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脚步声吞尽,他行至自己房前,走廊空无一人,落针可闻。只隐约听到最豪华那间里传来隐忍人声,十分嘶哑,似乎已经叫了好久。
是刚刚赌场那个荷官。
类似事情发生在黎耀文房,余回早见怪不怪。有人坐拥一切,却偏偏中意夺人所好,以彰显自己多么不可一世。
换做往常,他顶多只想,可怜人也必可恨,怪只怪你招谁不好,偏偏惹上笑面阎罗。
但想起不久前在赌场发生过的一切,他突然觉得这世上人心易看,但难明。
与人谈情谈至痴心,一心一意付出、给予,却不求回报。自我感动得久,以为自己当真浸在爱里。从未想过就算主动开口去要,对方都未必肯愿意给返分毫。
感情的天平若不对等,结局注定悲壮。
余回无心听人墙角,手伸进裤兜摸自己房间的房卡——
触感变得不同,掏出一看,不知何时变成一张名片。
「向南珺」三个大字,堂堂又皇皇。下面跟一串数字,联系方式正静候他拨通。
好聪明的小少爷,现学现卖玩至他面前。
余回不知自己蓦然叹出的那口气是为什么,提起脚步又行向电梯,打算去客房部拿备用房卡。
上电梯后鬼使神差,他再次按下五层按钮。电梯停稳,门开,他向走廊深处张望一眼,5112房门口果然坐着一个孤单人影。
接近一米八的个子,却能缩成小小一团。
讲什么要梁天宁送房卡给他,又在骗人。如果此时拎起向南珺的电话,同梁天宁的对话框一定空空如也。
梁天宁比他们还先行一步,更何况有美人在怀,即便短讯发出,看到也都已是后半夜。
若自己铁了心去拿备用房卡,他是不是要在这静坐一晚上。
恪守所谓的钓鱼游戏规则,向南珺拿走他的房卡,就绝不做先拨通电话的那一个。
小少爷亦有撼不动的原则。
向南珺的心思好懂,他拿走房卡本意未必是同他人相似的性暗示,不然不会连翘个屁股都要支支吾吾解释半天。
在这方面,他有既不符合身份、又不符合年龄的单纯。
余回自诩不是什么好脾气,话少、面冷,纵使非他故意,保持沉默在他这里也轻而易举变成冷暴力。这帮他解决很多棘手问题,许多人误解他,他也从未想要解释。
这样一来,再有勇气也要知难而退。余回从没想过,偏偏有人要在他身上练习锲而不舍。
他拿向南珺完全没办法。总归不能动手,对方远不知他的恶劣,况且他亦不舍得。
最难承认一点,他扪心自问,是他竟还企图在真面目被看穿前,留低向南珺一个还算得上不错的印象。
他认命般走出电梯,往5221的方向走去。几步路,停住,他张口叫那团身影的名字:“向南珺。”
话音未落,地上的人就抬头,满脸惊喜望上来,面上还沾着刚刚眼里挤出的星星。
余回伸手:“房卡。”
却没说其他。
向南珺雕虫小技被识破,凭空生出些局促。
无奈他现学会所谓套路,对方却不是循规蹈矩的角色。正主不打电话给他,却亲自找上门来,伸手向他讨要被顺走的房卡。
没有提到丝毫他这个无房可归之人的去处。
他不情不愿将手心捂热的房卡递交出去。
余回捏一个角,将卡从他手中抽走。而后没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脚步沉稳。绵软地毯兢兢业业,又将一切复归无声。
向南珺垂头,心跳仿佛亦被吸走,连胸腔中的失落都是无声。
视线落于两腿之间,他觉得自己好无趣。把戏玩成这样,自讨苦吃,丢人都嫌不够。
余回的声音却从走廊里传来,轻轻地,只够他一人听清:“房卡给回我,人却不打算同我一起来吗?当真要在走廊露宿一晚,豌豆少爷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当然不行啊,不然怎么叫豌豆少爷。
“来了!”向南珺从地上跳起来,抬腿跑向已经再次走入电梯的余回,“等等我啊,简风!”
向南珺是他见过最没脾气的少爷。生气失意都似小孩子的玩闹,如风球过境,转瞬又天晴。
开心时会忘掉余回这个名字,脱口唤他简风。
这世上早无人在意简风这个人,向南珺是最后一个。
余回带向南珺回到黎耀文的隔壁。他行事一向小心,这样做已是冒险。
或许是今晚那杯二百蚊的冻柠茶,叫人喝上了头。
两人在房门前站定。只是抬手感应房卡的功夫,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里便飘出窸窣声音。
比刚刚下楼找向南珺之前更放开了一些,却也更破碎。
放肆地叫也不要紧、叫多大声也没所谓。
只因这艘船的所有人是黎耀文,无人会吃了豹子胆从黎耀文的手中英雄救美。
不要说是听,就算目睹一场鲜活春宫,也只会说自己当晚不幸罹患白内障、健忘脑,什么也睇不见、记不清。
走廊尽头的房间不论发生什么,都将成为死在八层的秘密,不会泄露出去一点。
黎耀文的手段屡试不爽,无论是床上还是床下,总有千百种手段要人开口。
无论对方的嘴里是说不出的秘密,抑或是痛苦呻吟。
若要评一个世上最少管闲事的人,余回当仁不让。话少、事多、没有强烈的求知欲、好奇心。
雇主最中意的品格之一。
黎耀文在隔壁正忙,没机会见到余回此时在向南珺面前的几分心虚模样。不然难免大跌眼镜。
余回深吸口气,智能门锁的感应速度仿佛都变慢。余光撇向一旁,向南珺脸色逐渐苍白。他命令道:“捂住耳朵,不要再听。”
向南珺似乎已失去思考能力,木楞地听话,抬手遮在双耳外侧。
门锁终于完成识别,余回将门推开,拉人进入,抬手按下墙壁开关,室内一片灯火通明。
向南珺尚未回神,靠住墙壁,双手虚掩住脸。那些声音依旧断断续续,从未关严的门缝趁虚钻入,撞击向南珺的耳膜。
余回手按上门背,重新落锁。而后转向靠在墙边的向南珺,双手覆住他手背,用力向内收紧。
向南珺感受到一副温热掌心,抬起头去看。
余回用了很大力,听觉彻底断开连接,亦将余回口中的话隔绝。向南珺堕入失聪真空,只能通过口型费力辨认。
好在余回的话并不长。向南珺认出来,他对自己讲:“别怕。”
他反复讲很多次,直到向南珺意会,确认地点点头。
余回的手终于放开。
向南珺开口时,神情依旧有些讷然:“他们...”
“不要听、不要想。”余回拉他往房间深处走,语气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