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雇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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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夏风堂的正副两位堂主亲自出面，那黑瘦男子心知这次协助自己外出办差的这个少年来头不小，于是不但自己背起了行囊，而且一改之前傲慢无礼的嘴脸，一路上都对小余客客气气。

待到那黑瘦男子出示通行令牌，先后通过六道关卡之后，两人便已下了神寂山，来到人界所在的长夜谷。

小余想起自己已有一年多时间没见过白教头和邓坊主，虽想顺路前去拜访，但又想到自己毕竟还有差事在身，只能跟着那黑瘦男子一路出了长夜谷，就此离开夜神殿。

待到两人出谷之后，那黑瘦男子才向小余自我介绍道：“我没名字，因自幼生得黑瘦，所以大家都叫我‘黑蛇’。看你的年纪，少说要比我小十多岁，往后你叫我‘蛇哥’便是。”

显然，这个自称“黑蛇”的冬雪堂教众，也和小余他们有着相似的过往，同样也是被夜神殿自幼收养的孤儿。由于无名无姓，无亲无故，所以最后只能取一个绰号当名字，这在人界和地界的教众之中，倒是颇为常见。

当下小余便说道：“好，往后我叫你黑蛇便是。”

那黑蛇不禁一愣，倒也没和小余计较称呼的事。他又询问小余的名字，听到小余只说自己姓方，他便旁敲侧击，想要打听小余到底有什么来头，居然能让夏风堂的正副两位堂主如此关照。

小余一早就看这黑蛇面相不善，再加上他之前的傲慢无礼，自然不必和对方细说自己的事。他随口敷衍几句，便径直询问道：“我们这次外出，到底是要办什么差事？”

听到这话，黑蛇不禁嘿嘿一笑，说道：“自然是最简单的那种差事。”

说罢，他见小余似乎没听明白，又补充说道：“就是杀几个人而已。”

小余追问道：“杀什么人？”

谁知黑蛇却耸了耸肩，摇头说道：“不知道。”

小余再问道：“那究竟是要杀几个人？”

黑蛇笑道：“究竟要杀几个人，嘿嘿，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次的任务，是有雇主花了大价钱，要请我们冬雪堂的兄弟出手，替他杀掉仇人全家。至于究竟要杀几个人，那自然是他的仇人家里有几个人，我们便杀几个人。”

得到这一答案，小余不禁有些愕然。他还想再问，黑蛇却已抢先说道：“你别再问了，因为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倘若我们两个加快赶路，说不定还能在天黑之前抵达雇主家里，赶一顿晚饭。到时候究竟要我们杀什么人、杀几个人，只管询问那位雇主便是。”

随后两人便加快步伐，一路往长夜谷的西北方向而去。行出数里之后，望着前方愈发熟悉的道路，小余陡然醒悟过来，猜到了他们此行是要去往何处。

要知道按照他们今日的行进方向，以及黑蛇方才说的天黑之前便能抵达的路途，岂不是正是小余当年曾经去过的、位于长夜谷西北方向的那个【凤鸣镇】？也就是说，这个冬雪堂的黑蛇此番接到任务，便是要前往凤鸣镇，替镇上的一位雇主杀掉他的仇人全家？

想到凤鸣镇，小余不禁回想起自己在镇上结识的大强、小强两兄弟和一众小乞丐，还有那位来自东吁的高僧伽末离。

记得自己上一次见到他们，还是早在参加晋升地界的神殿选拔之前。当时自己听了白教头的指点，前往凤鸣镇外的【卧虎寺】，找那位东吁高僧伽末离传授自己佛门内力，最后却空手而归。到如今细算起来，分明已是两年前的事了，也不知他们如今过得怎样。

正如小余的猜想，由于他和黑蛇都是修炼过内力的地界教众，这一番长途奔行，无疑要比小余当年的脚程快上不少，不过傍晚时分，便已抵达一处修建着大片高矮房舍的城镇。再看矗立于镇外的那块牌坊上面，如今已经识字的小余也终于认得了那三个大字，正是【凤鸣镇】。

眼见两人如期抵达目的地，那黑蛇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当即放慢脚步，带着小余进到镇中。

一路上他向小余介绍道：“此地名叫凤鸣镇，除了长夜谷以东的龙城之外，离本教最近的城镇便要数这里了。你别看这个镇子规模不大，暗地里却是杀机四伏，暗藏凶险。尽管此处有我冬雪堂设立的夜神殿分舵，但是近年来还是出了两个见不得光的帮派，一个叫做什么【黄天盟】，另一个叫做什么【三义帮】，干都是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勾当。”

说着，他又压低声音，叮嘱小余道：“往后这几日你务必跟在我身旁，凡事听我吩咐，且不可擅作主张。别以为这里有本教的分舵，你我便能高枕无忧。若是一不小心惹上黄天盟和三义帮的人，又不慎落到他们手里，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余当然不会告诉黑蛇自己一早便曾来过这凤鸣镇，然而关于什么【黄天盟】和【三义帮】的事，却还是头一回听说。尽管黑蛇的这番话有些夸大其词，目的就是要唬住自己，凡事都听他吩咐，小余还是随口答应了一声。

