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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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这片人迹罕至的苍山，重新回到无名小村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小余又回到自己当年生活过的那处院落外，只见屋子里已经点亮了灯火，昨日打过照面的那个“老爹”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

至于“老爹”收养的孤儿们，此时也已经从外面回来。远远望去，屋子里总共是两男两女四个人，都只有六七岁的年纪。

小余没有打扰他们这一家人，只是在院外静立片刻，然后就去了村子里一个聋哑老者的家中，偷偷溜进柴房歇息了一宿。等到一夜过去，又是红日高升之时，小余估摸着那四个孤儿应该已经外出狩猎了，便略一整理衣衫，又摸了摸腰间那柄新得的【破甲刃】，然后再一次回到自己曾经的那个“家”。

此时日头已近正午，孩子们果然都已经离开了家，空荡荡的后院里面，只有独自静坐在躺椅上的那个“老爹”，用一种平静的眼神默默望向院外的小余，似乎就是在等候小余的到来。

小余便径直推开院门，缓步来到这位“老爹”面前，问道：“你知道我要来？”

椅子上的“老爹”微微点头，并未开口。

小余不禁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老爹”再次点了点头，然后用一种有些伤感语调说道：“我当然知道。因为你经历过的事，曾经的我，也同样经历过。”

小余默然半晌，说道：“夜神殿选拔教众的规矩，我管不了，就算管也管不过来。但是我既然撞见了，而且还是在我以前生活过的屋子里，我不能不管。”

听到这话，“老爹”的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凄凉的笑容，说道：“我能够明白你的心思。其实一想到再过几年，他们四个就要自相残杀，去争夺那仅有的一个幸存者名额，不止是你，我的心里也同样不好受。”

话到此处，他随之展颜一笑，坦然说道：“可是没有办法，这本就是他们四个的命运，也是我自己的命运。”

小余应声说道：“所以我今天来，就是要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希望也能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只见“老爹”缓缓摇头，叹道：“很早以前，我就已经没的选了。”

说罢，他伸手在躺椅下摸索，拿出两柄明晃晃的钢刀，径直丢在两人之间，继而向对面的小余说道：“你先选一柄罢。”

小余没有再多说什么，按照对方的意思，默默捡起其中一柄钢刀。

“老爹”也不再多说，起身捡起剩下一柄钢刀，当中立了个门户，接着便弓步向前，使出一招【魂飞魄散】，反手斜劈小余的脖子。

小余认得这一招是夜神殿那十套基本武技中的【断魂刀】，当下也使出【断魂刀】应战。一时间两柄钢刀攻守交替，转眼就过了七八招。

尽管小余此时只有十多岁年纪，远不及成年人的气力，但经过三年间的勤学苦练，各种武技的招式和变化早已得心应手。即便是教坊里的那些教头，单以招数变化而论都已不是他对手，又何况是眼前这个翻来覆去只是一套【断魂刀】的“老爹”？

待到又是十多招过去，同样是一套【断魂刀】，“老爹”手中的一柄钢刀就已被小余招式间的变化死死压制，渐渐左支右绌。

“老爹”却不以为意，当即大喝一声，手中钢刀全力施展开来，每一招攻出，钢刀上都仿佛有惊涛骇浪般力道，逼得小余只能躲闪游走，根本不敢和对方手里的钢刀硬碰。

无奈之下，小余只能改变路数，相继施展出【离别斩】、【惊风刀】和【斩将刀】的招数，全凭眼花缭乱的招数变化攻敌之所必救，依靠锋利的刀刃抢攻要害，令对方只能收招防守，从而化解掉“老爹”钢刀上凶猛的攻势。

如此一来，不过十余招的工夫，小余便已重新掌控局面，再次压制住了“老爹”手中的钢刀。

随后激战中的“老爹”再次猛攻一刀，狠狠劈向小余头顶。小余立刻使出一招【斩将刀】里的【上步怀中杀】，身子一矮，径直撞向“老爹”怀里，用明晃晃的刀尖捅向对方的小腹。

话说南疆地界上流传甚广的这一套【斩将刀】，本是源自军中将士对阵杀敌的刀法，一招一式皆是短刀的近身搏杀路数。此时面对“老爹”这当头一刀，小余这招【上步怀中杀】不退反进，抢先一步撞进对方的怀里搏杀，从而令对手只能收招防守，无疑又是一记以攻为守、后发先至的妙招。

却不料“老爹”这次却并没有选择收招防守，面对捅向自己小腹的钢刀更是视而不见，手中钢刀继续往小余头顶狠劈。

小余一惊之下，生死一线之际，已然无从选择，只能将自己这招【上步怀中杀】使全。

于是伴随着“嗤”的一声轻响，小余手中的钢刀径直捅入“老爹”小腹，带血的刀尖随之透体而出。

“老爹”一刀落空，也不再多做挣扎，径直松开手里的钢刀，踉踉跄跄后退几步，重新坐倒在了后院里的躺椅上。

望着眼前这一幕，小余难免有些骇然。

他原本只是想制服眼前这个负责收养孤儿的夜神殿教众，等那几个孩子回来之后，再向他们说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好让这些孤儿自行选择他们将来的命运。谁知这个“老爹”今日安排的这一番交手，居然只是一心求死，故意要在小余的刀下送命。

小余忍不住问道：“你这又是何必？”

