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卫,五福堂车行。
虽然天刚蒙蒙亮,但车行门前已然排起了长龙,等着上早的车夫们连饭都顾不得吃,手里拎着窝头咸菜便在门前焦急等候着。
车行的门前摆放着一张桌子,杨虎杨三爷坐在后面,半眯着眼打量着这些毕恭毕敬的走上前来,交当日份子钱的车夫。
定海卫的规矩,租车前得先交份子。
你还别嫌不合理,就这还得抢。
因为车行的人力车也分等级,最好的一等都是从海外弄回来的高档货,连车漆都锃光瓦亮,因此拉客的价也最好,所以哪怕赁车钱贵,众多车夫们也是趋之若鹜。
次一等的也不错,虽然大架是本地产的,但关键的轴承胶套都是海外货,所以质量也不错。
最次的就是一些本地土作坊出产的货色了,这玩意质量奇差,拉着人稍不注意就有可能爆胎,而且乘坐舒适性也差,所以哪怕价格便宜也没人愿用这种车。
这也是这些车夫们这么早便来排队的原因所在。
谁都想赁到一等车,然后拉个好价钱。
“文三赁一等车整班!”
“祥子赁一等车半班!”
整班半班都是行话,整班就是指一天一宿,半班则是单指白天或者晚上。
听着账房先生的喊账,杨三爷舒舒服服的半躺在椅子上,开始补回笼觉。
这每一声喊账都意味着一笔钱流入了自己的腰包,所以杨三爷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动听的声音了。
而就在杨三爷似睡非睡的时候,一名少年从车行前的小巷走了出来。
这少年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相貌可称十分英俊,可惜就是太瘦了,那身虽然破旧但很是干净的粗布衣裳穿在他身上就仿佛挂上去的一样,显得空落落的。
再加上脸上那一抹大病初愈后的苍白,更令其显得病恹恹的。
但如果有人仔细观察的话就会惊奇的发现,这少年的一双眸子极为出彩,虽然大部分时间这对丹凤眼都半眯着,好似睡着了一样,但偶尔张目,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光彩蕴含其中。
当他来到队伍后面后,立即有相熟的车夫认出了他。
“小武,你这是……好啦?”有个中年汉子颇为惊喜的喊道。
少年微笑着点头回应。
“二哥,好了!差点脱了层皮,但好在命大,挺过来了!”
闻听此言,知道内情的车夫们不由啧啧称奇。
这小武别看年岁小,却已经是一名有着两年车龄的人力车夫了,但就在上个月,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便身染了重病。
当时几个关系不错的车夫还去探望过,尤其袁二哥,更是去了好几次,结果最近这次回来后一个劲摇头叹息,认为这少年必死无疑了。
毕竟对于他们这些靠卖苦力来维持生计的车夫来说,一旦患上重病落了炕,那基本就相当于宣告死刑了。
只是可怜他那个妹妹,刚十五岁就连最后一个亲人都要失去了。
每每念及此处,一向热心肠的袁二哥便为之唏嘘感叹。
却没想到仅仅过了一个月,这小武又奇迹般的回来了。
虽然看上去更瘦了,但命好歹是保住了。
一时间人们不由得议论纷纷,最先打招呼的这中年汉子更是十分高兴的一拍小武的肩头。
“好小子,能挺过来就好,今中午京禾肉饼,二哥请你撮(cuo)一顿,算是给你庆祝庆祝。”
“多谢二哥,不过得先等我赁了车的,不然连今晚的嚼谷都没着落了。”武良辰苦笑道。
众人闻言也都微微叹了口气。
别说是这个大病初愈的少年,就连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吃了上顿没下顿,家无隔夜粮,逼得你不得不像个牛马一样干下去。
相对于他们来说,武良辰还算不错了,毕竟没有老婆孩子要养活,虽然有个妹妹,但他妹妹现在在浆衣铺做活,尽管挣钱不多,至少能养活自己。
可尽管是这样,这一个来月的重病也已经掏空了武良辰兄妹俩仅存的家底,再不挣钱,就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这袁二哥自然也明白武良辰的难处,因此看着他那单薄的身形,嘴里的话最终又咽了回去,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肩头以作鼓励。
武良辰加入了长龙之中,随着队伍慢慢往前行进着。
此刻天光刚亮,整个定海卫也从一夜的沉睡中苏醒过来。
