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日。
仅剩的这一点寿元,李世民知道了,反倒心中轻松了一些。他怕的就是毫无征兆的暴毙,而能有这二十三日的时间,他就可以稳妥的安排好一切,将大唐帝国的权力平稳的过渡到下一任接班人的手中。
“御弟,两日后的早朝,朕再表彰于你。”
李世民用锦帕捂嘴咳嗽了一声,然后道。
唐僧赶回长安,如今接待唐僧的只是皇家私宴。而对于唐僧的封赏,也不能就这么匆匆而定,而是需要经过政事堂审议等等,才能定下来。皇帝发的圣旨若无三省交叉审验,就只是毫无政治背书的中旨。
朝堂自有一套封赏体系,若肆意妄为,则国将不国,不仅对待唐僧是如此,其他人封赏也是一样。
唐僧听得此言,知道李世民是意让他暂且退下,他合掌道:“谢陛下隆恩,贫僧暂且告退。”
师徒四人在女官的带领下,赶往灵感寺暂居。
灵感寺在长安城延兴门内的新昌坊,始建于隋朝开皇二年,是后世鼎鼎大名的青龙寺。只不过如今还未到景云年间,尚未改掉名字。
待唐僧等人走了有一段时间,李世民又让李治和殿内的宫婢、宦官暂退,只剩下他和长孙皇后、白贵三人,“白卿,朕知道你是神仙中人,不会参与凡间俗事。如今太子因起兵造反被废,观音婢所剩二子中,嫡次子青雀为你门生,你知他性格,不用朕赘余,三子李治,性情纯厚,深得朕心,朕……欲立他为太子,不知白卿以为如何?”
他本相是以立魏王李泰为太子,先行试探一下白贵。但随即想了想,打消了这个想法。纵使白贵和他关系不错,可这般试探,白贵也会恼了他,白贵又不是英国公李绩,被贬之后还得感怀君恩。
李治……性格纯厚?
白贵也不知道李世民这个英主事如何“识人不明”的。要知道李治可是和武媚娘搞到了一起,虽在李唐皇室这种事不鲜见,脏唐嘛,可李治的不孝亦能显现出一些。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对,李世民和许多皇帝不同,因为嫡子是长孙皇后所生,所以对其极为宠爱,断不可能去怀疑自己的儿子。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白贵沉吟一会,回道。
魏王李泰待他这个老师甚恭,每年孝敬不断。哪怕他下人间的次数少了,李泰也为他建了生祠,日日朝拜不误。纵然虚情假意居多,可总比没有的好。如今李世民问他立储之事,他可不会背刺李泰。
“然而青雀之贤不如雉奴。”
李世民复言道。
太子李承乾被废,那么顺序排位,嫡次子李泰就是嫡长子,按照周时传承下来的嫡长子继承制,应该让魏王李泰继位。可他看李泰对太子李承乾如此咄咄逼人,担心李泰继位之后,会兄弟阋墙……。
“何为贤?”