只见躺椅上的“老爹”大口喘息，脸色却异常平静，甚至还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解脱。他捂着自己小腹上的那柄钢刀，吃力地说道：“你……你不知道……教中肯领取……领取这个任务的……大都是……是……心灰意冷……心丧若死的人……”

小余没太听懂他的意思，问道：“什么？”

“老爹”也不再解释，只是苦笑着摇头。

接着，他握紧自己小腹上的钢刀，猛一发力将刀拔出身子。伴随着鲜血汩汩涌出，他的脸颊也扭曲得不成模样，但眼神中却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向往，向小余喃喃说道：“极乐神域……谢谢你……谢谢你送我前往……极乐神域……”

终于，躺椅上的这位“老爹”一动不动，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小余呆立良久。

听见对方最后提及的“极乐神域”，他不由地回想起三年前的那场选拔之中，同样也是命丧于自己弯刀下的老爹，临死前同样也提到了“极乐神域”这四个字。

极乐神域？

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竟然能让这些夜神殿的教众在面临死亡之际，还能如此向往？

又或者说，所谓的“极乐神域”，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仅仅只是夜神殿教众的一种寄托，一种信仰？

事已至此，小余也没有再多想。他收拾了一下后院，然后将这位“老爹”的尸体搬回屋子里，小心翼翼地平放在了床上。

随后他又去厨房翻找，先吃了两个冷馒头充饥，然后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拾掇出来，洗净后一股脑丢到锅里，加上清水小火慢煮，只等昨晚见过的那两男两女四个孤儿回来。

一直到太阳落山，天色渐暗，这位“老爹”收养的四个孤儿才相继回来。

看到抚养自己的“老爹”已经沦为床上的一具冰冷死尸，家里还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十多岁年纪的灰衣少年，几个孤儿惊恐之余，要么是气得暴跳如雷，立刻就要向小余动手，要么是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要逃走。

小余很轻松地就制住了这四个只有六七岁年纪的孩子，将他们通通堵在了房间里，然后沉声说道：“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听完这个故事，你们再决定自己应该怎么做。”

这显然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长到从小余记事以来，到和老爹以及阿玲、丧彪、大强、小妹和小美相处的点点滴滴，再到最后荒山之中的那一场杀戮，那一场只允许留下一个活口的选拔……

故事讲完之后，已然到了深夜。接着，小余又把自己今天为什么会来，几个孤儿的这位“老爹”又是怎样自愿死在自己刀下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屋子里的四个孩子。

最后，这四个孤儿都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谁都没有说话。

可想而知，突如其来发生的这一切，包括小余所讲述的所有内容，对这四个只有六七岁年纪的孩子来说，的确很难接受。

小余能够理解他们此时的感受，所以并没有催促他们，只是问道：“你们几个叫什么名字？”

对于这个问题，四个孤儿又是一阵沉默，最后由为首的一个男孩子回答说道：“我叫大壮，旁边这个是我弟弟，名叫小黑。”

说罢，他又指了指另外两个女孩子，说道：“她们是小美和小妹。”

听到这四个名字，小余不禁一阵恍惚，甚至还有一阵隐隐的心痛。

“大壮”、“小黑”、“小美”和“小妹”，这显然又是四个不配拥有名字的孤儿。

而且同样是眼前的这间屋子里面，曾经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另外五个孩子中，也有一个“小美”和一个“小妹”……

小余没有再多问什么，去后厨把那一锅食物端了过来，让孩子们先把肚子填饱。四个孤儿虽然早就饿了，却哪有心情吃饭？简单吃了几口，为首那大壮便向小余问道：“现在老爹已经被你杀了，我们几个往后应该怎么办？”

小余摇了摇头，回答说道：“我今天来，只是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们，同时也是给你们一个机会。往后的路，你们可以自己选择。”

顿了一顿，他接着说道：“如果你们还是想要参加将来的选拔，去争取那一个能够加入夜神殿的名额，那么等我回去之后，就会让夜神殿重新安排人来这里照顾你们；

如果你们不愿参加日后那一场自相残杀的选拔，那就最好尽快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听到小余给出的这两个提议，四个孤儿又沉默了好久。

最后大壮看了看另外三人，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大上几岁的少年，终于作出决定，说道：“我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说什么也不可能互相残杀。我相信你，我们这就离开这里。”

对于这一决定，小余并没有感到意外。

因为若是换做自己，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甚至哪怕是到了今天，自己也一样无法向阿玲、丧彪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下手。

小余便将自己腰间还剩半串的铜钱取出，一枚不剩全部交给了为首的大壮，让他们自行安排以后的生活。直到此刻他才有些后悔，要是早知道今日之事，当时破庙里黄蜂针的那一箱钱财，自己说什么也会顺手拿上一些。

之后在大壮的吩咐下，几个孤儿便准备收拾东西连夜离开。谁知当中那个名叫“小美”的女孩子却不肯走，至始至终只是用一种豺狼般凶狠的眼神死死盯着小余。

大壮和另外两个孩子只能好言相劝，但这个小美却已铁了心，瞪着小余冷冷说道：“你们三个走，我跟他走。”

小余不禁一愣，说道：“你跟我走做什么？”

小美继续凝视对面的小余，缓缓说道：“老爹是被你杀的，我要替他报仇。”

说罢，她又补充说道：“我现在虽然打不赢你，但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打赢你，然后杀了你替老爹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