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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小余便随白教头在厅堂里默默等候。他记得白教头昨夜说过,今天之所以带自己离开教坊石牢,是要重新找一个人来教自己武技,看眼前这般局面,难道要找的人竟是这食坊中的高手?
不到片刻工夫,便听一个女子的笑声从外面传来,人还没到,话音便已传来,说道:“今儿刮的是什么风,竟把老白你给吹来了?”
话音落处,一个上了年纪的白衣女子已大步踏入厅堂,满脸都是笑意。白教头当即起身,招呼道:“邓坊主好……”
只见这位邓坊主约莫四十多岁年纪,尽管身形已有些发福,但圆润的脸颊上眉目如画,朱唇如漆,自是风韵犹在,足见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容貌姣好的大美人。
她和白教头似乎甚是熟稔,径直来到白教头身旁,拉着他重新坐下,问道:“大老远就听到你的咳嗽声,可是昔日的旧伤又有反复?”
白教头说道:“无妨……些许陈年旧疾,春去秋来,季节变换,免不得要难受几日……”
邓坊主却甚是关切,说道:“你的伤我最是清楚,又怎么可能无妨?好些日子没见,今天既然来了,我这就让人给你炖些羊汤补补,回头再陪你去药坊老潘那里坐坐。”
白教头却不想和她纠缠自己的事,当即直入正题,指了指身旁的小余,说道:“今日前来,是想请你帮个忙……这少年的资质不错,短短两三年时间,就把教坊里的东西全部学完了……所以我今天带他过来,是想把他交给你照看,跟着你多学一些基本功。如此……往后才好参加神殿选拔,跻身进入地界深造……”
耳听白教头说到自己,旁边的小余只能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招呼道:“邓坊主好。”
邓坊主这才注意到和白教头同来的小余,不禁微微一怔,收起笑容问道:“这小子是你什么人?”
白教头摇头说道:“什么人都不是……只是一个被选拔进来的、普普通通的教众……”
邓坊主上下打量小余,脸上神情愈发疑惑,说道:“如此看来,昔日叱咤风云的白文远白长老,这是要打算收徒弟、找传人了?”
白教头再次摇头,说道:“不是……我哪里有资格当他师父?我只是见这少年资质奇佳,将来成就必定不凡,甚至远远在我之上……所以才忍不住多指点了一些……”
说着,他不禁叹了口气,又说道:“璞玉蒙尘,明珠暗投,难免令人惋惜……咳咳……你我都是习武之人,这一份惜才之心,你应该也能明白……”
邓坊主的目光继续凝视小余,淡淡说道:“就连你老白都教不了的小子,我一个煮饭烧菜的妇人,又有什么能耐?”
她这一问显然是有些置气的意思,但白教头还是认真解释道:“这少年如今还未通过神殿选拔……跻身进入地界,所以无法学习内力,只能多学一点外功招式,尽量把根基打得扎实些……要论武技的招式变化,你曾在中原武林闯荡多年,见识远胜于我,自然比我更适合教他……”
邓坊主这才微微一笑,释然说道:“是也,既然不能学内功,你那【血溅八荒】又是举世无双的【炼意】功夫,除了一些入门基础武技,你的确也教不了他什么了。”
说罢,她才将目光从小余身上挪开,望着白教头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让我来教这小子,是打算欠我一个人情呢,还是单纯地来求我帮忙呢?”
白教头避开她的目光,说道:“我只是因为惜才,所以替他搭座桥、铺条路罢了……至于邓坊主肯不肯教他,又或者只是留他在食坊里打杂干活,你自行决断便是。毕竟……让这少年继续留在教坊的石牢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说到这里,白教头已从椅子上起身,向邓坊主抱拳说道:“教坊事忙,不敢多做叨扰,白某这便先行告辞……”
说罢,他向小余略一点头示意,随即快步离去,再不做半点停留。
邓坊主不禁一愣,回过神来的时候,白教头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对此她难免有些气急败坏,兀自平复了半晌,这才转头望向在场的小余,没好气地问道:“你呢?是你自己想要跟着我学点功夫?”
小余沉默半晌,反问道:“我可以说实话么?”
邓坊主再次一愣,说道:“我管你说真话还是假话,你想说什么,那都随你的便!”
小余又仔细想了想,然后说道:“我想离开这里。”
说完这话,他见这位邓坊主一脸惊讶之色,似乎没太听懂自己的意思,又补充说道:“我想离开夜神殿。”
邓坊主脸上惊讶之色不减,确认道:“你是说,你要离开夜神殿?”
小余坚定地点了点头。
邓坊主顿时笑了,说道:“有趣,有趣!我在夜神殿待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碰到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居然说想要离开夜神殿?”
小余问道:“也就是说,只要加入了夜神殿,就再也不能离开了?”
