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待虞信离去,从秦使房间内室走出一员公子,只见其虽粗布葛衣,却掩其气宇轩昂之姿,面黄肌瘦、颇有菜色却难盖其天潢贵胄之王家风度。
正是秦之质子——嬴,异人是也!
秦使见其出来,连忙起身而拜道:“见过公子!”
“不必多礼!”那员公子虚扶一把,随即也不客套,直接问道:“汝认为其能成事焉?”
秦使摇头笑道:“公子容禀:赵括何许人也,乃吾国上将军白起尚不可敌也,况区区虞信乎?”
“早已听说赵括之能,却束缚于邯郸之中,所听所见仅市井所传,颇为光怪陆离,实难以确信也,还请卿细说之!”嬴异人一下子来了兴趣,赶忙让秦使细细道来。
“敢不从命!”秦使笑答道:“括之为将也,以正合,以奇胜。上党之战也,不惜以三十万大军为诱饵,钓我大秦与魏国共计五十余万大军入局,而最终以十万奇兵封杀全局。”
“上将军虽知其谋也,却只能以三郡之地换取十万大军之性命;
信陵君亦知其谋也,却只能与其共治河内,以全其名,以保魏之安全;
魏王亦知其谋也,却只能与其盟好已示亲近,欲以盟赵而拒我大秦。”
“此等胸襟,此等眼界,此等谋算,更非一时之事,两度败燕,更是以极弱而胜强,岂是刚刚那人所能比拟?其计其策,微臣轻易便可找出无数漏洞,况赵括乎?”秦使如同教育自家子侄般与公子细细分说着。
“若是如此,其事必败,吾等何用参与焉?卿又何以答应其为我王送信焉?”异人继续问道。
“成与败,本就与我大秦无太大关系。然其谋反之事,于我大秦有大利也。无论其成败如何,只需其举事,则邯郸必遭磨难,赵都乱,则弱赵而利秦,怎可不为焉?吾之信虽不可增其功成之筹,却可使其增添信心,绝其后退之路!焉能不为之?”
“此言有理也!”异人点点头说道。
秦使却接着说道:“以上仅是其一也!”
“赵括破燕之消息才是重点。赵括战胜燕军却如此隐瞒,必有所图,所图之大恐为天下忌,故有隐瞒之举也。而其图也,必为全取燕境也!”秦使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
“怎会如此?我大秦尚不敢有灭国之举哉!赵括不惧重蹈齐之灭宋覆辙焉?”异人大惊道。
“此事,一则赵国乃被攻击之国,与齐之灭宋不同,其师出有名也;二则,其封锁消息,是为争取时间,待诸国反应过来,燕已灭,而赵军各归其位,纵各国欲攻赵而复燕,亦不可得矣,只得罢兵。故此,在赵军灭燕之前将消息送出,从而迫使赵军停止灭燕之举,至关重要!”秦使继续说道。
“卿所言甚是。若令赵括完成灭燕之举,造成既定事实,则众国皆无奈何他矣,待其消化三郡与燕地,则必为我大秦心腹之患也!”异人再次点头道。
看着异人分析得头头是道,秦使心中也在默默点头:“老子这一趟没白来,这一通操作也没白弄!”
秦使看向异人的眼光越发明亮了:“而此灭燕消息之传递亦非最为关键之点矣!”
说完又再次笑眯眯地看着嬴异人,那意思很明显了:“问我!快来问我!”
嬴异人都无语了,有啥目的不能一气儿说完吗?非要咱一遍一遍地问才能提现你的厉害是吧?
虽然心中无语,但表面还是要装作求知若渴的模样。于是异人再次问道:“愿闻其详也!”
“微臣此举,最终的目的在于,公子你啊!”秦使拜道。
嬴异人一脸懵地看着秦使,咱就是过来串个门,
顺便拿点金钱粮秣,给就给,不给就拉倒,没必要这样,真的……这么大的是,你说是为了我!我一个质子真的是担不起啊……
秦使似乎看出了异人的疑惑与不解的心思,赶忙解释道:“此事事关重大,除了微臣,最适合回转秦国报信的便是公子了。”
“不可也!吾为质子,身系两国邦交,未得国书不得返秦也!如此私自归秦,恐伤两国之盟好,则罪之无极矣!”异人果断拒绝道。
想啥呢!冒着生命危险送个信,祖父心情好点把自己一脚给踹回来算完事儿,要是一个不小心,被祖父鞭打一顿后再送回邯郸,那可就真得不偿失了!还不如在邯郸老老实实待着,起码无性命之危,更无皮肉之痛。
见惯各种场面的秦使哪里会不知异人心之所想,于是开口宽慰道:“公子勿忧,微臣已然想好了全盘的计划。”
“如今邯郸城表面微波乍起,实际底下已然暗流涌动,得益于公子素日里的低调处事,此时慌忙之下,必不会有人将目光投向公子,故公子送信必无安全之忧也!”
“而此却非远在咸阳之我王可知者也。其所知者,乃公子受托于微臣,不顾危险,不辞辛劳,将此重要军情送达我王。此功不下拓土,此勇不弱先登也!纵使仍令遣返于邯郸,公子在我王心目中,亦绝非昔日或有可无之人矣!”秦使激动地说道。
“太子多疾,公子当勉励之!”秦使最后又补充了一句道。
正是这句话点燃了秦异人的火热的心脏,然而最后残存的理智紧紧地将异人束缚,异人死死盯着秦使问道:“本公子与卿并无深交,何以几场酒肉之宴,几番觥筹之交错,便能让卿如此为本公子谋划哉?”
秦使明白,能否打动这位公子,能否成就从龙之功,就看这一把了!
随即正襟危坐而告曰:“微臣见公子者,于邯郸城中,虽历经困苦而不自怨自艾,仪态而天成风姿乃绰约,此王者之气度也;
虽身处敌邦,仍思报国之策,朝不保夕仍向往英雄豪杰,此乃王者之城府与魄力;
虽出身高贵,却于弱冠之年跌落尘埃,仍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徐而察之,机警为人,此王者之谨慎与隐忍也。
此所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胜咸阳诸公子王孙,远矣!
今虽久被尘劳关锁。今他朝尘尽光生,必定照破山河万朵。”
“有幸得知,甘附骥尾!”秦使再拜顿首。
异人深吸一口气,答道:“也罢,本公子就替卿走这一趟!”
闻言,秦使心中大石落地:事,谐矣!
后世记曰:
周赧王五十五年,辛丑年,十二月初一,寅时初刻,秦质子嬴姓异人者,扮作秦使之侍从,自邯郸西门而之咸阳,献紧急军情于秦王。
王纳其军情之报,而与之对谈,言及“始皇帝”之用兵之道,异人皆对答如流,且见解鞭辟入里,王甚欢!
遂细而察之,乃见其风度绰约之下仍面有饥色,慷慨激昂处不免瘦骨嶙峋,或忆往昔质燕之故事,更怜而爱之。
故置于身边,时时教之,或曰:秦孝文之三日为王者,盖因其子也。因得名曰:好圣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