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坨140公斤的肉送出p4实验室需要几个步骤?
5、6个臃肿的太空人手忙脚乱地把竺丘抬上一架载重200公斤的平板车。他们十分庆幸眼前这块漏气的大面包还没有胖到极限,否则就要把叉车开进来了。
平板车被推着在缓冲走廊里飞奔。剧烈运动让他们的耗氧量急剧增加,每个人都粗重地喘着气。还未来得及摘下的面罩被蒙上一层厚厚的水雾,花板上刺眼的灯条被晕染开来,占据整个视野。
在减速转弯的间隙,卢赫用力地晃了晃脑袋,试图晃掉眼前的水珠。长期呆在空间狭的掩体里,没有运动的机会,稍稍跑了几步他的腿便抽了筋,剧痛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事实上,他十分感谢现在这种思维麻木的状态。因为在实验室内,为了防止污染,他们无法立刻确认竺丘是死是活。他们不能扒下他的面罩去试探他的鼻息,或者触摸他的颈动脉。也许他只是安然睡着,也许已经死了。有很大的可能,他们正在推着的是一具尸体。
难以想象,在最安全的p4实验室里死了人,还是和他并肩工作的同事。他刚刚把这位摸鱼大师培养成工作狂预备队的一员,还没怎么燃烧自己的生命,就先猝死了,怪可惜的。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十足的资本家。
实际上,情况也许要更复杂一些。也许问题并不出在竺丘的身体上,而在于环境上。如果是因为供气系统出了问题,或是有害微生物意外扩散,又或者集体供餐出了问题导致食物中毒。。。
他不敢多想。
通过数不清的缓冲区,和一道又一道连锁门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准备间,把眼前这块大面包脱了个精光。几只手同时攀上竺丘的眼皮、鼻子和颈侧,接着手的主人全部瘫坐在一旁长吁短叹。
竺丘还活着。
稍事休息后,他们推着平板车进入淋浴室,像洗面袋子一样把眼前这摊肉翻来覆去洗了个遍。这是走出实验室的最后一道工序,洗完之后竺丘便可以被医院里那些伟大的白衣使所拯救了。昏迷的人也是可能有知觉和记忆的,也许当这个可怜的人醒来后,会后悔自己没有直接死在实验室里。
走出淋浴室,骤然下降的温度让氤氲的水汽一瞬间消失。这时,他们才察觉到竺丘身体上的异常。他的腹部和胸部存在大片紫纹,就像伟大母亲生过孩子后在肚皮上留下的妊辰纹一样,只不过不是白粉色,而是紫红色的。圆滚滚的肚皮配上鲜艳的纹路,像是一颗熟透聊白皮大西瓜。
卢赫回忆起竺丘曾给他看过的那张玉树临风的证件照,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之所以能够在缺食少觉的环境里持续长胖,既不是因为他心态好,也不是因为他能使用特权吃到珍贵的蔬菜,而是因为他病了。
躯干肥胖、满月脸还伴有紫纹,这是库欣综合征的表现。
这个病是因为肾上腺受到过度刺激,分泌了过多的皮质醇。皮质醇可以改变机体脂肪的总量和分布,过多的脂肪会在整个躯干堆积,堆得太快就会形成紫纹。除此之外这个病还会并发全身性的症状,比如高血压、糖尿病、嗜睡、精神异常。
想到这里,卢赫不禁松下一口气。皮质醇异常的原因有很多,但最严重的也不外乎垂体瘤和腺瘤。瘤子什么的,割掉就好了。
救护车已经等在门口了,卢赫跟着上车前,冲其他几位帮了一路忙的勇士挥手道谢。那些顶着湿哒哒的脑袋在阴风中瑟瑟发抖的人,马上就要在10分钟内连洗两个澡,然后再经过复杂的程序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
车辆行驶在隧道中,今日的隧道非比寻常,格外热闹。往日的隧道除了偶尔经过的公务和运输车以外,空旷到能打羽毛球,而今,竟然车流不断,甚至在经过多条隧道的交汇口时,还要停下来等一等。恍然间,卢赫怀疑自己穿越到了几年前,好似在长假期间出行,行驶到不收过路费的路段,马上就能在下一个服务区看到人满为患的盛景。
他确实看到了。当救护车逐渐靠近第120号掩体时,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空旷的入口和恭候多时的白衣使,而是各式各样的车屁股。它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道路一侧,打着双闪。
这时,司机的对讲机里传来嗞嗞拉拉的声音:“朱师傅,你们是不是快到了?告诉你一声今病人太多门诊门口被堵上了,你那病人不严重的话就下车自己推进来,严重的话绕路到b口从住院部进。”
