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交差

要知道掌管这间【仙福客栈】的大姐早已经命丧于剑湖生的【拈花指】，年纪最小的小妹又是一个傻子，全然不明事理，所以关于此间种种，唯一能够给出答案的，便只剩下眼前这个客栈二姐。

而且事到如今，这个客栈二姐落到众人手里，为求活命，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根本没有撒谎的必要。最多也就是推卸责任，将这间客栈过往的所有罪行通通推到已故的大姐头上，从而替自己开脱。

所以这二姐说地窖里的那个吸血妖魔本是夜神殿的前任圣女，是因为修炼了【花月神功】才不得不吸食人血练功，十有八九并非虚言。

就在小余联想到自己过往的经历，被二姐这番说辞所震慑时。一旁的丧彪和东吁将领波钦则是在盘问二姐和菩提生之间的勾当，以及那菩提生为何会突然叛变，向自己队伍里的众人很下毒手。

然而一问之下，这当中的缘由却是再简单不过。原来菩提生所求的，是要跑通南疆和东吁两国之间军械交易的这一条渠道，此行一旦事成，往后两国之间的商队来往不断，自然都与菩提生这个开疆拓土的元老脱不了干系，让他可以持续从这当中赚钱。

相比起来，按照队伍的原定计划，要想经过南疆武林三大家族之一的吴氏所掌管的山萝地界前往东吁，倒不如跑通两国之间这条人迹罕至的荒僻山路。而这条荒僻山路上的最大障碍，身为老江湖的菩提生自然早已看出，分明正是这间处处透露着诡异仙福客栈，所以想要和这间客栈里的三姐妹结盟，相互之间各取所需。

至于客栈里面的三姐妹所求，一是钱财，二便是地窖里面那位老祖宗必须不断吸食男子鲜血。由于以前选择这条荒僻山路的行商大都失踪遇害，以致近年来几乎已经无人再敢走这条山路，对她们而言，生意自然也是越来越难做。听到菩提生的提议，双方一拍即合，由客栈里的姐妹三人确保往后两国之间的商队都能平安通过这条山路，作为交换，菩提生则要确保每一次商队经过，都要给她们足够钱财和几名壮年男子，以供地窖里面的那个老祖宗吸食鲜血。

于是菩提生为表诚意，趁着昨日小余等人前去清理山路的工夫，便与大姐、二姐密谋，先是让波钦飞鸽传书，通知驻扎在东吁国内的军队前来此地接手这批军械，然后再设局擒下队伍里的其他人，全都留给地窖里的那个老祖宗享用，以此作为菩提生的见面礼。事后东吁军队抵达此间，菩提生便将所有人的失踪全都推到之前设伏袭击的东吁孟族杀手身上，从而使整个计划天衣无缝，根本不会有人怀疑。

只可惜菩提生的这副算盘打得虽响，也一举制服了波钦和他麾下那名军士，但小余和丧彪却没喝掺了迷药的酒，以至双方翻脸动手。紧接着东吁孟族前来阻止这批军械的【龙虎豹三圣】现身，接着又有一路追寻菩提生至此的剑湖生，让本就混乱的局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到最后那客栈大姐无计可施，只能当众打开地窖机关，让那个近乎妖魔的老祖宗出手杀戮，这才导致了眼下这般惨烈的结局。

理清了这一连串变故的来龙去脉，众人惊怒之余，难免感慨这当中的人心险恶。想不到那个出身佛门的菩提生，行事非但不以慈悲为怀，还要为了一个“利”字和客栈里的三姐妹勾结，谋害这一路上被他口口声声称作“兄弟”的众人。如今他落得如此下场，确实也是活该。

随后丧彪见小余一直没有说话，又看到旁边那个痴痴傻傻的小妹，便向二姐盘问这小妹的来历。

那二姐便如实说道：“这丫头大约是六七年前来的，当时也只有六七岁年纪。记得那天夜里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同龄男孩，三个人又脏又臭，身上也没银钱，似乎是逃难的孤儿。那两个男孩被大姐抓去送给老祖宗吸血，因为老祖宗不要女子的血，我们便将这丫头留了下来，平日里安排她干些粗重的杂活。也不知道她是那个时候被老祖宗给吓傻了，还是天生的傻子，一直都是浑浑噩噩，心智似乎停留在了六七岁年纪。”

丧彪看那小妹这副模样，心知二姐所说应该不假，但心中始终存有一丝疑惑。当下他便指着一旁的小余，又问道：“你说你家小妹是个傻子，但她却三番四次说这人是鬼，难道不是你们的安排？”