远处的码头仿佛一头贪得无厌的巨兽,不停的吞吐着货物,苦力脚夫们则如同一只只蚂蚁,一点点掏空了那些体型巨大的新式蒸汽船,尽管相隔极远,但他们发出的号子声依旧隐约可闻。
睡眼惺忪的女人们拎着尿桶走出家门,一边跟邻居的婶子大娘打着招呼,一边顺手将桶里的秽物倒进了路边的阴沟里。
早起的小贩推着热腾腾的包子车沿街叫卖,至于早点摊更是早已开张,赶着去做工的人们没功夫坐下,于是便围绕着豆浆桶,端着滚烫的豆浆焦急的喝着。
整个城市都弥漫在排泄物的臭气与早点的香味之中,显得十分魔幻。
靠着海上贸易的兴起,短短十几年光景,定海卫便已经成为大燕北地最繁华的大都市。
很多人对此都不禁发出由衷的感叹。
可武良辰却全无所感。
事实上不管是那低矮的建筑,还是破败不堪的道路,以及连下水道跟抽水马桶都没有的残酷生活,都令武良辰满心无奈。
他并非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而是来自一个名叫蓝星的地方。
当时刚刚大学毕业的武良辰正好赶上了一波风口,于是在经过了一番艰(tou)苦(ji)奋(qu)斗(qiao)后,他早早的便实现了财富自由,可还没等他好好享受享受呢,就在一次旅行中被泥头车送到了这个世界。
等再一睁眼,他便进入了这个刚刚咽气的同名同姓的少年的体内,成为了这具身体的新主人。
而在了解到这个世界的现状后,武良辰不由欲哭无泪。
此时大燕立国已有三百余年,朝纲崩坏,吏治日弛,以至于贪污横行,积弊丛生。
总而言之王朝末年该有的征象,大燕一个都没少,甚至变本加厉,可谓黑暗至极。
可问题是就是这样一个昏庸至极的朝廷却硬生生撑了三百多年,并且看现在这样子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究其根源,就是因为这个世界并不简单,除了王朝武力之外,还有武道以及其他修行者的存在。
虽然前身只是个普通车夫,但武良辰通过残存的记忆,还是窥到了一丝这个世界的不凡。
这个世界的武者可不跟蓝星的武术家一样只会五连鞭,他们是真有超凡之力的。
只是这超凡之力到底有多强大,囿于前身只是个人力车夫,接触的都是社会底层人员,能提供的信息十分有限,所以武良辰也不清楚。
而且这也不是现在的他该操心的。
一场大病已经花光了家底,虽然等武良辰穿越过来后发现身上的病已经全部消失,但久病卧床后的虚弱可没有痊愈。
尽管如此,这段时间来一直以泪洗面的妹妹武梦婵还是开心极了。
毕竟武良辰已经是她仅剩的亲人了,他再一死,自己在这个世上就是真的举目无亲了,而在此等吃人恶世之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其下场可想而知。
因此见武良辰一天天好转,武梦婵偷偷对着天空不知道磕了多少头,以感谢满天神佛的保佑,让她哥哥死里逃生。
而后她便每天早出晚归,但等一到了饭点,她便会带着饭菜回来,虽然不是什么大鱼大肉,却都是白面,有时候甚至还能见到点油水,以给武良辰增加营养。
武良辰不知道这些饭菜是怎么来的,但从妹妹那日渐凸起的颧骨以及越来越消瘦的身形,他大概也能猜的出来。
这些粮食应该是这个少女拼命压榨自己,从自己的伙食中克扣出来的。
对此,本来对自己突然穿越而心有不甘的武良辰沉默了。
但他并没有开口询问,更没有多余的话,每天只要武梦婵送回饭菜来,他拿起筷子就吃,整个过程细嚼慢咽,绝不浪费一点。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之后,武良辰终于恢复了些气力,虽然还是有些虚,但至少没大碍了。
然后就在这一日,他借口中午要去外面拜访朋友,让妹妹不要回来送饭了,将其支走之后便悄悄来到了五福堂车行门前。
其实武良辰这段时间不是没想过其他赚钱的办法,毕竟穿越前他就是白手起家,尽管有运气成分,但也算挣下了偌大身家。
可在经过一番考量之后,他最终还是无奈放弃了。
因为这是一个等级森严,对普通人极为不友好的世界,在没有强大实力支撑的情况下,饶是武良辰再如何有商业头脑,想赚钱的话也势必登天,无奈之下他只能乖乖的重操旧业。
对此武良辰也只能暗叹一声,骂了一句这操蛋的世道。
哀怨归哀怨,武良辰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着。
队伍不停前进,终于轮到了武良辰。
他拿出把冬天棉袄当掉换来的一点钱,走上前来放在了桌上,然后冲那账房先生一笑。
“劳驾,赁辆二等车!”
