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程的马车上,范睢痛并快乐着。
快乐自然是因为秦王将自己所上缴的须贾的贿赂给赐给了自己,痛是因为秦王居然扣下了一半之多!
说好的不吝惜些许财货呢?
秦王你要不得,出尔反尔!
范睢依靠在马车上,满脑子都是秦王最后的言语:“来人,须贾所贿赂相国之财务,寡人做主重新赐还给相国, 只是,相国啊!寡人也穷啊,你先拿一半好了,日后相国还有好主意、好计策、好劝谏了,寡人也好有财货赏赐相国才是。”
“相国放心!只要相国有策,寡人定不让相国空手而归!”说着秦王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在那笑声里,自己损失了近乎四分之一的家财。能咋办呢?谢王上隆恩呗, 自己也就只能跟着秦王笑起来了。
难受啊!伴君如伴虎啊!
马车缓缓驶离王宫,但秦王并没有因此就将此事定下,前面只是确认了范睢的用心确实是出于公心,但此计能不能用,却还需一番论证。甚至,子楚也需要喊来印证一番。
当然,若果有其事,子楚便是来学习的。
天随着马车的驶离,渐渐的黑了下来,不多时,又有几骑飞奔出了王宫,公室之人、文武重臣还有公子子楚被一个一个地带到了王宫之中,又被秦王一个个地召见。
而第一个见的便是子楚。毕竟子楚就在宫中,来得快也是正常的。当然,也不排除秦王本就是想要先见子楚,为自己的怀疑画上一个句号。
果然,子楚不负所望,言说就下朝那会儿,相国都还拉着自己说这事儿呢!只是未听得什么“五胜五败”, 但移师周王畿之事确有言说的,孙儿未知我王之意,不敢轻下结论。
排除掉最后的一丝怀疑,秦王随即开始考较起子楚来,一边将那“五胜五败论”的布帛递给子楚,一边问道:“子楚以为相国之策如何哉?”
子楚装作仔细研读的样子,而实际上这个问题早在范睢的意料之内,而它的标准答案,子楚也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看完策论后,子楚又小心地思考了片刻,这才说道:“孙儿以为,相国之言或许有理,但是武安君备战已久,本就是准备一举荡灭魏国的,若是因为一些不太紧要的原因,而改变战役设想,如此恐为兵家之忌也!”
秦王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孙儿,秦王嬴稷是越来越满意了。先不说他答得如何,光是那份不急不躁的心思, 就胜过自己那些儿子多矣!
“且坐下, 与寡人一道细细听听诸位大臣的看法!”秦王也不点评,只让他听着,这妥妥的是要栽培自己啊!
“棒棒哒啊,相国!”子楚在心中给范睢大大地比了个赞。
随即,一名名大臣在宦者的带领下分批进入了殿中,秦王不厌其烦地将“五胜五败论”一遍又一遍地介绍,而众位大臣也是急忙开动自己的小脑袋瓜思索着,回应着秦王的问话。
终于,时至深夜,最后一名大臣也离开了王宫,子楚也被秦王放走。
偌大的殿阁内又只剩了秦王一人,秦王需要这样独处的时间来决定大事,毕竟这是关系到两国存亡,秦国利益的大事。
“也该把这不世功勋分与他人一些了!”良久之后,秦王权衡半天,终于喃喃自语道。
“来人!”下定决心的秦王随即高喝道。
“诺!”几名卫士和宦者闻言立刻出现在殿门口。
落锁的宫门再度打开,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三人六马飞奔着出了宫门,直直地就往东边而去!
