先知虚化后的手落在殷念的肩膀上,压根儿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对不住啊小福星。”他轻笑,手指上冒出漆黑的恶露,反噬了他整只手腕,“当时装鬼打你吧,我也有不对,但你忘记照顾轮回树,只知道看着你的小情郎,你说我该不该揍你?”
殷念喉咙哽住。
双眼猩红的去握他的手,“怎么能救你?”
“救我作甚?”先知爽朗大笑,“你以为我是英雄?小丫头片子看事儿太浅,我可是用了万域一半气运的人,若不是我,根须不会疯涨,天才数量应该比现在还多些。”
“万域是大家的万域,并非我一个人的万域,但我还是做了。”
“你听好,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就是一个一意孤行,觉得朝闻道夕可死矣的老男人罢了。”
“在某些程度说来,我是罪人,懂了吗?”
“还救我呢?”他努力站直身子,一字一句道,“我死之后,莫要立碑,莫要拜祭,无需铭记。”
他这番令殷念心颤的话猛地被一道尖锐又恼怒的声音截断。
“你们可真行啊?当着我的面儿叙旧!”
一道罡风打了过来,直逼殷念的脸颊,要将她的脸皮都撕扯开。
凤家主与元辛碎仍然缠斗在一起。
安帝等人在努力拦着黑袍人让孩子们先撤离,这道罡风除了凤轻无人能打出来。
如今出口大开,第一波孩子都已经冲出去了,希望就在眼前。
那绝望泣血之气早就被殷念一脚踹出了她的心坎子。
此刻见罡风迎面而来,她大喝一声正要提刀就斩。
谁料‘叮’的一声。
那罡风被生生震碎,一轮雪白灵力半月光束从殷念身后飚飞而来。
“谁啊?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在我面前欺负我们家的孩子?”男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殷念霍然扭头转身。
轮回树已经长满了半个神域。
它的根须粗壮,那旁边的房子都尽数推倒,盘石深扎,
一个又一个的苏字在殷念眼前吞吃分食了那一团看不出是什么的域灵,殷念当初眼看着那些‘苏’字从神器中一个个的剥离出来,现在又看见这些叶子如飞雪如坠星。
融化成一个个虚影。
有人松松垮垮的顶着一顶王冠,身上的衣袍也就那么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是殷念几次在幻境中看见的模样。
那位曾经威震万域的苏家老祖。
而在他的身后,无数人影站立,他们如松柏青竹,又像是无数崭新的不折长枪。
他们抬手一招,神域的库房中,那些被殷念收起来尚未来得及都拿出来的苏家远古神器就统统落到了他们手上。
只有苏家老祖什么都没有。
但他抬手一招,殷念手上的古书就从她怀中飞跃而出。
书灵被古书张口吞下去,苏家老祖的手没入古书之中,缓缓从中抽出一柄金色的长剑。
“啧。”苏家老祖看着已经傻在原地的殷念,抬手就在她的额间狠狠一弹,“傻了?”
“我不是说了吗?”他抬手,金剑变成了金色的长蛇瞬间绞杀掉了两个扑过来的灰袍人,“走一步要算万步,看一年要望万年。”
苏家老祖眉毛浓黑,像是用墨笔重重的横划上去,在眉尾处又带着锐气的上挑几分,像蛮狠生长张牙舞爪的荆棘藤,一动就跟着煞气浓浓。
“你当我为什么给那些域主送那么多的宝贝,叮嘱他们好好待我苏家神器?”
“蠢样儿,你老祖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大公无私的人?”
他会不知道人心易变?
他会不知道人性贪婪?
不过是当初得那神棍看见了万域的‘生机’竟然双双死亡,这才动了心思。
周海平他们尚能豁出去为了万域的未来一搏,他们又何尝不能?
神棍变成了不人不鬼的影魔。
而当时已经走到末路的他与昔日盟友,还有神域的强者,更是寻了封魂之法。
以器封半神魂,待到时机成熟,封印就会自解,他们就能再度出世,做完自己该做的事。
可那时的神域哪里供养的起他们这些大胃王?