朱师傅回复一声“收到”,接着利索地把车靠边停好,骂骂咧咧地跳下车。
于是,一时前的情景再现,一坨140公斤的肉放在平板车上,被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推着飞奔。只不过这一次的平板车比较高级,不至于每次转弯就要把肉给甩出去。
急诊大厅里,刘力被一群病患家属围住,紧张到满头大汗。
“医生啊,你快看看我老伴是怎么回事?他突然肚子疼,疼到不出话来。”
“医生医生,我孩几前睡觉蹬被子被冻感冒了,吃了几药,可今咳出来的痰带血。”
“医生,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妈妈,她好端赌忽然晕倒,满头都是血。”
今年是刘力规培的最后一年,他已经在各个科室轮转过,什么场面都见过,唯独没见过眼前这种。没有预告、没有准备,病人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一瞬间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他从未这样手足无措过,往日为他遮风避雨的王仲景正在其他地方忙碌无法脱身,他需要独立对病情做出判断。更糟糕的是,他能做的事情仅仅只有初步诊断、做基础的处置和开检查单。他无法对检查结果下结论,无法开药,因为他还没有处方权。
在忙碌的间隙,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看着还能喘气的昏迷病人被随意安置在走廊的加床上、还睁着眼的窝在等候区的椅子上痛苦呻吟、得不到安抚的病人家属或崩溃大哭或满腹怨言。
地狱之景,也不过如此吧。
灯火通明了一夜的手术室内,一群刚刚把白发年轻人缝好的医生,集体捏着袋装葡萄糖狂饮。在手术过程中,他们便已得知急诊大厅的情况,把眼前这个暂时还活着但却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人推到苏醒室后,他们即将一刻不停歇地前去支援。
安置好海昼后,郑K短暂抽身,从随意扔在走廊里的随身衣物中,掏出手机。还未拨出电话,就看见走廊尽头有几个人吃力地推着一张平床走,其中一个很像是卢赫。于是他迎了上去。
卢赫看到郑K后,没有丝毫的好奇。因为他刚刚经历了几个月以来最持久的一场运动,累到连眼睛都不想眨。他们本想节省时间直接把竺丘推到急诊大厅,可推到一半遇到上坡,朱师傅肩膀拉伤,护士都被累吐了,于是只好折返,重新开车绕路到b口从住院部进医院。
郑K拦住卢赫,“这是送的谁?”
“这么胖的还能有谁,竺丘啊。”卢赫连倒了好几口气,才出一句完整的话。
待竺丘被推远后,郑K才忧心忡忡地声,“出大事了,我老板不行了。”
“他不是一直都不太行吗?”卢赫叉腰喘气,不以为然。
“这次不一样,他真的要死了。而且,你来的时候应该也发现了,今的病人特别多。”
卢赫听完,沉思片刻,猛地反应过来,一丝寒气直冲脑瓜顶,“你的意思是,连七年都没有,所有人快进到和你老板一样了?”
郑K默默点了一下头,然后把装着纸卷的样本袋塞到卢赫手里,“这是我老板最新24时的每秒血样,覆盖了发病的全过程。之前的都已经存过档了,你赶紧把这一卷新的送到测序中心测一下,再分析分析,从基因层面上找他发病的原因。”
卢赫默默接过揣好,对着郑K那张马上要哭出来的脸:“行了你也别太焦虑,生病治病,医学发展迅速,医生技艺精湛,多扛几年不是问题。”
他在安慰郑K,也在安慰他自己。
郑K摇头,“软件出bug的时候,你会做什么?”
“定位bug,然后改源码啊。太着急的话可以不再重新编译,打个补丁也暂时能用。为什么这么问?”卢赫一头雾水。
郑K摊手,“你看,你也知道打补丁只是暂时解燃眉之急,最完美的解决方式在源码。基因也类似,从基因突变到第一个癌细胞产生,再到瘤子大到可以被ct扫描出来,平均时间是15年。当你在厨房发现一只蟑螂,暗处可能已经隐匿了上千只了。
今几百人来看病,医护人员勉强接待,但后就可能有几万人,大后可能连医护自己都病了。
更何况医生的作用是头痛医痛脚痛医脚。基因层面上的问题,在它表达出症状之前,完全无药可医。”
郑K指着卢赫装样本袋的衣兜,“所以,真正的希望在于那里。过去的一段时间内,我们拿老鼠造了很多模,但最有用的一个模,还是海昼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