……
又是一个月明
星稀的夜晚,大军已经在怀城休整了一段时间。
三日前,嬴摎所率领的扫荡河内东部的偏师也已经带着胜利的消息归来。
白日里,根据探马斥候打探到的魏军最新兵力布防情况,白起带着众裨将、都尉们一起,制定好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明日,先锋大军便要进行开拔,目标直指泌水南岸。
大战之前一贯是成竹在胸、气定神闲的白起今日却心中有些无来由的烦躁。
“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白起坐在中军帐中,细细地思索着即将到来的秦魏大战来。
因为这样烦躁的感觉,白起只在长平之战的尾期感受过。但当时的他没有放在心上,所以便有了长平之败。
而今日,又是大战前昔,又是如此焦躁郁闷的心情,白起知道,这或许是冥冥之中,上天给予自己的启示。
可问题是,自己绞尽脑汁也没有发现自己计划的漏洞在哪!
自己出函谷十万大军,如今损兵约一万,还有九万大军,而后续三万也已经到位,也就是自己手上
是赵国吗?
不应该啊!邯郸郡、上党郡的兵力自己都摸得一清二楚,固守尚不足,更何况出击了。即便如此,自己为了表达对赵王括的尊重,还安排了嬴摎带领两万精锐殿后,专门防止赵军偷袭。
是魏国吗?信陵君?
也不对啊,信陵君一直龟缩在泌水南岸,方圆百里都被自己查探得清清楚楚。魏都城大梁也被自己查探得一清二楚。
对面就那缩成一坨的十余万大军啊!没有伏兵啊!
而且,自己倒还希望他们分兵,好让自己可以分而歼之。
楚国?韩国?
前几年都被自己打趴下了,即便出兵,自己也不过捎带手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嗯,兵力足就是这么自信!
可是,这也不对,那也不是,那么这问题、疏漏到底在哪啊?
思索半天,白起越发地烦躁了。但白起只是静静地坐在主位上,甚至不愿意在帐内走动一二。
因为大战在即,他不能让麾下的将士们看到自己焦躁的模样,这也是为何白起甚至没有找一个半个人来商量一二。
正在白起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帐外一句禀报之声打断了白起本就有些混乱的思绪。
白起闻言一惊,自己明明交代过无事不要打搅自己,那么如今的禀报,一定是有事才对。可是,能有什么事情呢?难道这就是自己的疏漏所在?
“进!”抛却过多思索,白起朝着帐外说道。
“诺!”门外之人应诺着,随即帐帘被两旁的卫士撩开,一人站在帐外双手抱拳恭敬地说道:“并上将军:有王命到!”
“嗯?王命?”白起又是一愣!心中随即便是咯噔一下,果然,这疏漏恐怕就是出在了此处了!
“速请!”说着白起也站起身来,往帐外迎接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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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一封不似王命的王命被摊开在了中军大案之上。正是范睢所呈上的“五胜五败论”的帛书。
对,没有结论!甚至没有秦王的只字片言,只有孤零零的一封帛书。
似乎在说:“来来来,上将军,你看看这个提议咋样啊?”
但,这就已经足够了!
三人六骑,快马送来的一封帛书,这其中本身就已经表明了秦王的态度!
可是,这样大的军事调整,必然要征询前线主将的意见,否则闹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就完蛋了。
而这样没有一个字的命令,却往往比有形的命令更为致命而有效。
白起再次坐在主位之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帛书,心中不再烦躁,反而是一片冰凉。
“原来这就是自己心悸的原因所在。”白起轻轻地叹着气,双手捧起帛书,又轻轻放下。
摇曳的烛火中,白起已经将那份帛书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个论策有道理吗?
自然是有道理的,可更多的是没道理!
十万大军在敌情没有发生巨大变化的情况下调整战略目标,这显然是不对的。
说是先打周王畿后打魏国,可是这一去洛阳,即便一切顺利也需要一两个月。到那时,便已经是冬日了,再加上大军休整时日,恐怕严寒已至矣!
再打魏国?
省省吧!
那必然是到明年去了……而到明年?赵国即便再慢,也该腾出了手来,那自己还能仅靠两万军队就能锁住后路吗??
可要说他完全没道理嘛,它又是有道理的。不说其他的,光是功高盖主一项就戳到了自己的痛处。
即便自己不在乎,愿意担此风险。可是,秦王呢?嬴摎将军呢?
