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师兄,请登场
幼稚——
听到赵都安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场的锦衣们不约而同,向倒在花坛中的青袍文官投以「同情」的眼神。
何正到头来也想不明白,赵都安为何放着更「聪明稳妥」的法子不走,却偏偏选择最简单粗暴的一个。
就如同他口中强调「规矩」,但世间的胜负,从来只靠拳头。
「走。既然他说大理寺卿在亲自『审问』咱们的侯爷,那本官也只能当面去要人了。」
赵都安负手前行。
身后侯人猛与沈倦,二人各领一队左右开路,沿途胆敢阻挠者,悉数倒下。
「不好了,姓赵的打进来了,快去通报……」
一片混乱。
……
……
大理寺后衙,房间内方甫掌灯。
此刻,气宇轩扬,胡须精致的夏江侯微微躬身。
亲自将沏好的茶壶捧起,浅绿泛黄的茶汤洒入方茶碗,激起漩涡:
「大人且尝一尝,本侯这珍藏的『春神茶』,为江南茶商编撰的《茶经》中,列为与皇家贡品同级的上上品。
滋味却与贡茶不同,清冽可口尤甚,本侯也是侥幸才得了些许。」
与他隔了一张桌案,端坐于方正红木大椅中的。
乃是一名年近六旬,国字脸,头戴乌纱,眉头有深深川字纹的绯袍文官。
正是此地最高长官,大理寺卿,正三品大员。
虽相较李彦辅,袁立稍差一筹。
但其在朝廷中的位置,比之已倒台的裴楷之,却毫不逊色,甚犹有过之。
毕竟二人虽同为三品,但大理寺卿位列「九卿」之一。
虽与通政使排在九卿末尾,但终归不同。
历来每逢大案,由大理寺卿主审,刑部尚书都要靠后。
乃是朝堂上绝对的实权派。
「呵呵,侯爷这好茶,却只怕不好喝下。」
大理寺卿似笑非笑,却仍是单手端起茶碗,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恩——确实是好东西。」
这里的「不好」,自然并非是茶不好,而是背后的代价。
夏江侯哈哈一笑,仿佛没听懂,爽朗道:
「大人若喜欢,本侯明日便命家仆,将府里的都送来。好茶,还得落在懂茶的人手里才是好归宿,落在本侯这里,倒是毁了。」
一番话尽是吹捧对方,贬低自己的意味……
所以说,也不是他真自恃身份,看不起勋贵以外的大臣,主要看眼前人的分量。
「呵呵,」大理寺卿没吭声,慢悠悠闭目品鉴了一口。
片刻后眼皮缓缓撑开,却没继续这话题,只将茶盏放回案上,道:
「人老了,天黑后可不敢多饮,睡不着。说吧,到底怎麽回事,惹了什麽人,急匆匆跑到本官这避难来了?」
夏江侯赔笑道:
「大人明鉴,倒也不是什麽大事……」
接着,他三言两语,将自己如何从云阳公主处得知她受了委屈,如何应承下来,要帮她出气。
又如何以被赵都安捉到痛脚,说了一遍。
「本侯只吩咐底下人,要他们找机会教训姓赵的一下,却不想,底下人胆子也大,竟自作主张,绑了那冯举的家眷,想以此设套……」
夏江侯一副被底下人牵连的委屈模样:
「结果事发,那姓赵的便以为是我安排的,杀气腾腾过来,无奈之下,本侯也只好来大理寺投案自首。」
好一个「投案自首」……
好一个「睁眼说瞎话」……
大理寺卿略显浑浊的眸子平静地瞥他,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态:
