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骑兵所向披靡?呵…多半是那个左晋的夸张之词罢了。”左晋一行人前脚刚走李自成便大大咧咧的走进了田见秀的屋子里面。
这个年过不惑之年的男人一面将田见秀倒过来的茶毫不顾忌的仰头喝下,一面把田见秀的独子抱在了大腿上。
“文秀呀,这几天你师傅是怎么个教导你的呀?”李自成乐呵呵的刮了刮小田文秀的鼻子问道。看上去俨然是一位结束了一天农活的陕南老汉。
“嗯…师父在教我学论语。说这是至圣先什么的说过的话。”懵懂的小文秀用稚嫩的语气说道。年幼无知的他尚且不知道有多少才子学士穷首皓经将一辈子的时光用在研究那老人的语句上。
“至圣先师。”田见秀纠正他到。他的眉头紧锁,语气里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师傅教了你几天啦?成天就顾着玩,你怎么不和小辛他们一起去?人家都可以背诵三十六计了,你呢?读了这么久连孔子的名号都不知道!”
“欸!玉峰啊,你可别说文秀啦。你老田家八辈子的农民,好不容易才出了个文秀这样的。你高兴还来不及呢。”李自成宽慰对方到。但言至于此李自成莫名的想起了自己来了,自己已经四十余岁了连个孩子都没有呢。
“文秀啊,等你李叔叔开科举了到叔叔这里来当个秀才好不好呀?”比起田见秀的忧心忡忡,李自成还是洒脱的多。眼下孙传庭余部尽毁,陕西稍微有个会打仗的左退知也投入了他的麾下。
现在局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他估量着待到四五月份,他便可以重新在陕西整顿出数万兵马恢复生气。到时候无论是北上直取京师也好,还是向南拿下湖广也罢。
一切都已经尽在掌握之中了。
“好啊!”年幼的田文秀尚不了解大人之间的言论,年少懵懂的他只想快快完成老师的功课然后去城中和他新认识的小伙伴一起玩。
“走吧,玩去吧!”李自成将小文秀放下带着笑容拍了拍他的屁股。而这小伙子也没有走,他站在原地期望的看着他的爹爹田见秀。
“欸…去吧,去吧。”田见秀不甚烦心的摆了摆手。
“整天皱着个眉头干什么?”见到田文秀早已跑远,李自成于是出声问道:“过些日子咱们也要建国了,名字和章程被牛金星他们草拟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你可就不仅仅是个将军了,还是我大顺朝的泽侯!”
“这些倒是些虚的……”田见秀不经心的说道。但是话还未说全,他便听到了李自成颇有些不满的啧声。
“哦不,我不是说这些。”田见秀赶忙辩解到。“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八旗鞑子所向披靡?扯,那有所向披靡的军队?要这么说那杀了几个鞑子的张献忠岂不真是将星下凡?”
“他那就是自夸。”田见秀摆了摆手说道。“单打独斗他连老刘都干不过。”
“呵呵,那你还担心个啥?只要稳定住了关内,关外的鞑子不过就是疥癣之疾罢了。”李自成笑了笑云澹风轻的说道。“鞑子年年入关劫掠为了什么?还不是辽东苦寒,养活不了那么多的人?”
“只要我们能稳住关内,守住山海关一线。鞑子就算从蒙古再入关有什么用?顶多也就汉打匈奴一般。”
“话是如此说。”田见秀听着李自成宽慰之词并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安心。相反,左晋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像是一颗滚热的烙铁一般深深的在其心中烙下一句话。
身怀利剑,杀心四起。
“唉……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良久,田见秀才说出了这一句话来。
笠日清晨,了然无事的田见秀起了一个大早。他走到了左晋所歇息的院子外相当有礼数的扣了扣门。
见到来人是田见秀后,左晋赶忙将口中叼着的馍馍扯下。一脸慌张的他局促的笑了笑说道:“田将军?你怎么来了?吃过了吗?”