可这位账房先生并未收钱,而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武良辰一眼,随后便轻轻咳嗽了一下。
“三爷,您看这……。”
杨虎其实已经醒了,直到账房先生开口,他这才睁开眼睛,用冷漠的目光扫了武良辰一眼,随后才淡淡道。
“二等车没了,给他那辆三等车。”
“是!”
账房先生很是精准的拿走桌上的铜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正好是三等车的份子,然后丢给武良辰一个白色的牌子。
“去后面领车吧!”
武良辰微微皱起眉头,然后深深看了桌子后面的杨虎一眼。
“耳朵聋啦,还不赶紧拿东西滚蛋!”这名账房先生见武良辰没动地方,立即提高了嗓门。
随即便有几名穿着黑衣的大汉面色不善的向这边看来。
一时间这些车夫们都有些噤若寒蝉,袁二更是面露犹豫之色。
就在这时,武良辰低下了头,很是认真的将桌上的铜子一个个拾起,又拿起那块车牌,后退一步,轻声道。
“多谢三爷!”
说完这句话,武良辰转身离开了。
杨虎双眸微睁,看了眼武良辰离去的背影,微微冷哼了一声,随后又闭上了眼睛。
虽然对于这个少年能挺过来有些惊讶,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一个社会底层的泥腿子而已,虽然长得不错,可自己要想弄死他跟弄死一只蚂蚁没啥区别。
怪就怪他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就是侥幸给莲小姐当了几天车夫而已,居然生出了不该有的妄想。
那就怪不得我找人出手了。
而且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这次挺过去了,下次要再敢翘尾巴,估计就没这个好运了。
武良辰来到了五福堂的停车场。
此时这里已经空了大半部分,仅剩下一部分的二等车以及三等车了。
将车牌递给看车的,这人瞥了一眼,随即懒洋洋的抬手一指。
“最边上那辆。”
当武良辰来到这辆车前时,尽管心中已有准备,但还是凉了半截。
只见车上落着厚厚一层灰,车篷上破了好几个大洞,关键两个轮胎还都瘪了。
这样的车别说拉人了,能不能跑起来都是个问题。
武良辰深吸一口气,心中刚刚涌起的怒意随即便平复了下去。
很明显,这是那杨虎在故意整自己。
至于原因,因为接收的记忆并不完整,有许多细节缺失的缘故,武良辰暂时还没想到。
但杨虎的态度令武良辰突然意识到了一点。
那就是前身突然身染重疾这件事,有没有可能也跟这个家伙有关?
要知道前身的身体素质一直不错,又正值活力旺盛的少年期,怎么会好端端的突然染上重病?
从所剩不多的记忆来看,这次的病也确实有些蹊跷。
几乎是一夜之间就下不了炕了。
想到这,武良辰心中微冷。
不管猜测是否成立,自己跟这个杨虎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不过现在说报复还为时过早,至少得先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再说。
武良辰找来一把破扫帚,把车上的灰尘全部扫去,又给轮胎打上气。
等将车收拾干净后,他站到中间,弯腰扶起车把,提到了腰间,准备先试试看自己是否还记得拉车技巧。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一行半透明的文字。
【拉车(熟练11/200)】
紧接着,在武良辰的脑海之中,一幅宏大的画面徐徐展开。
这是一尊巨大的青铜鼎,悬于识海之中,鼎上篆刻有无数繁密复杂的符纹,吞吐闪烁着令人为之目眩的宝光。
随后这些宝光渐渐凝聚为了一道光幕。
光幕上方是三个大字。
万法鼎!
而在下面则浮现出了诸多信息。
【姓名:武良辰】【年龄:17】
【命火:3.85缕】
【拉车(熟练11/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