便是百年内还供得起。
未来呢?
神域走下坡已经板上钉钉的事,而那些人,显然已经因为神域过于昌盛,在暗处盯上了神域,神域走向下坡,除了后来的内乱,还有苏家老祖放任的缘故。
他们必须让神域衰弱。
这样才能降低那些人的警惕性,才能让他们继续无视甚至是轻视神域,才得以让神域苟延残喘到殷念出世的那一日。
所以他下令将多余的神器都送了出去。
他们变也好,不变也好,都不会舍得这么多的厉害神器的,还需要仰仗神器的一日,便会好好用灵力供养,而他们才能更好的蛰伏。
那些凝刻着的‘苏’字,其实是他们的半魂,轮回树,是对他们半魂的封印,同时,也是保护。
只待那弱小生机出现,若是神棍所言是真的。
那么,留下的古书会引导他家幼苗,可他也不是全都能算到的,他留下的古书竟然能被孟阳拿走。
但那神棍算的‘一线生机’还真的没错。
就算千算万算,有所纰漏,但这本古书到底最终还是到了殷念手上。
所以她会是一线生机。
虽然老祖与先知都没有仔细的将经过说与她听。
但殷念聪明,看着这些人重新出现。
顷刻就明白为什么轮回树叫轮回树了。
不是指事情的轮回。
是这些人的轮回。
她还记得中知王当日,率领盟域复出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尸鬼破土,鸲鹰长鸣,五域复出,昔年诸强,再挑轮回。”
当时的殷念以为,再挑轮回说的是她率领他们,再次将神域带回第一的位置。
但这话根本不是这意思。
昔年诸强,重点不在强,而在昔年。
他们从未离开。
殷念的嘴唇微微颤抖,拿着龙刀的手都在冒汗。
“老祖。”她用力的去拉苏家老祖的手,指向自己身后,“看先知……先知在那……”看你的昔年老友,你们经过万万年再相见,可能有办法救他?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背后已经没有先知虚影,也没有影魔了。
只剩下了一捧脏臭的污泥。
殷念整个人如遭雷劈。
不该是这样的!
“不可能的!”殷念双眼猩红,“你们布局精妙,怎么就?”怎么就这般不声不响的死去?
她所预想的,今日不成功便成仁,她想过各种轰轰烈烈死去的场景。
却怎么都没想到先知和老祖,还有曾经无数神域强者会出现。
步步为营,筹谋万年。
可他说不要记得他,不要感谢他。
甚至只是在她一个错眼的时间,就消失的了无痕迹,石头落水尚有声音,他死去时却寂静。
“像他这般人!”殷念哽咽,手指冰凉,“怎么能,就这么?”死去?
她急促的呼吸。
直到一只手狠狠摁在她脑袋上。
苏家老祖浑身浴火,燃烧自己最后的神魂,大笑道:“我知道。”
“我瞧见他了。”
“哭什么?没出息。”苏家老祖金剑在手,神魂灼烧,“我们为的不就是这一日?”
“朝闻道,夕可死矣!”
“行了!赶紧跑,小孩儿先跑!哪儿有空叽叽歪歪的,谁不会死,我们早就该死的人了,这会儿还能出来诈尸,也算是轰轰烈烈了,哈哈哈!”
殷念唇色发白。
她握紧了手上的龙刀,“您说的对。”
“没有时间掉眼泪。”
转身朝着身后画萱等人吼:“带着小孩先撤!”
轮回树的枝条全部都动了起来。
一把又一把的抓起孩子和年轻人往出口塞。
“凤!八!嘴!”殷念一字一句,抬刀就要冲过去,“我和你打!”
谁料才迈出两步。
就被踹到了出口处。
“没听见我说的吗?”苏家老祖逆着光,背对着她,朝着凤轻冲了过去,“小孩儿先跑。”
“说你这个小孩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