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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徐妙云披着大氅,聚精会神地翻阅着近年来的朝堂奏折。
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
正统朝的权力倾轧,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文武失衡,武将勋贵的实力大不如前,而以三杨为首的文官们权势日盛。
三杨虽无宰相之名,可权力之大,甚至远超当年的李善长、胡惟庸。
难怪朱祁镇不顾一切地想要北伐。
他是在模仿太宗和宣宗。
这位年轻的皇帝太需要发动一场战争,获得一场胜利,把军权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进而扶植一批新的武将勋贵,用来抗衡日益做大的文官集团。
显而易见,这是一步险棋。
朱祁镇是在赌!
他赌自己一定会赢!
因为他是真龙天子!他有父皇留下的五十万大军和充盈的国库!
但是很明显,他赌输了。
他输给了自己的狂妄自大,输给了自己的急功近利,输给了自己的盲目愚蠢。
太宗是什么实力?
宣宗是什么实力?
一次权力小小的任性,就彻底葬送了大明的尊严。
也输掉了大明的国运。
土木堡惨败后,大明和草原攻守异形。
如果让朱棣知道,自己的重孙子不仅送了三大营的精锐,还被瓦剌部落俘虏了,那场面,徐妙云想都不敢想。
“唉,瞻基啊,如果你能多活十年,该有多好。”
徐妙云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浮现一抹深深的担忧和悲伤之色。
“这么晚了,还不睡呢?”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亲切和蔼的声音,徐妙云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马秀英不知何时来到了正统朝,正微笑着看着她呢。
“儿臣参见母后。”
徐妙云立刻起身行礼。
“免礼。”
“谢母后。”
“别叫母后,我听了不舒服。反正这里也没外人,叫娘就行,听起来还亲切点儿。”
“是,娘。”
徐妙云乖巧地回答道。
马秀英望着眼前的徐妙云,顿感恍然。
她来自洪武朝,那个时候的徐妙云,还是双十年华,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好最灿烂的年纪。
可是眼前的徐妙云,已经是当奶奶的人了。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两鬓也已经冒出了白发。
红颜易老。
岁月,当真是这世间最无情的一把刀。
马秀英伸手轻轻抚摸着徐妙云的脸颊,柔声道:“这些年,过得很苦吧。”
徐妙云摇了摇头,淡笑着说:“儿媳,不苦。”
婆媳二人相视一笑,笑容中有惆怅、有伤感、有辛酸,但更多的,还是幸福。
她们已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子孙满堂,这世间一切的美好几乎应有尽有。
诚然有些许遗憾、些许风霜,但那些都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倘若连她们都过得不幸福,那这世间的普通女子,又该过得多么痛苦?
“娘,你怎么来到正统朝了?”
“年纪大了,睡不着。正好小钱也没睡,索性就过来看看。”
马秀英关心地问道:“正统朝的局势如何?”
“虽然不太乐观,但是还不至于到亡国那一步。”
徐妙云实话实话,并没有任何隐瞒:“瓦剌太师也先调集了二十万大军,预计一个月之后就会对大明发动全面进攻。”
“宣府、大同等边关重镇尚有五万边军。”
“京师的三大营也还有三万可战之兵。儿媳已经下令坚壁清野,积极防御。”
“眼下已经是深秋,只要拖到冬天,各地的勤王大军就会赶到京师,到时候,草原各部不战自退。”
瞧着徐妙云胸有成竹,马秀英便彻底放下心来,忍不住夸赞道:
“你的兵法倒是深得你父亲的真传。”
“母后过奖了,儿媳愧不敢当。”
马秀英随意瞥了一眼,恰好看到一本太宗实录,拿起来翻了两眼,一脸疑惑:“太宗?我记得你在聊天群里的昵称是……”
“成祖。”
徐妙云笑着说道:“明成祖,朱棣。”
“我还纳闷呢,以老四的性格和脾气,断然不会给自己一个成祖的谥号。呵,如今看来,应该是某位后继之君把老四的谥号改了。”
马秀英莞尔一笑:“老四要是知道自己的谥号从太宗变为成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徐妙云对此颇为赞同。
靖难,只是一个好听的幌子而已;朱棣能当皇帝,本质上还是造反。
这件事,一直是他的心病。
为了表示自己继任的正统性,朱棣不仅把建文移出了族谱,甚至还把洪武朝从三十一年延续到了三十五年。
要是让他知道后代子孙把他的谥号改成了成祖,他非得气死不可。
“有洪武朝的实录吗?”
“有,儿媳派人给您拿来。”
“嗯,你忙你的。正好我也想看看,老四这个小家伙,究竟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徐妙云脸色顿时一僵。
然而马秀英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愤怒或者责怪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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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就这样吧。
反正都已经造反了,后悔也没用了。
御书房内再度变得安静,徐妙云坐在椅子上翻阅奏折,马秀英则是躺在软榻上看着太祖实录。
婆媳二人互不打扰,场面相当和谐。
翻开洪武十五年的太宗实录,第一页就把马秀英吓到了。
“洪武十五年五月己酉朔,皇嫡长孙雄英薨。上感悼辍朝,葬钟山,侍臣皆素服,徒步送葬,追封虞王,谥曰怀。”
马秀英瞳孔紧缩,眼底浮现出深深的震惊之色。
雄英?薨逝?
怎么可能!
这孩子身体好好的,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妙云?”
“儿媳在。”
“关于雄英突然薨逝,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徐妙云早就知道马秀英会询问此事,当即起身行礼,不紧不慢地说:“回禀母后,此事详情,儿媳也不清楚,只知道虞怀王是突染天花、不治而亡。”
天花!
听到这两个字,马秀英的脸色顿时变了。
在这个时代,染上天花就等同于死亡。
只是,雄英怎么会突然染上天花?
而且他的身边这么多人,居然只有他一个人染上天花?
马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件事,有猫腻。
十几年的宫斗经验让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她的脑子里很快浮现出几个人名,但是却又被她一一排除。
她平复思绪,继续翻阅着太祖实录。
然后,她就看到了关于自己的记录:
“洪武十五年八月寝疾。群臣请祷祀,求良医。后谓帝曰:“死生,命也,祷祀何益!且医何能活人!使服药不效,得毋以妾故而罪诸医乎?”疾亟,帝问所欲言。曰:“愿陛下求贤纳谏,慎终如始,子孙皆贤,臣民得所而已。”是月丙戌崩,年五十一。帝恸哭,遂不复立后。”
洪武十五年八月。
马秀英笑了笑:“原来我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寿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