白贵问了一句,“魏王经臣传授技艺,文艺为陛下诸子之冠,魏王年长晋王,久经政事,日后必为百姓爱戴……,如此之君,应当可称得上一個贤字。”
捧晋王李治又对他没好处。再者,他说的也是实话。李治的才能,那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如今的李治,锋芒完全被他两个哥哥压着。哪怕不论嫡子,“英果类我”的吴王李恪也远胜于此刻的李治。
李世民目光复杂了许多。
仅是他喜欢嫡三子李治是不行的。一个储君的确立,考虑的因素有很多。若是没有白贵在外的影响力,以他皇帝的权力,可以贬谪魏王一党,将自己的帝党让给李治,从而使李治掌握大权。可帝党的可变因素有很多,谁知道帝党中人,现今是否投靠了魏王李泰。
“陛下,请恕臣妾直言。”长孙皇后听了这么久,也忍不住谏言道:“青雀和承乾之争,是陛下你放任之故,如今承乾犯错,你又不喜了青雀,但青雀……何以至此,要是青雀为雉奴,我想陛下伱也会对雉奴生厌的。”
“三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臣妾也舍不得抛弃哪个。”
她又补了一句。
李世民怔了一下,点头道:“观音婢你所言也有道理,是朕逼了承乾和青雀,要不是朕放权给青雀,那么承乾也不至于……”
他想到了自己,当初他爹李渊也是如此做的。放权给他,暗地里示意扶立他为太子。以前的李世民,就是如今的魏王李泰。
“可要是立了青雀,手足相残,再继朕之错。”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
魏王李泰继位后,会不会残杀太子李承乾,这他不清楚。可二人争储这么多年,兄弟之情不复,早就刀兵相见。没有他压着,李泰成为皇帝,八九成都不会放过李承乾。而李治则不然,并未牵扯入夺嫡之争,与两个兄长之间的感情,亦是不错,手足相残或可避免。
“朕一介凡俗,难免经历此遭,让白卿见笑了。”李世民收敛心情,对白贵笑了笑,然后接着道:“反正还有二十三日寿元,不必急于一时。”
“储位之事,乃是陛下家事,贫道只是建议。”
白贵摇头道。
他先前自称为臣,如今自称为“贫道”,那么就是意不再参与这立储之争。不然的话,天子无家事,家事亦是国事。当然,他已经先前表明了态度,支持魏王继位。哪怕此刻退了一步,李世民亦要考虑他的意见。
如今李世民难以抉择,再行复说就没必要了。
退一步,有时反倒能取得意想不到的好处。
李世民闻言,内心稍安。
静默了一会,见一帝一后都未再开口,白贵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当年在三星镇,驱魔真君钟馗曾经帮助过贫道,贫道亦曾为其许诺,愿意帮助其另立庙宇供奉,还请陛下帮贫道这一个小忙。”
说罢,他将钟馗的故事悉数告诉了李世民。
钟馗是在武德年间考取进士时,撞死在了殿柱之上,后来唐高祖李渊以红袍裹而葬之。李世民当时是尚书省尚书令,那时还没有殿试,进士科考试即为尚书省礼部试,由李世民主持。
故此,随着白贵道出钟馗姓名,又说了事迹后,李世民瞬间就想起了年轻时碰到的钟馗。
“原来是此人……”
“想不到此人也得了造化,竟成了驱魔真君,在阴司有了职位。”
李世民语气略带羡慕。
他求不得长生经,又到了阳寿将尽之时,对天庭仙官、阴司鬼神之职自然是倾慕不已。听到钟馗一个个小小的赴京赶考书生得了这一职位,哪能不心生羡慕。
白贵手持拂尘,未曾多言。
依他所观,李世民即使不是紫薇大帝下凡,那也是得了紫薇星命的皇帝。死后,也会位列仙班,紫薇大帝归位,或者成为紫薇大帝的僚佐。总之,地位差不到哪里去。
阴司鬼神,可比天庭官员轻贱许多。
“想不到我朝竟有如此多的仙神,崔判官,钟馗,魏相,白卿你,还有叔宝、敬德等等之人,这是朕之荣幸。”
李世民感慨一声。
崔判官尽管是武德朝的官员,可到底和他熟识。后面贞观朝的仙神,皆是在他手底下听用过……。
“等封赏玄奘法师之后,朕再封赏钟馗。”
李世民答应了下来。
封赏钟馗这个驱魔真君,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惠而不费的事。今后要是到了阴司,说不定钟馗还会对他帮助不少。即使钟馗暂时帮助不了,但交好一个鬼神,也是件好事。