邓坊主摇头笑道:“那倒不是,只不过……”
话到此处,她顿了一顿,用好奇的目光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就像是在看一件稀罕的物件,口中继续说道:“……只不过像你这种从小就被夜神殿门下收养的孤儿,好不容易才通过生死选拔,活着加入夜神殿,倘若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
说罢,她不等小余回答,已自顾自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过去的你,除了吃不饱、穿不暖,每日还要去山里狩猎猛兽、捕捉蛇虫,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
而那一场残酷的选拔,更是泯灭人性,能够活到最后的那一个幸存者,往往不会是所有孩子当中最强的一个,反而是最狡猾、最凶狠的一个,又或者是最幸运的一个。但不管你是哪一种,你都应该能够明白,今日你所拥有的这一切,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些?那是因为曾经的我,也和你一样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不止是我,传授你武技的老白,也是如此。”
一旁的小余听她提起过往,只能默默听着,没有接话。
只听邓坊主又说道:“南疆一地,不过弹丸荒地;大越一国,也只是偏僻小国,本就国弱民贫。再加上东临中原、西有东吁,时常为战火侵袭,国中百姓可谓水深火热,朝不保夕。能够有一口饭吃、有一间房住,已属难得,更别说是像你这样的无亲无故的孤儿,能够活着,本身就已经是奢望了。
所以不管怎么说,能够成为夜神殿门下,至少有吃有住,倘若日常差事完成得好,还能有赏钱拿。这对你这样的孤儿来说,放眼整个南疆地界,都不可能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但你居然想走?”
小余忍不住说道:“我只是……”
谁知这位邓坊主话匣子一开,全然不理会小余所言,只管往下说道:“不仅如此,你可知道夜神殿之于南疆的大越一国,是何等至高无上的存在?身为夜神殿的教众,又是何等的身份地位?
也不怕告诉你,不少人为了把自家的孩子送进夜神殿,不惜花费重金找路子,千方百计来这人界各坊走后门。你待过的教坊石牢里面、和你一起学武的那些少年,每十个里面,少说有一两个是花钱进来的,乃是由里面的教头私下操作,顶替掉了那些学不好武技或者是被关押发疯的孩子。而你这么一个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通过那场残酷选拔才能进来,你居然还想走?”
话到此处,邓坊主才停下自己滔滔不绝的讲述,瞪大眼睛望着小余,问道:“现在,你还想走吗?”
小余直到此刻,才终于有了机会说话。
他并没有因为邓坊主说的这些话改变自己的主意,依然回答说道:“我想走,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加入夜神殿。”
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我既不认同夜神殿那些所谓的规矩,也不喜欢这里。至于我离开这里之后,天大地大,就算是要重新回山里狩猎,我不信我就活不下去了。”
这个回答,显然不是小余的一时兴起,而是他从昨夜一直到此刻,认真思索之后给出的回答。
从小收养自己的老爹,本该是自己最亲近的家人,谁知到头来却是夜神殿门下,只是为了完成夜神殿选拔新教众的任务,所以才奉命收养了他们这些孤儿。甚至到最后,老爹听从上级的吩咐,还想杀死这些由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孤儿。
至于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些孤儿们,本该是手足至亲的兄弟姐妹,最后却要在夜神殿那所谓的选拔规矩之下尔虞我诈,像禽兽一样自相残杀,到头来只能留下一个活口。
对于这些残酷的经历,在小余看来,自己和夜神殿就算不是仇深似海,也是深恶痛绝,那自己为什么还要加入他们,替这个所谓的“南疆至高无上的存在”效力?
其实小余很早就已经对加入夜神殿心存疑虑,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抵触。只不过自从来到这里之后,这几年来他一直都被关押在教坊地底的石牢里苦练武技,反倒把这一份抵触抛诸脑后了。
直到白教头昨日突然说要带自己离开石牢,他才重新回想起这些事,理清了自己的意愿。
听到小余的这个回答,再看到他脸上坚定的神情,邓坊主这次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问道:“你决定了?”
小余又是一阵沉默,继而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至少……在我做出决定之前,有些事情,我必须先弄清楚。”
邓坊主问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小余沉吟道:“白教头让我跟你学习武技,自然是为我好。但是比起继续练功,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回一趟我过去生活过的那个小村,弄清楚一些关于我自己事情。”
说罢,他不禁回想起了小村外面苍山之中的那棵诡异【血木】,还有自己在梦境中遇见的那个神秘存在。
“……你记好了,你姓‘方’,方圆的方。而你的命运,早已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你心中的种种疑问,等你正式遇到我的那一日,自然便会尽数解开……
……而在此之前,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活到那个时候……”
梦境中的那个神秘存在,为什么不但知道自己的姓名来历,而且还知道自己是被夜神殿的教众所收养,将会参加夜神殿的选拔?
而且他所谓的自己的命运,究竟又是什么?
这些疑问,小余原以为在自己进入夜神殿后,一切就会真相大白。可是过去的这三年,他只是被关押在不见天日的地底石室里,除了吃饭睡觉,就只有苦练各种武技。
就在小余思索的时候,对面这位邓坊主也在思索。
望着眼前这个十多岁年纪的少年,她的目光竟有些飘忽,而且还有一丝感慨和无奈。
终于,邓坊主长叹一声,说道:“其实很多很多年前,我也和今天的你一样,自以为天大地大,说什么也要离开这里,孤身一人前往中原的繁华之地游历闯荡。然而等我幡然醒悟、悔不当初的时候,很多的人和事,都已经不在了,也包括老白在内……”
说到这里,她急忙收敛思绪,朝面前的小余微微一笑,说道:“也罢,我就成全了你的这份心思,送你离开长夜谷。等你想回来的时候,可以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