明知有功高盖主之嫌,却自己依旧我行我素,是贪功不已还是自己飘了?秦王将怎样看待自己,有将如何处置自己?
而本可为主将的嬴摎,却被自己安排去殿后,又会不会因此生出了其他的心思?
甚至只要此策一传开,恐怕底下将军们的心思就要乱了。即便自己强压,恐怕也再难有如今的团结一致了!
“哎!”白起再度重重地叹了口气,双手把帛书叠放好。
“来人!”白起朝着门口喊道。
大帐帘幔再度被撩起,晨曦微弱的阳光通过被撩起得帘幔撒入有些昏暗的大帐之中。
原来,夜,已经过了;天,已经亮了。
“末将在!”一名侍卫在帐外的晨曦里答道。
“传众将议事!”帐内昏弱的烛光下一声苍老而雄浑的声音传来。
“诺!”侍卫点头应诺。
一旁的侍卫刚想将帘幔放下,白起却起身对侍卫们说道:“门帘都打开吧!”
“既然清晨终将到来,那黑夜也终将离去!”白起在内心对自己说道。
不多时,秦军众将纷纷披甲而来,他们打闹着、玩笑着,憧憬着攻入魏境的大胜,即便是被安排去殿后提防赵军的嬴摎也不例外,扫荡河内的战斗让他狠狠地出了口气。
再度拿下先锋一职的孟琥最是开心:“老司,咱要是深陷魏军重围了,你可得及时发兵增援,可不能拉稀摆带!”
“去你的吧!你不把魏军一口吞了就算好了,还深陷重围?你要是怕了,咱这左路军两万人归你,先锋一万军归我,你还挣一万,上将军那我去说如何?”另一名秦将无情地拆穿了孟琥装逼的丑恶嘴脸。
“滚,想的美!”孟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人的提议,说着一脚就踢了过去……
一行人在玩闹中,很快来到了中军帐前。
众人随即收敛起狂放的表情,按照职位高低,分作两列站好,随即站在最前头的嬴摎对着帐中禀报道:“末将嬴摎与司马错等众将军,奉军令而来!”
“进!”一句干脆的声音从帐内传来。
“诺!”众将军齐齐应诺,随后依然是嬴摎打头,众将鱼贯而入。
甫一入帐,众将就感觉出不对来了。
相较于外间朦朦胧胧的光亮,帐内显得更加昏暗,只有门口和
几个窗口撒入点点光晕。
而一看上将军就更不对了!一袭素衣不说,脸朝窗口,身子却隐藏在黑暗之中。
虽然身姿依旧挺拔不见佝偻之感,可是仅一夜间,好像上将军的头又白了不少。
“上将军?”嬴摎上前问道。
“嗯!”白起随即站起身子,晨曦都阳光透过窗子洒在了白起的脸上,泛出点点金光。
“昨夜有王命至!”说着白起掏出了怀中叠放好的帛书,递给嬴摎说道:“传阅一下!”
“诺!”嬴摎双手接过,而白起则又坐了回去。
接过帛书的嬴摎很快被众将包围,众人围坐着一起看了起来……
“这……”众将很快将“五胜五败论”给看完,一双双眼睛都看向了白起。
秦国将军,闻战则喜,有战打有功劳就行,至于打哪里,除了嬴摎这样关系到主将归属的,其余秦将倒真不在意此事。
“上将军,不知您之意是?”一旁的司马错问出了嬴摎想问又不好问的问题。
“既然王有命,自然要尊其令行事。”一句话,白起便将嬴摎等人安抚下。
随即站起身对着众将说道:“我王之命,由嬴摎统军,先攻周王畿所在,吾已命探马改变探查方向,相信不日便可回传消息。攻魏之计划终止,后续听从嬴摎将军指令。交接后,本将回转咸阳!”
众将显然一时有些无法接受,但白起却不待他们开口便说道:“嬴摎和司马错留下,其余人可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