对此二姐也是不明所以，看了看小余，又看了看旁边的小妹，说道：“这……这个我也不知道。或许……或许是这丫头以前曾经认识这位少侠？又或许是这位少侠的容貌……或许是这位少侠和以前欺负过她的恶人容貌相似，所以才会让她害怕成这个样子。”

话到此处，丧彪也就没什么好问的了，便向波钦问道：“你还有要问的么？”眼见这位东吁将领摇了摇头，丧彪便伸手扣住那二姐的咽喉，“咔嚓”一声扭断了她的脖子。

看到丧彪这一举动，不止是波钦吓了一跳，就连小余也骤然惊醒过来，脱口问道：“你……你做什么？”

丧彪却是面色如常，冷冷反问道：“留她做甚？”

小余被他问得一愣，想到客栈里这对姐妹这些年来做的伤天害理之事，的确也是死有余辜。但他始终觉得还有一些疑惑未解，便说道：“那个号称【龙城第一高手】的剑湖生一路追寻至此，说是菩提生盗走了他的什么东西。如今这两人都已过世，当中的详情恐怕再也没有人知晓，只有这个二姐说不定知道一些。”

谁知丧彪却傲然冷笑，说道：“该我拿的，一件都不能少；不该我拿的，我一件都不要。我这趟差事是要将这批货物平安护送到东吁，然后拿雇主签字的契约回冬雪堂交差，别人的东西和我有什么关系？”

小余又是一阵愕然，望着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仿佛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这个绰号“丧彪”的武元彪。

难怪这家伙一直瞧不上小帅，原来在他心狠手辣的外表之下，内心里倒是一个颇有原则的人，和那小帅可谓天壤之别。此番若是换作小帅前来，且不说查清被菩提生盗走的东西，单是这个神形妩媚的客栈二姐，他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狠下杀手，即便是死了沦为一具尸体，恐怕也不肯轻易放过。

就在小余分神之时，丧彪已霍然起身，又向旁边那个小妹的脖子伸手抓落。

这一次有了前车之鉴，小余及时抢上，喝道：“不可！”同时伸手去挡丧彪的手。

丧彪却不肯收手，两人交手一招，随即各自出掌相迎。伴随着“啪”的一声，丧彪竟被小余一掌震得身形不稳，接连退开数步，一脸惊讶地怒视小余。

就连小余自己也吓了一跳。记得不久前在地界的冬雪堂里，自己因为体内的阴阳二气作怪，完全不敌丧彪的掌力。谁知经此一役，他体内的阳派真气阴差阳错流入天竺【三脉七轮】所在的右脉之中，从而令丹田乃至周身十二条经脉里只剩少阳子和风之祭师注入的阴派真气，彻底转变成为阴派内功，此刻的这一出手，修为立刻便已凌驾于丧彪之上了？

眼见小余的修为无端突飞猛进，丧彪惊怒之余，竟不敢继续上前动手，只能冷冷说道：“这丫头是个傻子，留她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迟早也是死路一条，不如给她一个痛快。”

小余急忙摇头，说道：“不行！她只是被那大姐、二姐收留于此，平日里最多也就干点粗重杂活，又不曾做过什么坏事。况且……况且我刚刚想起来了，这女孩我认识。”

说到这里，小余又看了一眼这个满脸痴傻的小妹，确认道：“她和我们一样，原本也是被夜神殿外派教众收养的孤儿，而且就住在我们小时候住过的地方，被另外一个老爹收养。”

原来听到那二姐方才提及这小妹的来历，说是六七年前和另外两个同龄男孩逃往至此，小余终于回想起了往事，也彻底明白了这个小妹为何如此惧怕自己，还说自己是鬼。

记得当年自己刚从人界教坊的地底石牢中学成出来，白教头便将自己送去食坊跟邓坊主学习中原武技。那时的自己因为心存疑惑，于是离开长夜谷，回了之前跟随老爹居住过的那个小村，去寻找苍山之中的那棵血木解答疑惑。

也就是在那一次回村的时候，小余撞见自己从小居住的屋子里面，居然又有一个新的老爹，还新收养了两男两女四个孤儿。为了阻止这些孤儿将来要被送去荒山之中参加那一场生死选拔的命运，小余无法坐视不理，终于失手击毙了收养那四个孤儿的老爹。