之后在黑蛇的带领下，两人穿过两条街道，转进镇子北面一条僻静的小街，眼前便出现了一排高大的围墙，分明是一处富贵人家的府邸。两人沿着围墙前行，一路来到摆放着两只石狮子的府邸正门，黑蛇便上前扣开大门，报出夜神殿教众的身份。半晌之后，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削瘦老者出门迎接，自称是此间的管家，然后将他们两人领进了府邸。

可想而知，这座府邸的主人，多半就是黑蛇口中那个花钱请冬雪堂办事的雇主。然而刚一踏进正门，小余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

只见门后乃是一大片空旷的前院，在道路两旁立着十几根高大的木桩。而在这些木桩上面，此时分明绑缚着五六个壮汉，每个人身上都是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任由苍蝇嗡嗡盘旋，兀自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看到眼前这一幕，不止是小余，就连同行的黑蛇也是脸色一变，几欲作呕。那领路的管家见状，忍不住笑道：“两位朋友不必害怕，不过是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我家老爷小惩大诫、以儆效尤罢了。过几日要是他们还没死，自然就会把他们放了。”

黑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试探着说道：“我虽不曾见过杜老爷，但也知道杜老爷的买卖莫说是在这凤鸣镇上，就算是在整个南疆地界，那也是首屈一指。能做这么大的买卖，遇到不懂事的下人，当然是要立立规矩了。”

那管家听到这话，顿时脸色一喜，夸赞道：“你倒是挺会说话。稍后见到我家老爷，想来他一定很开心。”

说话之间，三人便已穿过前院，进到了府邸的中庭，却变成了一番忙碌的光景。放眼望去，此间大都是赤裸着上身的壮汉，或搬运、或摆弄着一块块大大小小的石头。其中还有不少被切开或是磨平的石头，隐隐泛出宝石般的晶莹绿光。

那黑蛇有心卖弄，便向小余询问道：“兄弟，你可知道这都是些什么石头？”

小余本是贫苦出身，自然不认得什么珠宝。但他凑巧见过萍姑娘手里那块天界的通行令牌，当即反问道：“这些都是翡翠？”

黑蛇不禁一愣，随即笑道：“不错，这些藏在石头里面的宝贝，便是价值连城的翡翠。话说这翡翠一物，本是产自东吁境内，只因国内百姓缺衣少食，既没钱购买，也不懂加工雕刻，再加上常年战火不休，所以只能将当地开采出的翡翠原石批量贱卖到南疆，经过南疆玉石匠人的加工雕刻后，再送往中原售卖。而这当中将这门生意做得最大的，便是此间的这位杜老爷了，也便是我们冬雪堂此次的雇主。”

领路的管家听他吹捧自家老爷，欣喜之余，急忙谦逊几句，却又补充说道：“这位兄弟年纪不大，见识倒是不少。只不过要论玉石的加工雕刻技艺，还得数中原举世无双，远非我南疆所能相提并论。你们别看此间有这许多工匠，其实只能做一些初步的切割和筛选，就算把他们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中原玉石匠人的一根手指头。”

说到这里，他不禁感慨道：“不管是我家老爷的翡翠生意，还是整个南疆地界的翡翠生意，说到底不过是从东吁批量采购原石，然后切割筛选出里面品相好的，再一车车批量卖到中原境内肇庆府的四会县，由当地的玉石匠人精雕细琢，然后才能出具成品。所以这翡翠一物虽是产自东吁、运至南疆，但这里面真正能赚大钱的，却是中原人了。”

小余对他们说的翡翠生意不感兴趣，眼见这里的工匠的装束和前院里被绑在柱子上的几人相似，便问道：“外面绑着的那些人，也这里的工匠？”

只见那管家微微一笑，点头说道：“正是。外面那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家伙，便是在筛选切割原石之时，暗中私藏翡翠。这等行为若不处罚，那往后岂不是人人都要效仿他们了？”

小余无言以对，只能默默跟他们前行。待到经过堆满原石和工匠的中庭，来到府邸的后院，却又变成一副鸟语花香的光景，其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分明是一个极大的园林，即便算不得人间仙境，至少也是世外桃源，顿时便让小余和黑蛇看了一个目瞪口呆。

那管家见这两个夜神殿的教众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当即领着他们穿行在这片园林之中，最后进到一片假山丛中。待到即将行出这片假山，管家却已停下脚步，向他们说道：“我家老爷便在前面等候，还请两位夜神殿的朋友过去说话。”

黑蛇和小余不疑有他，只管按管家说的继续前行。不料刚一踏出这片假山，小余突然心中一惊，察觉到了那种危险临近的预警。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小余只觉身后劲风声响，竟是有人从背后出手偷袭，一把抓向自己的后腰。

话说这一记偷袭未免来得太过突然，谁又能想到身在这处美轮美奂的园林里，而且还是此行雇主的府邸之中，居然会有人突然出手偷袭？若非小余心有所感，恐怕当真便要被对方得手。

