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里跳舞。
“我要回家。”许识敛拎着他走。
“别走嘛,你看,大家都这么讨厌他们……你不是想当英雄吗?我来帮你变成大英雄。”
魔鬼说得没错,的确,没有人喜欢他们。
他们没有学上,每天都去人多的地方疯跑,就像乱生的野草。前不久,他们路过面包店主的太太,大胖突然伸出手重重拍在女人的屁股上——“啪!”
然后嬉笑着跑掉。
所有人都听到了,他们扭过头来,注视着女人的尴尬和难堪。
但没有人拿他们有办法,这是野蛮人在文明社会常有的待遇。当动物成功地被驯化成了人类,兽性未褪的幸运儿则会无往不胜。
“你是小骑士啊,”魔鬼的声音就像地上发光的糖纸,“骑士就是要惩治坏人的。别担心,主人,只要你点一点头,我就会帮你做到这些。”
许识敛朝他看去,小耳的眼睛依然发着红光。就像午夜里的一面小圆镜子,泛着烛光,也泛着他的纠结。
“小耳,”许识敛说,“他们家很穷。”
“哼,”小耳很刻薄,“就算在魔法世界里,穷人家的猪也不至于肥成这样。”
“……小时候,他们会饿到去别人家里偷东西吃。父母一直在外面工作,从没有管过他们。到现在了,他们也没有去上学。”快速说完这些,许识敛松了口气,好像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一样。
小耳蹬腿道:“你这个没用鬼,不许跑!受了气还劝自己忍,太窝囊啦。”
许识敛冷脸质问他:“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唆使我。如果人类照魔鬼的话去做,你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聪明?小耳打了个寒战,果然勤奋是可怕的,他最讨厌这种人了。
小魔鬼谦虚又虚伪地摆手:“没有没有,不求别的,我只求能为人类多做一点贡献。”
看着这个麻烦,许识敛在这一刻竟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我会信?”
“砰——”
有人在尖叫。小耳在噪音里观察,不对。真的不对。
为什么每次球都能踢得那么高?魔鬼眯起眼睛,捕捉到了牛膀胱碰撞出的火星点子——魔鬼之力,一定是这样。就是这样!
“好,”他从许识敛的臂弯里挣脱,激动地宣布,“就让我闪亮登场吧!”
许识敛刚想一把将他拽回来,远方的马蹄声英雄登场般传来。是骑士,伟大的英雄,踏着云朵,踩着梦。小岛的士兵来了。
在小孩在学校里画的第一幅画里,十张有九张都是帅气的骑士大人们。在孩子的幻想世界里,他们可以站在喷水池旁边驻守愿望,也可以活在油画里,威风凛凛地凝望着画外的人。
而在许识敛儿时的画里,骑士象征着善良,他们是一道光,勇敢地追逐日落。
现在,他遥望过去,在领头马上,看见了骑士团团长阿肆。
还有另一位对着他挥手微笑的人,木于林。
魔鬼嗅到了不祥的气息:“怎么回事,这群不长脸的家伙们是谁?”
“那是头盔,”许识敛说,“他们就是骑士,你放尊重点。”
小耳瞪着眼睛说:“他们来干嘛?我的高光时刻要没有了,是不是?”
许:“……”
三个小坏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为首的喊了句:“跑!”
人们在欢呼,鼓掌声像噼里啪啦的火焰钻进魔鬼的耳朵里。小耳甩了甩头,不打算再破坏许识敛对自己的印象。
他们的名字叫骑士,是吗?
这群七拼八凑的战斗力,松松散散地凝聚在一起。魔鬼就是这样看待人类的英雄:他们拿着死工资,不情不愿地出售一类名为“崇拜和神化”的致幻剂,财源涌百川。
英雄们正骑着白马,满大街抓三只四处逃窜的小耗子,最终三胖落了一胖,只抓住了两只。另一只跑起来竟是比马还快,又比老鼠还灵活,一眨眼,就彻底消失不见。
不过,这也不怪他们——小耳已足够确信,大胖的身体里潜伏着一只魔鬼。会是谁呢?他瞄了眼许识敛。
在记忆的藏书阁里,许识敛将和朋友的回忆放到了最上方的一格。
他始终怀念着最初的岁月,那时候,木于林还没有那么忙。他大自己几岁,也更早入学,每天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投票日做准备。
所幸在这几届学生里,他一直都是一骑绝尘,无人撼动。
“为什么想当岛主?”
“问得好,”木于林在夕阳下说,他往后一躺,倒在随风飞舞的草丛里,“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一部分人,他们只能在鲜花和掌声里找到生活的意义。”
“你呢?”他去问许识敛,“你为什么想当岛主?”
“我……”
“啊,对不起。”朋友想起来了,“真是对不起。”
“没事。”
“可能,”木于林犹豫着,还是在怜悯里说出口,“你知不知道,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每一位候选人都会挨家挨户地送牛奶,这是他们被岛民熟悉的过程之一。某天,朋友对他说:“明天又要去送牛奶了。”
“你不高兴吗?”
“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他嗤之以鼻,心情淋了雨,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我更不高兴后天的射箭比赛。”
许识敛意外道:“你以前很喜欢射箭。”
“骑马,射箭,画画,演讲……这些我都很喜欢,只是它们一旦和别人的喜爱挂钩,我就没有那么喜欢了。”
“我知道,你压力很大。”
“压力?这种东西都没有的话,就成废物了!”朋友像即将迎接雨和风的树,“到最后,不知道会是我放弃理想,还是理想放弃我。”
不用这么悲观。许识敛告诉他:“不管你被人喜欢还是讨厌,我都是你的朋友。”
他微微睁大眼睛,这份惊讶被许识敛默认为感动。
也是有的吧。随之而来的笑容却有些寂寞和敷衍。在他心里,许识敛又一次地,没有接住他的话。
就和其他俗人一样。
又是一个投票日。快到家的那天,朋友很紧张。“回去就可以看到有多少只鸽子了。识敛,你说,他们会喜欢我吗?”
“为什么不会?你很优秀。”
他又不说话了。琴键声恃才傲物地响在没有人听懂的房间里。他们一前一后地跑,一路来到了木于林的家里。
好多只白鸽!这得有多少只?朋友不知所措地快乐着,忍着骄傲和狂喜,默默观看着自己亲手收获的胜利。
而许识敛在他身后默默地数数,最后松了口气:“我数不过来了,你肯定是第一。”
有人过来了,他说,好多白鸽啊。
朋友对他淡泊地笑笑,就像不曾在意。会有谁大大方方地承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