而当时那两男两女四个孤儿里面，小美坚持要将自己视作杀父仇人，还一路跟着自己回了夜神殿，如今也已晋升地界，两人还曾在春花堂中重逢，一同修炼过那种功夫，自是不必再提。至于另外三个孤儿，则是选择逃离小村，也不知去了何处。

如今看来，那两男一女三个孤儿竟是一路往西逃亡，最后不幸来到了这间仙福客栈。其中两个男孩命丧于那吸血妖魔之口，剩下的这个小妹，则是被吓成了傻子，一直留在客栈里打杂。

正因如此，那天夜里众人刚来的时候，这个已经痴傻的小妹在黑暗中突然撞见自己，顿时勾起往事，依稀想起当年收养他们几个孤儿的老爹就是死在了自己手里，所以才会害怕成这样，脱口声称自己是鬼。直到此刻小余也回想起了往事，再仔细辨认这个十一二岁年纪的女孩，对此更是确认无疑。

既然这小妹和自己有着莫大的渊源，甚至可以说是因为自己当年之举，这才让她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于情于理，小余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更别说是让丧彪了结她的性命。

关于这当中的详情，丧彪自然不知。他见小余坚持要护着这个小妹，当下也只得作罢，说道：“她这个样子，你想让她活命，难道还能将她带回夜神殿不成？”

小余也知道这女孩心智异常，不可能像当年的小美一样把她送去人界教坊习武，正思索着要将她送去凤鸣镇上的三义帮，让大强、小强兄弟和艳香居的粉儿照顾，却听那东吁将领波钦突然说道：“这个女孩和我家女儿年纪相仿，本将也不忍心任由她留在这荒山野岭自生自灭。既然她也不曾为恶，不如便由本将带回东吁，也好同我的女儿做个伴。至于她的痴傻，若只是因为受到惊吓所致，说不定往后年纪大了，还有医治的可能。”

眼见这个东吁缅族的将军愿意收留小妹，小余不禁大喜过望。毕竟这个女孩本是夜神殿从小收养的孤儿，因为自己杀死了收养他们的夜神殿教众，这才流落在外。若是将她带回凤鸣镇继续留在南疆，难免不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能够将她送去临国东吁，彻底了断她在南疆遭受过的种种苦难，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下小余便一口应允，又向波钦道谢。之后几人便重新整理混乱的马车，在此地歇息疗伤，只等波钦先前用飞鸽传书通知的东吁大军抵达此间，就此接手这一批由东吁缅族采购的军械。

如此一直等候了四五日，果然有一队东吁军士扮成百姓模样，沿着山路自西面而来，前前后后竟有上百人之多。

波钦大喜之下，急忙上去迎接，正是收到他之前的书信赶来接应的东吁将士。由于双方说的都是东吁缅语，小余和丧彪也不想和异国军队打交道，所以都没有去和这些东吁军士接触。待到双方盘点好这批军械，重新装卸好马车，波钦便来与他们道别，说他们的这一趟差事便算是就此交差了。

然而丧彪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要知道此番奉命前来的夜神殿四人，由于为首的阮金洪和中山狼都已丧命，身为冬雪堂教众的丧彪自然成了夜神殿一方的负责人。他便拿出之前菩提生与冬雪堂定下的契约，按理来说任务既已完成，便要由雇主菩提生签字确认才行，可眼下如何才能让一个死人活过来签字？

而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小余，按照他之前两次外出办差的经验，当即便要冒充菩提生的签字，好让丧彪带回冬雪堂交差。谁知丧彪却是甚是顽固，非但不肯弄虚作假，还板起来脸训斥小余一通，竟是将夜神殿的种种规矩视作了金科玉律，说什么也不肯坏了冬雪堂的流程。

最后双方协商下来，便决定由波钦这个雇主的雇主代替已故的菩提生签字确认，同时再另写一封信函说明情况，好让丧彪能够顺利回去交差。而丧彪和小余则要继续随队伍西行，按照契约上原本的约定，将这批货物顺利送至两国边境才算完成。

眼见丧彪坚持要多走这一段路，小余难免笑他只认死理，不懂变通。但是转念一想，此番他们四名教众同来办差，若是只靠一张虚假的契约便足以回去交差，那么大家又何苦要来遭这一趟罪，最后还折损了阮金洪和中山狼两人的性命？按照契约所写走完最后这一段路程，或许也是给那两名死者的一个交代。

于是小余便不再坚持，任由丧彪做主，随队伍继续同行。波钦也按照之前的承诺，带上了客栈里幸存的那个小妹，要将她带回东吁安置。

至于那位侥幸存活下来的百刀门黄教头，数日前便已悠悠转醒，只因伤势太重，直到今日才能勉强起身。听说自己当日醉倒后发生的种种变故，他也难免心有余悸，但终究还是惊喜大于惊骇。