千钧一发之际，小余脚步不停，顺势往前面多踏出两步，这才让抓向自己后腰的这一记偷袭贴着衣衫落空。

紧接着便听身后那人“咦”了一声，似乎没料到小余能够躲开这势在必得的一击。但那人立刻便已回过神来，跟着小余的步伐往前猛冲几步，两只手也再一次抓向小余的后背。

小余既已有了防备，又岂能容他得逞？他当即施展出【八卦游身掌】的步伐，身形随之旋转到偷袭之人的侧面，然后伸脚一绊。那人本就止不住自己的前冲之势，再被小余绊住双脚，立刻“噗通”一声扑倒在地，脸朝下摔了一个嘴啃泥。

小余这才看清偷袭自己之人，却是一个浑身肌肉的彪形大汉，看装束倒像是此间的护院保镖。再看同行的黑蛇，同样也是被一名彪形大汉出手偷袭，但他却没有自己的这般应变，当场就被那大汉偷袭得手，一手揪住他的后腰，一手抓住他的后颈，然后将黑蛇整个身子高举过头顶。

黑蛇大惊之下，急忙手脚乱舞，却因那大汉手臂实在太长，任凭黑蛇的四肢如何动作，却根本触碰不到下方这名彪形大汉的脑袋和身子。

那大汉见状，顿时哈哈大笑，然后双手猛一发力，将黑蛇往半空中高高抛起，再伸手想要将他接住，倒像是要戏弄或者羞辱这个黑黑瘦瘦的夜神殿教众。

但黑蛇身为地界教众，同样也是历经无数次搏杀的佼佼者，这才能够被冬雪堂纳入麾下，实力自然不弱。待到他被抛至空中，身形一畅，立刻一脚踹中下方那大汉的掌心，整个人也借力跃起，施展出【鹤舞术】的轻功身法，稳稳落在旁边一座假山上面，向那大汉喝问道：“你要做什么？”

那大汉只是大笑不答，不等黑蛇再问，突然间又有一条丈许长的软鞭从旁探出，鞭身在半空中绷得笔直，如同毒蛇一般直取假山上的黑蛇。

尽管黑蛇的绰号是蛇，但是面对这条状如毒蛇的软鞭，也不敢伸手硬接，只能低身躲闪。待到他接连避开数记软鞭，才看清持鞭之人乃是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每一记软鞭力道所至，直打得整座假山石屑乱飞。

黑蛇深知这中年文士是个强敌，只怕再有数招，就算自己没被对方的软鞭击中，也势必会被四下乱飞的石屑擦伤。当下他将心一横，两柄短刀随之从他左右衣袖中滑出，双持在手同时使出【血河刀】的杀招，朝那中年文士飞身扑落。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恰好便能形容此时的局面。那中年文士的软鞭长达丈许，自然适合远程强攻，而黑蛇手里的两柄短刀，则是适合近身缠斗。眼见黑蛇持刀扑向自己，那中年文士知道其中利害，立刻改变路数，将手中软鞭化刚为柔，在两人之间交织出一个又一个圆圈，接连往黑蛇身上罩落。远远望去，就像是黑蛇自投罗网，将自己主动送进了对方的鞭影之中。

这一变化大出黑蛇意料，由于身在半空之中，已然无法闪躲。随后便听“啪啪”两声清响，黑蛇双手手腕相继被对方的软鞭击中，两柄短刀随之脱手飞出。

而那中年文士倒没有趁机猛下杀手，只是调转鞭身，缠住黑蛇脱手飞出的两柄短刀，继而收回软鞭，打算夺走对方的兵刃。

却不料伴随着自己软鞭收回，那中年文士伸手去拿缠在软鞭上的那两柄短刀，居然拿了空。它再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两柄短刀不知怎么的，竟是落入了和对方同来的另一个少年手中。

这一幕直吓得那中年文士冷汗直冒，两只眼睛直勾勾瞪着对面这个只有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年，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再不敢有丝毫动作。

且不说这少年居然能从自己的软鞭之下取走这两柄短刀，更可怕的是，就连这少年是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取走了这两柄短刀，自己居然全无察觉。倘若对方刚才取走的不是这两柄短刀，而是自己的脑袋，又当如何？

这个少年自然就是和黑蛇同来的小余了。他三两下就解决掉偷袭自己的那个彪形大汉，眼见黑蛇不敌这中年文士，虽然不明白对方三人为什么要向自己和黑蛇动手，但是不管怎么说，黑蛇和自己同为夜神殿教众，又是此行的同伴，此刻身在别人的地盘上，当然不能任由对方夺走己方的兵刃。

于是趁着那中年文士一招得手、兀自得意之时，小余便展开身法悄然上前，从对方的软鞭之中替黑蛇取回了双刀。

此时面对那中年文士的一脸惊愕，小余却不理会，只是抬手将这两柄短刀抛还给黑蛇，问道：“你的这位雇主叫我们前来，就是为了找人来对付我们？”

黑蛇急忙接过自己的双刀，对此也是一头雾水，迟疑着还没答话，便听前方传来一个洪亮的男子声音，长声笑道：“两位小兄弟不必惊慌，习武之人以武会友，本就再是寻常不过。况且若不试一试你们的身手，杜某人又怎知自己的钱花得值还是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