「侯爷倒真是御下有方,底下人贴心尽力。」
夏江侯也略显尴尬,道:
「也怪本侯,知道后未及时阻止,主要也是想着,那赵都安诬告攀咬相国,人尽皆知。
正所谓天理昭昭,若能还相国清白于天下,以正我大虞律法之清明……少许出格,总归不是坏心。」
顿了顿,他察言观色,又补充道:
「尤其以大人您与相国的交情……」
「侯爷,慎言。」
大理寺卿忽然出声打断,淡淡道:
「满朝文武,都知我大理寺不掺和党争。若非要说忠于谁,唯有陛下一人。」
「对对,是我一时失言,哈哈。」夏江侯告罪。
心底却大骂虚伪。
虽说大理寺卿明面上,的确并非「李党」,但其与李彦辅的交情颇深。
暗地里,凡涉及李党的案子,多少都会有所偏向。
这已不算秘密。
双方暗地里的利益交换,早不知进行多少回了。
这看似正义凛然的老家伙,更是个喂不饱的「饕餮」,贪婪的很。
夏江侯为了结交人脉,从红花会中搜刮的巨额钱财,相当大一部分,都送进了这位饕餮的嘴。
如此,他才敢于肆无忌惮,命人绑架冯举家眷。
只因类似的事,他做过不止一回。
哪怕漏了马脚,也会被大理寺卿出手掩盖。
这次他之所以选择以「翻案」的方式,对付赵都安,一方面的确是为了讨云阳公主欢心。
更多的,其实是想藉机,将「翻案」这份礼物,送给眼前的「饕餮」。
或者准确来说,是送给李彦辅。
从而卖个人情。
这也是他之前与云阳公主吃酒,说翻案若成功,不用他卷入其中的缘故。
这本就是送给大理寺卿的礼物。
结果事出了纰漏,这老东西却一副不想管他的态度……无比现实。
「大人,」夏江侯深吸口气,认真道:
「本侯虽并不惧他一个区区缉司,但此人心黑手狠,此番大张旗鼓来拘我,背后或许有马阎的默许也说不定。本侯若落在马阎手中,只怕……」
大理寺卿忽然沉下脸来:
「你莫非想威胁本官?」
「大人误会了!」夏江侯指天发誓:
「本侯与大人清清白白,乃君子之交。」
大理寺卿看了他一阵,忽然道:
「本官听闻,侯爷府上有一件前朝的青花螭龙纹胆瓶,一直想借来把玩几日。」
「……明日,我命小厮送去大人府上。」
「瓶中无花,甚为不美。」
「……本侯府上恰有一树青玉金蕊的桃花,一并送与大人观赏。」
「呵呵,那这春神茶?」
你他妈别太过分!
夏江侯强压怒火,道:
「自然不会少了大人口福。」
这一刻,他甚至有点后悔,不该来避难,不如与姓赵的硬钢划算。
国字脸,眉心川字纹浓重的大理寺卿这才笑道:
「既如此,侯爷便在这小住一二,区区一个缉司,还不敢来我大理寺抢人。」
夏江侯笑道:「如此便谢过……」
剩下半句还没吐出口,二人便陡然听到,外头传来嘈杂喧闹声。
少顷,便见一名绿袍官吏匆匆从前头奔来,呼喊道:
「大人,不好了,那赵都安打进来了!」
什麽?!
这一刻,夏江侯猛地起身,心头先是一惊,意外于此人竟嚣张跋扈至此?
来要人也就罢了,竟还敢武力硬闯?
旋即,眉间浮现一抹喜色。
突然就觉得,方才许诺下来的古董玉器,乃至几斤「春神茶」变得物超所值起来。
他扭头看向大理寺卿,只见这位正三品大员,脸色阴沉。
可以理解。
毕竟刚放话就惨遭打脸,他承受了他这个地位,不该有的冒犯。
「此贼在何处?」
绯袍文官起身问道。
然而下一秒,后衙虚掩的院门,便被一股巨力掀开!
