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兴平从公文包里翻出两张A4纸,和周书闻一人一张,垫在墙边生锈的椅子上坐下。
他也是个挺神奇的人,永远随身携带这么一个公文包,看起来撞得鼓鼓囊囊的,连崭新的A4纸都有,却不记得多带一包卫生纸,总是用衣袖来擦汗。
甘兴平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有些焦虑地上下搓着,不住往实验室紧闭的大门处瞅:
“你不会是……”他顿了顿,犹豫地:“不会是想把秋恬的血拿去化验吧?”
周书闻扭头。
他面容平静,已然很好地控制了表情,除了连续熬夜而略微泛起红血丝的双眼外,看不出任何情绪。
让甘兴平意外的是,他直接点了点头,没有丝毫遮掩。
“是,也不难猜吧。”
“你真的……”甘兴平一惊,重重锤了下膝盖:“唉!”
“怎么?”
“没,没什么……”他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阻止周书闻这个行为。
甚至从神情上看,比起埋怨周书闻自作主张对秋恬的血液展开研究,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和惋惜。
周书闻眉心动了动,一时难以理解这种表情的含义。
“你……”
他张了张口,刚要出声,身后却传来“砰!”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周书闻猛地站起来。
“砰!——”
又是一声,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响声。
在实验室里面!
周书闻心里骤然腾起不好的预感,拔腿奔向实验室。
手碰到门的瞬间被从里面推开,朋友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一把扯掉口罩和护目镜,弯腰狠狠呸了一声。
“我靠!”
周书闻揪着他的胳膊让他站起来,“怎么回事?”
“还说呢!”朋友嗓门大得吓人,惊慌失措地:“你特么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到底怎么了?”
“炸了!”朋友大吼道:“特么全炸了!”
周书闻瞳孔猛地一缩,攥着朋友衣服的手指霎时收紧。
朋友将他的手用力掰开,搓着脸重重坐到椅子上。
他并没有受伤,却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满脸都是惶恐。
周书闻转过身,深深吸了口气,竭力压下不稳的声线:“所以……有检测出什么吗?”
“能测得出什么?啊?”朋友没好气的:“东西一放上去就炸了,整个机器全部报废!样本丁点没留下!”
“周书闻啊,”他惊恐地:“你到底在做什么事?”
周书闻静默了良久。
他就站在原处,站在走廊和楼梯交接的地方,一步都没有挪动过。
初夏午后的阳光总是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照在周书闻脸上却显出一种异样的冰冷。
过了很久,或许是几分钟,也可能有十几分钟了,他才缓慢地动了动身体,看向朋友慌张无措的脸。
“今天辛苦你了,”他轻声说,“这件事对你不会有任何影响,还请你不要再告诉别人。”
其实他也不在乎会不会被说出去了。
样本无法被检测,任何接触到一点的器械都会随着那学血液一起报废、消失,本身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就像二维生物难以窥探到三维世界一样,人类也不可能通过现有手段对秋恬达成任何了解,哪怕只是微末的一星半点。
一股深切的寒意从脚底而起,经由脊背,蔓延至周书闻全身。
他感到身后的人缓缓靠近了,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
“你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对吗?”周书闻说。
甘兴平没有出声,来到周书闻身边,和他一起注视着那位研究院离去的身影。
末了,点了点头。
“怎么不阻止我?”
“老师说的,”甘兴平低下头:“没这个必要。”
“为什么?”周书闻转过头,漆黑的瞳孔里满是疲惫。
“你总要,总要亲自试过,才会明白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绝对禁止,”甘兴平回望他。
按理说他的年龄几乎可以做周书闻父亲了,眼中却没有丝毫长者对于晚辈的慈爱。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在恒定不变的位置上观测过一切后,也只能发出来自旁观者的惋惜。
“是永远不可能被靠近和探测的。”他轻声道。
周书闻就这么一直看着他,他说不准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只觉既尖锐又空茫,让他难以忍受,不得不瞥开视线。
良久,周书闻点点头。
他仿佛已经消化完毕了,全然理解并接受,并未如想象中那样被荒诞的事实折磨到崩溃。
“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他突然开口。
甘兴平投去温和的目光。
周书闻径直将话题扯回了事件的开端:
“你们怎么知道秋恬是秋恬的?”
第76章
太阳快要落山了。
潘文生将卧室的窗帘悉数拉开,推开窗户,清凉的微风拂面而来。
秋恬倚靠在床头,他刚忍过一阵剧烈的胃痛,胸膛微微起伏着,面色青白。
当傍晚的阳光洒进来,落到秋恬脸上时,他轻微地眯了眯眼。
“怎么,觉得刺眼吗?”潘文生问。
秋恬点了点头。
潘文生走过来,影子在空地上被拉长,逐渐遮挡住秋恬,秋恬这才缓缓抬眼,仰头看向来人。
潘文生年纪很大了,但并非老态龙钟的模样,除了略微弯曲的脊背和难以磨灭的皱纹外,状态甚至比秋恬还要好很多。
“那是真的进入倒计时了。”潘文生感叹。
他抽了张椅子坐下,影子随即变得低矮,夕阳炫目的光晕又落到了秋恬的脸上,长驱直入毫无遮挡。
秋恬不得不将头偏向一边。
“地球的环境没有办法支持你完成第二次生命循环,”潘文生说:“所以只有两种情况,要么在循环开启前回到WTG1643;要么留在地球,直到彻底消亡。”
他对上秋恬浅黄色的眼珠,那样漂亮的颜色在一天天变得更浅、更透明,如同预示着主人稀薄的生命。
“但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二选其一的。”
秋恬抬起头:“怎么说?”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地球人啊,”潘文生摊了摊手:“我没有这种能力,也没有这种资格。”
秋恬眼神茫然地动了动:“可是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找到能回去的办法。”
“秋恬啊……”潘文生叹了口气:“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为什么……
秋恬眉心跳了下,他确实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我能量波动的关系?”
“没错。”
“那这些日子我的能量就没有稳定过,为什么没有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