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得到先生的亲睐,红袖真是受宠若惊。”红袖颔首一礼,道:“可是自古以来,未有女子为师,更何况红袖乃是贱婢出身,为何先生执意邀我来当这老师。”
王熙听罢,不禁心中暗喜。
之前红袖问的是,先生为何笃定我一定会来?
现在她问的是,先生为何执意选择我?
这不是同一个问题,但显然是进一步交涉,足以证明她在认真考虑中。
“都知此言差矣。”
陶莫摆摆手,道:“老朽向来追求道法自然,在老朽看来,无论是牲畜,还是人,这母性之中,自含三分教育,此乃天性,不可逆也。
故而,女人为师,亦属道法自然。
而都知所言,自古以来,皆是男子为师,那只因男子的学问是要胜于女子,此非天命,亦非礼乐。
至于身份问题,呵呵,老朽这么一个江湖术士都能开学院,为何都知就不能为人师表?
纵使有人非议,那也是老朽挡在前面。”
他这是把实话当成谦虚来用。
“岂敢,岂敢,红袖怎敢与先生相提并论。”
红袖故作诚惶诚恐。
陶莫满脸不屑道:“有何不能?都知只需知晓,如果在乎身份,在乎地位,这无名学院就开不起来,也不可能成功。”
这句话的语气,是极为强势,红袖都觉得有冒犯对方,颔首道:“先生谆谆教诲,红袖定铭记于心。”
王熙趁机给陶莫使了个眼神,暗示他别老是被牵着鼻子走。
别看红袖将自己放得很低,但其实是她一直掌握着谈话的主动权。
身为高人,是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陶莫是心领神会,“都知对这学院可有了解?”
红袖轻轻点头道:“先生大名,如雷贯耳。”
“如雷贯耳谈不上,臭名昭著还差不多。”
陶莫哈哈一笑,又道:“既然都知有所耳闻,那也应该知晓,老朽教学与他人大有不同。”
红袖点点头。
陶莫道:“旁人教学,以师为先,以教条为重,而老朽教学,以生为先,以天性为重,也就是顺着孩子们的天性去施教,故此必须对孩子们观察入微,而这一点,女子反而更具优势。
再加上都知巾帼不让须眉,才华亦不亚于男子,因此老朽才选定都知。”
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关键这与无名先生之前的一些作为是一脉相承。
整体还是道家的思想。
即便是知道原委的皇甫僧念,亦觉这个谎言圆得着实精妙。
所以红袖也并未怀疑这一点,非但如此,陶莫展现出来的才智和气度,也给予她极大的鼓舞。
昨日她在家思索了一整日,若是真能当老师,她当然是愿意的,只不过在她看来,这是不可能的,她内心其实是需要信心的,这一点尤为重要。
再三权衡后,红袖开口道:“先生如此为红袖着想,红袖若再拒绝先生的一番好意,自是不识好歹。”
王熙听罢心中一喜,想不到这鱼儿这般容易上钩。
他倒也没有想到,其中还另有曲折。
可随后红袖又道:“但红袖籍属教坊,虽能在平康坊自营生路,但按照规矩,若来贵院,还需教坊通融放行。”
陶莫神情一滞,不免看向王熙。
这不在计划之中啊!
什么教坊?还关教坊的事?王熙愣了愣,见红袖看来,目光中透着疑惑,顿时心中一凛,立刻一副成竹在胸道:“红袖姐姐放心,这些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
陶莫毕竟乃是王熙的得意门生,抚须笑道:“正如老朽方才所言,此院乃是都知的唯一选择。”
能帮你脱身的,只有权力,而无名学院的权力就是来自于这一群学生,让教坊放人,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
红袖起身,欠身一礼:“红袖愿为先生驱使。”
经过昨日的提醒,陶莫并未得意忘形,一挥手,颇为不悦道:“老朽最烦这等繁文缛节,能免则免,再说,你是来助老朽教学,又不是给老朽增添负担,也无须言谢,做好分内之事便可。”
红袖颔首道:“是,红袖明白了。”
又交谈一番,关于何时上课的细节后,红袖便起身告辞了。
戴上帷帽,出得门来,红袖转身,向跟在身后的王熙和皇甫僧念道:“二位少郎免送。”
“行。”
王熙点点头,又道:“红袖姐姐慢走,我们到时见。”
红袖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刚来到前院,她身旁的女婢道:“姐儿,咱真要来这里教学么,这里的学生......!”
说话间,余光往墙角那边瞟了瞟,红袖微微偏头,只见那边墙角立着十几个人头,她只是微微一笑:“不打紧。”
就这些纨绔,在她看来,就是一群孩子,真正可怕的,是他们的长辈。
“你方才为何急于答应。”
皇甫僧念好奇道:“我们可没有权力去让教坊放人。”
“你以为我想。”
王熙道:“如果当时我稍有迟疑,就会让她看出破绽的,我都已经将陶莫塑造成一个神机妙算的高人,如果连这一点都没有想到,那还谈得上什么高人,之前说得那些话,只会变成笑话。
话说回来,你们之前为何没人提及此事,红袖籍属教坊,让她来这里当老师,还得教坊批准。”
皇甫僧念没好气道:“你不要忘记,前日才定下红袖的,我们也才刚刚准备着手收集相关消息。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平康坊稍有名气的歌妓,皆属教坊,但她们早已经出来自立门户,教坊对于她们已无太多管制。”
“那到底要不要通过教坊?”王熙问道。
“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我也不太大清楚。”
皇甫僧念思索一会儿,道:“倘若红袖方才不提及此事,或许也不打紧,来也就来了,但她特意提及此事,估计她也是想借此机会,彻底离开教坊。
说着,他又摇摇头,“或许还真得经过教坊的同意,因为如果她们在平康坊,身份不变,无论是自立门户,还是投靠他人,宫内、官府若需宴会表演,还是可直接使唤她们的,但若是来学院当老师,情况自是大不相同,宫廷也不能随意让一个老师去宫里表演歌舞,这有悖尊师重道。”
王熙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还真得想办法搞定教坊。”
皇甫僧念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王熙道:“小满他爹。”
皇甫僧念点点头:“如今红袖已经答应,那么只需王爷一句话,教坊自会放人。但是,让歌妓来学院,此有悖传统,恐引非议。王爷会不会答应?这又会不会给王爷带来麻烦?”
王熙笑道:“之前小满不是说,最近武家什么歌咏比赛,抢了王爷的风头么。”
皇甫僧念眼中一亮,“你的意思是,将我们这种教学法,也纳入礼部的教育改革中,以此来压制住武家的风头。”
“正是如此。”
王熙笑着点点头。
皇甫僧念嘴角一扬,略显激动道:“我赞成这么做。但能说服王爷吗?”
王熙道:“说服爹爹,那可是我们的强项。”
“之前可都是欺骗。”
“这回也是。”
王熙笑道:“故此我们得先说服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