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生了然地扬了扬下巴:“给脑子开刀的,高精度手术啊都是,按理说生老病死早就看淡了的……”
他感叹着:“但你都差点把他吓疯了。”
这几天周书闻的模样在潘文生脑海里一一闪过,他一动不动坐在床沿盯着秋恬的时候,印象极其深刻。
或许因为那是周书闻保持得最久的姿势。
也可能是因为,在注视秋恬那漫长的时光里,潘文生没有哪怕半秒钟看透过他在想什么。
秋恬始终保持着沉默的姿态,一杯水被喝得见了底,他侧身,缓缓将玻璃杯放到桌上。
床头灯光刺透玻璃杯壁,在桌面折射出璀璨的光晕。
“你们的身体里有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潘文生说:“它能够保护你们的最低生命体征,至少不让你们在消亡期到来之前死掉。”
“这是人类一直梦想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拥有的,我们甚至无法窥探到它的一星半点。”
“长久以来,你们自恃这样的机制而无畏无惧,”他的目光随着玻璃杯中的水光摇晃,而后缓缓转向秋恬:“但现在你还这么想吗?”
他倾身,低哑地:“情况我都说给你听了,远远超出极限的体温就是最明显的征兆,别人不懂,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秋恬睫毛狠狠颤了一下。
“崩溃了,”潘文生抵在膝上的手掌握紧:“彻底崩溃了!”
第75章
风将窗帘吹开了一角。
初夏明亮的阳光透射进来,划过秋恬惨白的侧脸,盈盈映照他闪动着的浅黄瞳孔。
房间里依旧昏暗,在秋恬昏睡的这些天里,长久地只留下一盏床头的小灯。
窗帘遮光力强,那一点点缝隙中透进的自然光不足以照亮整间屋子。
风呼呼吹了一会儿,盘旋而去,鼓起的窗帘瘪了下来,屋子里就又黑得恍如深夜。
秋恬仍然在发烧,万幸的是,温度不再像前两天那样高得恐怖。
但他的脸色没有人类高烧时会出现的红晕,随着温度的升高,反而愈发苍白如纸。
潘文生注视着他低垂的脸庞,目光深深的、沉沉的,甚至带着些许不解的恐慌:
“你现在,难道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吗?”
秋恬猝然抬头。
啪嗒!
如同一滴水珠正中眉心,又像是尖韧刺破了最后一道薄薄的屏障。
秋恬浑身战栗了一下。
直到此时此刻,所有感官才彻底回归本身,他就像是长久淹没在海里,被突然揪出海面的溺水者。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疼痛宛如无孔不入的空气,凶猛灌入鼻腔、口腔、撕扯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
最先被袭击的是胃部。
秋恬只觉得一阵猛烈的疼痛在胸腹处炸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他弯下腰,剧烈呕吐起来。
天旋地转中,捂住口鼻的手指逐渐被洇湿。
·
市郊一所废弃研究院里,实验室还保留着当年的原貌,器械却焕然一新。
“我靠,什么意思啊周书闻,你自己搭了个实验室?”
周书闻瞥一眼东张西望的朋友,淡淡道:“就是换了几个新的器材,时间紧,环境做不到太好。”
“已经很可以了,所以你是想干嘛?”
周书闻拎着一个小小的箱子,对上朋友单纯且充满好奇的目光。
这是他大学校友,以前打辩论认识的。
读研后周书闻走了临床,他则搞科研去了,现在在市疾病研究中心上班,做血液细胞分析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我想请你帮个忙。”周书闻说。
“就这啊,”朋友随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是有什么想拿来化验的东西么,你们医院不好做啊?”
周书闻点了点头:“对。”
“那好说啊,你给我,我带回我们所里就行,干嘛还自己搞一实验室,有钱也不是这么烧的啊。”朋友呵呵笑着。
“你们所里也不能做。”周书闻低声的:“不能留下任何实质性的记录。”
他气压很低,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坚硬的外壳,和往常的模样判若两人。
朋友心里一惊,扶着椅背就颤巍巍站起来了,紧张地:“不是吧,你别是……”
“不是什么犯法的事,”周书闻直截了当:“你可以放心。”
朋友这才松了口气,又大马金刀坐回去:“可吓死我了,说吧,到底什么事。”
周书闻提起小箱子,放到两人中间的圆桌上。
那是一只银白色的金属箱子,一般医院运输疫苗、血液、生物试剂的时候都会用这种便携的冷藏箱。
周书闻打开锁扣,里面只有一样东西——一只装着少许蓝色液体的密封试管。
“这是什么玩意儿?”朋友小心将试管拿起来看了看。
这种蓝色液体很特别,外观有点像某些金属溶液,但又隐隐散发着些许幽蓝色的光。
在他的认知里,似乎没有哪种金属能够完全达到这样的颜色。
周书闻看着朋友逐渐皱起的眉头和明晃晃探究的目光,无声地叹了叹。
他不能说这是某种生物的血液,也没有必要,毕竟这种“血”和人类观念里的“血”无论外观还是结构都毫无相似之处了。
“你就当是一种不知名液体吧,”周书闻说:“放心,无毒,不存在腐蚀性、放射性,直接接触也不会伤害人体。”
他缓缓抬眼,对上朋友严肃而略显茫然的目光:
“需要的器材都准备好了,我需要你分析化验出这种液体的全部详细成分,对你来说是可以做到的吧?”
“可、可以是可以,”朋友莫名有些卡壳:“但是……”
周书闻站起身,按了按朋友的肩,力道沉重却克制:“拜托你了。”
·
“呼,呼呼——”
甘兴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正好遇到周书闻从实验室里出来。
废旧的建筑空无一人,走廊里回音很大,显得甘兴平的喘息愈发明显。
五月的气温虽然不算太热,但跑这么一大段路还是让甘兴平出了一脑门汗,用袖子不停擦拭额头和脖颈。
“你,呼……”他咽了咽口水,努力平复呼吸:“你是要做什么啊?”
周书闻没有正面回答,递给甘兴平几张纸,“擦擦吧。”
“谢谢谢谢。”甘兴平连忙接过来,脸上堆起笑。
“是潘老师让你来的吗?”周书闻问。
“……是,”甘兴平搓搓手:“你让他帮忙看着秋恬,他也让我帮忙看着你嘛。”
这话说得倒是有来有回的,周书闻轻笑了笑,没吭声。
整个废弃的建筑里,只有实验室算得上干净整洁,他们所处的走廊都还维持着原貌,荒废破败,空气中时而激扬起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