“贫道告退。”
说完了钟馗之事后,白贵也没有留在皇宫的必要了,告退一声,就欲离去。
……
出了皇宫之后。
白贵没走几步,就撞到了魏王李泰的雕车。
显然,魏王李泰在外已经等候多时了。
“孤见过老师。”
李泰下了马车,躬身揖礼。
“入马车。”
白贵点了点头,扔下这一句话,飘身而入马车之中。
凡间之事,已经鲜有让他忌惮的东西了。以前,他对李泰争位的事情避而不谈,是因为他没那个实力去干涉这等事。但如今不一样,储位之事,对他虽稍有影响,却还在全盘掌控之中。
李泰脸色一喜,急忙进入马车。
马车碌碌而行。
“老师,孤听说你和玄奘法师回到了长安,然后入了皇宫。所以就在宫门外等候,不知父皇那里……”
皇帝命不久矣,宫中有好事者也透露了稍许风声。李泰是争夺皇位的不二人选,得知一些宫中秘闻,并非是什么奇事。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世民招白贵密谈,十有八九会提到储位之事。
“陛下欲要立晋王为帝。”
白贵扫了魏王李泰一眼,见其慌张,又淡淡开口道:“但贫道以为不妥,以长幼之序搪塞了陛下。不过之后陛下会如何做,还尚待两可之间。”
这点事情,他作为李泰的老师,没有隐瞒的必要。
相反,要是李泰为帝,给他的好处,定然也不会少。反正只是随手可帮的事情,没有道理避而不谈。至于李世民那里,李世民又没让他保密。李世民询问于他,另一番打算何尝不是借他之口,将此事告之李泰,然后试探李泰的反映……。
天地君亲师,他是李泰的老师,在这件事上偏帮晋王李治的可能性很小。
“老师……,可有方法助我一臂之力。”
李泰沉吟稍许,问道。
他见李世民迟迟不肯册立他为太子,早就生起了疑心。只不过一直心怀侥幸,认为这是李世民对他的考验。
“上表陛下,若为帝后,不苛待废太子及其他皇子。”
白贵道。
李世民怕的就是兄弟阋墙、手足相残,重蹈他的覆辙,那么李泰此时要做的,就是让李世民安心。
“孤回去就写。”
李泰点头。
相比较皇位,一个承诺也算不得什么。
“若事不可为,也不必强求。”白贵摇头轻叹一声,“做一个富贵闲王也不错,皇帝之职,亦不见得好做。”
话音一落,他飒然而去。
帮李泰的,他已经尽可能帮了。再多的东西,若去做,就难免破坏了他和李世民之间的交情。
实际上,除了去求李世民这个皇帝之外,还有另一条争储的法子。就是去找武珝,让佛门扶持。
但这也不保险,杀人夺妻亦不罕见。
不久后。
白贵回到了白宅。
如李治所说一般,白宅有人按时打扫,片尘未落。他坐在卧房之内,手持紫珍灵镜,自语道:“西游之劫已完,这一二劫世界如今看来,也无什么可挖掘之处,等传播冥想法之后,也是时候到其他世界了。”
想要成就金仙,跳脱时间线,融合他我是一条快捷的路子。
借助转世,能体悟到一丝轮回之妙。
而轮回之中,也包含了时间规则。
他正想着事情,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他?”
白贵挥动拂尘,打开宅门。
他这宅门凡俗可打开,但修道士想要进来,就会受到悬挂在门口的镜光攻击。稍知礼节的人,碰此碍阻,一般都会客气敲门。
来人正是孙悟空。
“白道长。”孙悟空入了屋,皱眉道:“俺老孙和师父到了青龙寺客房住下之后,然后来了一个感业寺的尼姑,说要面见师父……”
“这尼姑,我以火眼金睛观之,有一缕佛性。”
他对佛门谈不上恶感,却也谈不上好感。见此疑惑事,他就想到了白贵也在长安,于是上门求问。白贵是天庭高官,知道的秘事比他多上不少。
“尼姑?”
白贵皱了一下眉,说道:“你和玄奘法师等人是取经人,而佛法想要在东土传播,需要传经人,此尼应是与此有关。”
孙悟空不久之后就要成佛。这秘事在佛门之中,也非秘事。瞒的人,亦只有凡俗中人。包括天庭众神,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孙悟空聪慧过人,不是什么多嘴之人。
孙悟空了然,也没继续问下去。
这件事他只是好奇,所以来一问。知道何等缘由之后,也没了对此事搭理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