“还没。”田见秀大步迈进了院子之中。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比起自己小了十来岁的年轻人,他稍稍笑着说道:“刚起?”
“是,是。”左晋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说道。昨日晚上他和李翰两人对弈了半个晚上,还是言汐催才叫他们收起棋盘的。
“嗯,你是病人。多睡些也有好处。”田见秀点点头等待着眼前男人说话,但对方看起来显得颇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一坐?”田见秀双手抱胸问道。
“噢!”手足无措的左晋恍然大悟到。
迎着田见秀如屋后,左晋赶忙给对方拿了一个椅子。与对方交情稍浅的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大早的就来找自己。
“田大人吃吗?”左晋指着床头柜上的馒头和稀饭问道。
“不了。”田见秀接过凳子摆手回绝到。这倒也绝非是他吃的精贵,实在是多年的征战下来他余下了每日只食两餐的习惯。
“我这次过来找你,左总兵你应当心中也是有数的。”田见秀开门见山到。
“是是。”左晋点了点头迎合到,尽管刚刚起床的他此刻仍然是一头雾水。
“你决的鞑子大概多久会再次入关?”
“入关?”听着田见秀的话,左晋愣了一下子。但他马上便反应了过来,他忽地意识到眼下田见秀的问话无疑是一个机会。
闯军对鞑子无意,这是他这些天一路观察下来得出的结论。无论是低下的哨总也好,还是上至即将称帝的李自成也罢。似乎所有人都对着关外鞑子抱有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天真幻想。
而这样一种幻想的根源便在于他们缺少与鞑子的接触。
如果说努尔哈赤时代的后金不过是另一个匈奴的话。那么在执政长达一十七年的鞑酋皇太极手中,后金无疑已经成为了一个尾随濒死大明渴望食肉的豺狼。一旦眼前的庞然大物忽地倒下,对方必然上前撕咬。
纵使不是九州沉沦,那么也恐怕是再现两宋旧事。
“是的,入关。”田见秀再一次强调到。自打昨日左晋在他那里打了一个照面之后,他便愈发的担忧起来。
损失在松锦的可是数十万明朝精兵啊。
纵使孙传庭出关自称自己所携兵力也为十万精锐,但与其对垒的他还是可以一窥对方的全貌的。
更何况,他们也的确没有在正面打垮孙传庭的部队。
“这…”听着田见秀的强调,左晋一时也回答不上来了。他拿捏着语气试探性问道:“风云变幻,这我一人也难以定论。”
“你尽管说就是了。”田见秀看出了左晋语气中的局促。
“好。”左晋点点头。随后他招呼手下亲卫将一张北面的地图从旧箱子里面翻了出来,这是他当年离京的时候在商贩手中买的。
“田大人请看。”左晋抬手将桌上的杂物扫到一边把地图摊上去说道。那地图简略的很,不过也足够左晋的讲解之用了。
“鞑虏每次入关,所求的都不过是关中粮食、财务、百姓。而自崇祯一年始,鞑虏已经陆续入关一十二次之多了。田将军可以想一想,如此频繁的入关,鞑虏已经在辽东之地攒蓄了多少人口。”
“嘶……”
“人口就是黄金。一年又一年的大胜,在辽东之地早已形成了劫掠关内的风气。当人上人的想继续充实自己的财宝,当奴隶的想借此机会来翻身。如此一来,一个彻底的由将军们领导而出的政权便存续在了辽东土地上。”
“继续。”
“而这么一个政权,他存续下去的动力便就是继续滚雪球。要知道如此庞大的人口,如此夸张的军费。一旦劫掠停止,那么用不了多少日子这个军事集团便会自行瓦解陷入到内斗之中。”
“如此说来,解决鞑子的办法也有啊。”
“事情关键的便就在于此处了。”左晋继续乘胜追击到。“田将军想一想,鞑子会轻而易举的让一个足以抵挡的住他劫掠步伐的政权出现吗?”