因为要将这批军械从南疆护送到东吁，以波钦为首的东吁军士原本是找了菩提生一手承办。眼下菩提生虽已毙命，但两国之间的买卖仍将继续，往后也会有商队持续来往。伴随着菩提生一死，波钦又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差事委托给小余和丧彪这两个只有十几岁年纪的少年，到最后除了黄教头和他所在的百刀门，又还有谁能吃下两国之间的这一桩桩大买卖？

所以眼前东吁军士前来接应，小余和丧彪也要继续同行，这位黄教头急忙强忍身上伤痛，咬紧牙关随众人一同前往。一路上他除了向东吁一方的众军士大献殷勤，对小余和丧彪两人更是嘘寒问暖，关心至极，除了答谢他们先前的救命之恩，也是生怕夜神殿抢走了他的这桩大买卖。

对此丧彪自然不作理会，只是摆出他那副生人勿近的面容。小余知道这黄教头的心思，便抽空同他说道：“我们兄弟两个只是夜神殿里的普通教众，听从地界四堂的号令行事，哪有能耐自己做主，私底下在外面经营什么差事？黄教头若是想做这些东吁人的生意，大可自便，不必理会我们两个。”

听到小余这么说，黄教头才彻底放下心来。由于此时的队伍里有了百余名东吁军士的护送，众人也再不必像之前那样提心吊胆。那黄教头本就是好酒之辈，否则当日也不会第一个中了菩提生的迷药，如今死里逃生，眼看又要接下一桩大买卖，这位百刀门的教头欣喜之余，也不顾身上伤势，夜里便来找小余喝酒。一来二去，一老一少的两个人倒是熟稔起来，从酒杯里面喝出了交情。

似这般继续沿山路西行，约莫两日之后，队伍终于走出了这片人迹罕至的山地，前方霍然出现一条宽阔的大河，正是南疆与东吁两国的交界之处，名为【南乌江】。据波钦所说，只要过了这条南乌江，便已踏上东吁境内掸族所在的掸邦高原，再不必担心孟族高手的追杀。

走到这里，小余和丧彪的这一趟差事便算是彻底完成了，由丧彪去和波钦处理契约的事。而黄教头为了寻求往后的长期合作，还要继续陪同队伍前往东吁国中，会见缅族军中的统帅，于是也来与小余道别。

临别之际，小余本想和客栈里面的那个小妹打个招呼，谁知这女孩对他依然十分害怕，任凭小余怎么招呼，始终躲在旁人背后，不肯和小余照面。无奈之下，小余也只能作罢，再想到自己当年回村的种种，包括如今已经成为地界春花堂教众小美，难免唏嘘不已。

最后波钦也来向两人告别，又取来一包银锭，再次答谢两人的救命之恩，用蹩脚的汉语笑道：“大伙一路至此，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能够结识两位大越国的好朋友，本将亦是不虚此行。两位小兄弟他日若是有机会来东吁缅族的地盘作客，本将定会好生款待。倘若有朝一日两位不想继续留在夜神殿里当差，也可来我东吁，而今正值鄙国国主【圣象王】一统天下、荡平四海之际，可谓用人之时，以两位的本事，一定可建功立业，封侯拜将！”

听到这话，丧彪依然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只能由小余开口，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后望着眼前这条贯通南北的南乌江，小余心知只要跨过这条大河，对岸便已是东吁疆域，再想起自己幼年时便已认识的那个东吁高僧伽末离，以及不久前义结金兰、要一起做翡翠生意的貌耶突和貌麦，冥冥之中，自己似乎与这东吁一国颇有渊源，说不定日后当真会前往这条南乌江以西的东吁。

但他立刻又打消了这一念头，毕竟依照自己那虽未彻底证实、其实却已八九不离十的身世来看，就算自己有朝一日要离开南疆，那也应该是前往南疆以东的中原报仇雪恨。

一想到自己还要前往中原寻仇，小余的心情顿时暗沉了下去。

历经这一番波折，他才终于知道原来南疆传说里所谓的【吸血妖族】，居然竟是夜神殿中修炼【花月神功】的历代圣女？而自己将来也极有可能会修炼这门邪功，从而沦为一个吸食人血的妖魔？

而要想弄清楚这当中的一切，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尽快回到长夜谷、神寂山，去找天界禁地之中自己的那位师父问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