两列漆黑如洪流的锦衣官差涌入。
瞬间完成对大理寺卿与夏江侯的包围。
而后,一身玄色绣银线官袍,挺拔俊朗的赵都安慢条斯理踏入院中,笑道:
「呦呵,还挺热闹嘛,方才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想必应是廷尉大人了。」
他的目光,也掠过夏江侯,落在了那一袭绯红官袍的朝堂大人物身上。
廷尉,乃是对「大理寺卿」的别称。
「你就是赵都安。」
大理寺卿脸色阴沉,浑浊的眸子也俯瞰着他。
久居上位的朝堂大佬,一举一动,不怒自威。
虽被包围,但全然没有半点弱势。
完全是此地主人,镇定自若的派头。
与此同时。
后衙院门外,也蜂拥进来大群隶属于大理寺的官吏。
人数更多,乾脆围了一个大圈,将梨花堂众人也包围了起来。
只是终归术业有专攻。
虽人多,但气势上,却被梨花堂一群刺头压的死死的。
「呵呵,没想到我的名气还蛮大,廷尉也知道。」赵都安笑了笑。
大理寺卿没闲心与他废话,冷声道:
「本官却不知,何时诏衙有了擅闯三法司的权力。」
赵都安笑呵呵道:
「廷尉大人不要误会,我们此番来,只为拘捕人犯。」
接着,他不急不缓,将与何正说过的话,又叙述了一遍。
「何寺丞却硬要说,是大理寺先拿了人在审,我却有些不信,只好进来亲眼瞧瞧。」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
「如今看来,果然是那何寺丞在满口扯谎,欺下瞒上,廷尉这分明在与侯爷品茶,怎麽硬说是拘捕审问?
不过廷尉大人不必动怒,本官已替您出手教训他了。至于夏江侯爷,伱涉嫌卷入一起案子,还请与我们走一趟吧。」
无耻!
厚颜无耻!
当听完赵都安这番话,在场的大理寺官吏心头同时冒出这个念头。
分明是他打了人,结果竟硬说成是何正的错,不愧是传言中那个声名狼藉的白马赵使君。
饶是以大理寺卿的养气功夫,都险些气笑了。
他没有试图与赵都安讲道理,或争对错。
而是直接道:「以你的身份,无权拘捕世袭侯爵。」
赵都安挑眉:「老郑。」
身后,郑老九迈步,抖出一张盖着马阎大印的「驾贴」,又用灯照着,确保所有人可看到那鲜红的印泥。
「如此可够了?」赵都安笑问。
这狗贼果然有准备……马阎真允许他了?
……夏江侯心头一惊,生出庆幸,伴随疑惑。
大理寺卿神态不变,目光沉稳依旧如常:
「不够。夏江侯一案,已入我大理寺管辖。今日,莫说你,便是马阎来了,也休想从本官的地盘,把他带走。」
顿了顿,这位朝堂九卿之一,权柄极大的绯袍大员,嘴角上扬:
「倒是你,强闯三法司,真以为入了诏衙,便可忽视《大虞律》,无法无天?」
他忽然侧头示意了下一旁站立的夏江侯,道:
「诏衙缉司赵都安触犯律法,本官且借侯爷武功一用,擒下他,我说的。」
夏江侯眼睛大亮,嘴角也露出笑容。
既有大理寺卿扛着,他自不会拒绝,当即气海轰鸣,滚滚气机循经脉流转。
独属于神章武夫的威压于夜风中弥漫开。
迈步抬拳,径直朝赵都安逼近。
「大人小心——」
梨花堂官差们变色。
然而赵都安却神色平静,嘴角的笑意都显得慵懒。
他无视了摩拳擦掌逼近的夏江侯,与周围看热闹的无数双眼,只盯着大理寺卿:
「你说马阎来了,也休想?」
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仰头,朝夜空喊道:
「师……督公,您听到了吧,我官职太低,不顶用啊。该轮到您现身了!」
下一秒,有风骤起。
一道瘦削挺拔,冷峻如雪山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赵都安身前。
目光冷漠,扫视全场,鸦雀无声。
诏衙督公,马阎王,驾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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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