“不!绝不会!一旦停止这样的一种劫掠,整个辽东绝不可能再回到自给自足的时代里面去。要知道现在的女真人手底下的可不仅仅只有汉人。一旦粮食短缺,莫说是辽东百姓了。就算是那些蒙古牧民们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他只有一条路!入关!让自己成为那一个崭新的政权,唯有如此他才生活的下去,唯有如此他才能避免隋朝高句丽旧事!“左晋的语气不知不觉的高昂了起来。而从其嘴角溅射而出的微小唾沫在不经意见射到了田见秀的衣领之上。
“唉……”听着左晋的激昂之词,田见秀额上的皱纹不知不觉的又多了几道。但正当他打算继续询问下去的时候,一个人的来往打断了他们二人的交谈。
”左大哥?”推门而入的言汐看着屋内的二人突然愣住了,望着那个陌生的男人她颇有些紧张。
“您好。”言汐相当有礼数的喊到。
“这位是?”看着眼前掀帘而入的妙人,田见秀目视着左晋问道。他早就听说过左总兵有一位红颜知己,眼下一看红颜的确不错。
“啊…言汐,这位田见秀,田将军。”左晋赶忙介绍到。但临到介绍言汐的时候他却愣住了,是啊,他该怎么称呼对方呢?不过随后而来的李翰一行人打断了左晋的尴尬,薛仁义等人正随后鱼贯而入。
“田将军好。”众人们喊道。
看着一屋子的人,田见秀知道自己不该再打扰左晋下去了。他站起身来抖落抖落身子于是向着屋内的众人便告起别来。
“他找你什么事情?”送走了田见秀,李翰疑惑的将视线望向左晋。
“昨天我们不是去田见秀家了嘛。”左晋坐在床榻之上说道。“我那个时候不是同他讲了讲鞑子嘛,他今天就是为着这事来的。”
“噢。”李翰明了的点点头。
“鞑子?闯军现在才刚刚拿西安,陕西都还没有平定。他们就算想遇上鞑子都遇不上。何必如此杞人忧天。”跟在李翰身后的李洪皱着眉毛问道。
“也不远。”左晋摆了摆手说道。“依照着往年的打算的话,鞑子也差不多过几个月也要入关了。到时候两军难免会遇上。我只是怕……”
“怕什么?”薛仁义站在最后问道。
“退知怕这次鞑子入关恐怕就不是抢一波再回去了。”李翰接过了话茬说道。
“是啊。”左晋点了点头。“眼下朝廷还有什么可以勤王的队伍呢?依照着历年打算,鞑子之所以退,到底还是有明军在后头可以威胁他的归路。但是眼下朝廷那里还有呢?左良玉抱头鼠窜,孙督师命丧潼关。搞不好,这一次鞑子入关就是来一争天下的。”
“我倒觉得不尽然。”李翰分析道。“他们一旦先行拿下京师,这大义的名分可就落到了闯军和南边的手上。只要鞑子不能快速击破闯军的人马和南京新组建的人马迟早还是要被打回去的。”
“我要是多尔衮,我就等着闯军北上拿下京师后我再入关。到时候残存的明朝廷肯定会和闯军水火不容,说不定还会办出联鞑除寇这种事情来。如此一来,逐一击破难道不好吗?”
“文才啊。”左晋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倒是以为鞑子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他们等不及的,也不会放过蚕食土地机会的。等到四月份八成便会兵围紫禁城,而京师一破。四方如山东和河北,山西自然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唉…”李翰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到底还是要看实际情况的,远在陕西的他们自然无从知晓鞑子们的意愿。
他们可以做的唯有训练好属下的士兵们,继续向着未来一天过渡。
但是这样不确定的未来,纵使是过渡过去又能怎么样呢?左晋只是希望自己的猜测不过是胡言罢了,毕竟神州陆沉可比改朝换代严重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