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魔鬼敏锐异常的听觉里,“我刚刚都快聋了,你妈妈在撒谎。”
还有,小耳很不满:“我帮你忙,你还不相信我!”
“委屈什么,我没说不信你。”
他跟妈妈说:“你再检查检查?我不觉得神会有什么纰漏。”
“我是神吗?”小耳非常满意,“我是你的神。”
“……”
“你呀,不懂的。好啦,听话,去买点巧克力吃。”她开始往许识敛手中塞钱。
“她怎么总不信你说的话?”魔鬼困惑道,“你说你病好了,她不信,你说衣服没问题,她还是不信。”
“她一直这样。别疑神疑鬼的了。”
许识敛去看妹妹,梦呓站在母亲身后薄薄的阳光里。她好像在发呆,突然回过神来,懂事地对他点点头。
他们离去了。小耳本来还想再争辩几句,但那个悲伤的声音又出现了,“主,请宽恕我,宽恕我吧……”
声如蚊蝇,自我催眠般响起。
“你等等,等等!”魔鬼焦虑地说。
“又怎么了?”
“她为什么对着你说求上帝宽恕她?”
“说过了,信教的都这样。这就是他们的口头禅。”
是吗?小耳于是懒得再纠结:“那快走吧,你妈太奇怪了。所有妈都这样吗?还好我没妈。”
“……你还是睡觉吧。”
宽恕我吧。
温若桐望着儿子的背影,手放在胸口上。
主,求你宽恕我。宽恕我吧。
第18章懂得收敛(一)
近几年,妈妈越来越奇怪了。
许梦呓目送着哥哥离开,安全感就此从胸口断裂。每当她独自和母亲相处,就会觉得焦虑。诚然,她对妈妈的爱是没有原则的。可是……
母爱究竟该是什么样的?
在哥哥身上,她发现妈妈在竭尽可能地表达自己的爱。比方说他们的晚安牛奶,如果梦呓拒绝了,母亲不会多说什么。但如果是哥哥拒绝,母亲就会担忧到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你不舒服吗?不是。不喜欢喝牛奶了?也没有。那你想来点别的什么吗,妈妈去给你熬汤?不用,我就是不想喝。
没有用,都没有用。母亲依然提心吊胆,甚至来找她旁敲侧击:“你哥哥是怎么了,他有什么心事吗?”
最后哥哥还是喝了牛奶。他私下跟梦呓说:“我真的就是不想喝。”
他一口闷掉牛奶的模样,即使现在回想起来,梦呓也觉得有趣。长大后的人生固然有诸多烦恼和哀愁,但童年里的记忆总是能治愈她。
妈妈就是这样爱哥哥的,在阳光下正大光明地爱。所有人都知道她爱哥哥,知道母爱是求过于供的嘘寒问暖,令双方都疲惫的甜蜜。
但梦呓从不怀疑母亲也是爱自己的,就像她也习惯将这当做是一种甜蜜,然后甜蜜地服从。
她只有一个母亲,但母亲有两个孩子。或许母爱也分化成了两种。
妈妈……在偷偷摸摸地爱自己。
只有在秘处,母爱才会对她绽放出蓬勃的生命力。半夜,妈妈会悄悄潜入自己的房间,摸一摸她的额头,给她送来迟到太久的晚安。如果家里没有人,在白天,母爱会变成一种诡异的久别重逢。妈妈激动地拥抱她,亲吻她。
“我好想念你。”每天都见面的母亲这样说。
有一次,哥哥带着朋友来家里,妈妈做了很多点心,她想尝一尝,在哥哥面前,妈妈打掉了她的手:“这不是给你的。”
哥哥把她拉过来:“她就是嘴馋,你打她干什么。”
“吃吧。”哥哥说。好像他才是这个家能做主的人。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母亲闭嘴了。
等哥哥和朋友离开,母亲又神神秘秘地拉着她去了房间,锁上门,从床底抽出一大盒点心。
“这都是留给你的,是咱俩的秘密哦。”
如果母爱是一本书,梦呓觉得自己是刻在上面的,一个粗鄙的、肮脏的词汇,字要缩小数倍,标点也要塞满,她才能被藏匿其中,被允许成为故事的一部分。
她和哥哥反复提起这件事。
“她不可怕,还是那个妈妈,但是……但是她变得很神经质,有时候我真的很害怕。”
“我知道。”烛光照在许识敛的脸上,他的目光柔和而坚定,“别担心,她只是太爱我们,太担心我们。”
也许还有愧疚,作为家里唯一健康的人,母亲曾不止一次地崩溃过。
许识敛向妹妹保证:“别害怕,我会解决。我们都不会有事。到时候,以前的妈妈就会回来。”
一只冰冷的手拍在她的回忆里。
许梦呓尖叫出声,是妈妈!她慌乱地转过身,下意识解释道:“我以为是虫子,吓我一跳。”
“你还好吗?”母亲就像老了数十倍,腼腆而哀伤,用小心翼翼的,柔弱的口吻讯问,“怎么表情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没有。”许梦呓在惊恐里否认。
温若桐困在一种旁人看不懂的悲伤里。许梦呓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
“最近有按时吃药吗,有的吧。”温若桐小声絮叨着,拉着她往屋子里走。
“有的,不要担心。我很好。”
“过段时间就是舞会了,妈妈想着……”她声音弱下去,警惕地往外看了两眼,然后从袖口递给许梦呓沉甸甸的一叠钱。
“拿去!”温若桐恶狠狠地,下了决心般说着,后面又压低声音,坚定道,“买条最好的裙子,剩下的要是花不完,你就偷偷留着,知道吗?谁也不要说。”
“我……”许梦呓在眩晕感里不知所措,“我不需要这么多……钱。”
母女,不是母女,是江洋大盗。是主谋和共犯。她看着手里的钱,竟感觉这是母亲偷来的。
但妈妈看见她握着了,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
“我们小花,真是好看。”带着无限的爱意和疼惜,母亲凝视着她说。
“小花啊,一想到有一天,你也要嫁人,妈妈就又高兴又难过。真怕你长大了就离开妈妈了……”
“没关系妈妈,我不一定要结婚的。就算结了婚,我还是你的女儿呀。”梦呓安慰她,又打趣道,“哥哥肯定比我早结婚,到时候你就有两个女儿啦。”
母亲神色淡下去,就是这样,再也不开口了。像她做了错事,说了错话,大逆不道,亲人也做不到原谅。
她还是无法适应。梦呓往后缩了缩肩膀,每当这种时候,她就觉得母亲和一个杀人犯一样令人畏惧。
属于亲情的爱依然没有原则,但她忐忑不安地咀嚼着迷惘和苦涩。在母亲的精神不定和忽冷忽热里,日子是如此地令人难过。
“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偷听?”
路上,小耳问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