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靖在知道几位妻子都在灵鹫宫,慕容博的隐形威胁,自是不放在心上了。
只觉天山童姥在灵鹫宫,那里就好似铁桶一般,还用怕他一个老阴货。
故而心中想法早已变了,有了现成大势力,他还费什么劲,有软饭可以吃,也不一定得吃硬饭,那还有可能嗑牙呢。
这才欲要先在大理扬名,所以行事高调,当这众人面,先历数其非,再击杀段延庆,惩奸除恶的“仁义大侠”名头,他就收入囊中了。
毕竟扬名江湖,也得有个立得住的名头才行,他又不想做反派人物。
被人围攻的局面,他着实不想再经历了。
这次他的目标可是江湖正派人物,而后再和大理段氏,友好交流一番,将《北冥神功》与《六脉神剑》尽数取来,大理之行就是圆满,这便是他的计划。
不曾想岳老三这人,为给段延庆求情,连自家拜了女子师父,这等羞人之事,都能主动拿出来说。
楚靖明面上虽是声严厉色,可他着实对这浑人下不了杀心了。
本身他都不想建势力了,那岳老三的用处也就不大了。
杀不杀,就在他一念之间而已,根本不用再考虑,收为己用的因素了。
可这人诨号“凶神恶煞”,行事狠辣,最喜欢拧断别人脖子,可其虽然天性说话诙谐,面临如此局面,还知道义气二字。
楚靖这才对他说了一番肺腑之言,想给他一条悔改之路。
而他最后一句话更是运气说出。直震的岳老三耳中“嗡嗡”作响。
岳老三闻听楚靖一番话,不由想起,自己艺成以来,与段延庆、叶二娘、云中鹤结成搭挡。
几人又认段延庆为大哥,不知做了多少坏事,残害了多少无辜,仰头一看,楚靖正双目如炬,神光凛凛,直射在自己脸上。
就听他道:“南海鳄神,你忘了你授业恩师之教导吗?
他传你武功,是为了让你作恶吗?莫非到了如今,你还不知错?”
岳老三蓦地里,只觉他好似在楚靖眼中看到了,授业恩师对自己之谆谆教诲,看到了他很是痛心疾首,又看到了那些死在他手上的无辜之人,找他索命报仇。
霎时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一瞬间他只觉背上凉飕飕地,冷汗湿透重衣,喃喃道:“我真的错了吗?对,是我错了,为人弟子,我辜负了恩师教诲,我不孝。
我也救不了老大,做兄弟吗,我得做到义,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样也行!”
忽地右掌一抬,径拍自己顶门,这一掌很是快捷。
可他快,楚靖更快,振袖一挥,一股劲气喷涌而至,就将他打翻在地。
才缓缓道:“你又何必如此,既已知错,日后只消多为善举,一意补过。
纵不能化解万般冤仇,你也可心有所安,轻生又有何用?
此等不智之事,匹夫尚且不为。
你南海鳄神也是当世成名人物,连这番道理,莫非也不懂吗?”
岳老三闻言,竟然直接伏地大哭,似要将数十年的是非恩怨,尽皆随着泪水,发泄出来,冲刷干净。
众人俱是愕然难信,一个恶人,只是被楚靖说了几句,就要自杀?
楚靖看着岳老三在这号啕大哭,心中很是满意,看来这“移魂大法”没白用啊。
适才他见岳老三神思不稳,遂催动移魂大法,利用心力催眠他,让他陷入幻境,几句话就挑的这浑人,有了轻生之念。
楚靖心念瞬转,遂又站起身来,踏前两步,将他扶起,温言道:“古语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古来圣贤尚不能苛求,你南海鳄神今日欲以一死,来殉以往之非,足见勇决之心。
能与结义兄弟同生共死,更见义薄云天,今日一切,你做的已经够了!
退下吧,段延庆之事,你切莫再管!”
岳老三还在挥袖擦泪,哽咽道:“师公,我老大也能改邪归正的,你就也给他一次机会吧?”
楚靖见这浑人还记挂段延庆,遂冷哼一声:“不识好歹的东西!好,今日你和段延庆,我必杀一人!”
遂看向段延庆,双眼寒光闪闪,冷声道:“段延庆,你怎么说?若是不服,你可再来战过!”
段延庆这时虽容色黯淡,可也聚拢了内息,遂起身端坐地上,脸上肌肉僵硬,木无表情,腹中声音说道:“不必了!我败在你手下,心服口服,任你处置便是。
至于我三弟,你既然有心让他改过,就让他走吧。”
说着转头看向叶二娘,岳老三道:“二妹三弟,我这老大不值得,你们为我搭上性命。今日楚大侠若能高抬贵手,你们就改过从善,自谋生计吧。”
楚靖听了段延庆这话,着实有点难以置信,暗诽道:“有没有搞错。这还是段延庆?这逼竟能有这副担当,这可出乎意料了。”
段延庆也是大智大慧,才智非凡之人,他知道楚靖武功之高,早已到了登峰造极,不可思议之境,他纵然不是残疾,一辈子都赶不上对方了。
想到自己在众人面前,一世威名一朝丧,大理皇帝那是永远没指望做了。
还要让自己手下求情活命,这根本非他段延庆所能为。
想到这里早已心灰意冷、沮丧之极,又岂能做出让岳老三死,他活的事来。
他这番话一说完,刹那之间好似老了十岁一般,再无言语。
“老大”“老大”叶二娘、岳老三俱是痛呼出声。
叶二娘因自己儿子与玄慈,着实不敢与楚靖说话,
她本因段延庆对她们呼来喝去,也有几分积忿,而今见他已无生念,如同待宰羔羊一般,就等楚靖处置。
毕竟大家也是结义兄妹,再为儿子、玄慈考虑,也不禁痛呼出声。
当然,也或许是有了兔死狐悲之感,也更加明白楚靖之可怕。她寻思过自家老大武功,纵然比不上慈哥,可也相差不了多少。
连他都被逼到这步田地,楚靖若对自己慈哥和儿子有恶意,他们又怎么办?
想到这里,直接痛哭流涕,难以自制。
在场诸人对三大恶人本无好感,不说是恨之入骨吧,也是不希望他们活着。
但此时见了三人这般模样,只觉真是兄妹情深,恶人也有感情啊。
均是油然生出一股凄恻之情,萦绕心头,盘旋不去。
楚靖毕竟见识超凡,心中微一思忖,就明白了段延庆的心思,遂点了点头,俨然道:“好,算你段延庆是个人物,楚某给你留分面子,你自尽吧!”
“师公!”岳老三着实不明白,楚靖为何执意要自己老大死。
“且慢!楚大侠!”
楚靖对岳老三根本不曾在意,在他心里段延庆无论如何,都必须死。
可身后传来一声,年轻男子声音,让他大出意料之外,闻声转头一看。
正是段誉越众而出。见他整理装束,拱手作揖道:“楚大侠,小生段誉有礼了。”
楚靖双眉一蹙,微微颔首,问道:“怎么?你也有话说?”
段誉正色道:“楚大侠,您仁义过人,你既对这位南海鳄神,都能宽大为怀,为什么就不能放过,这位段老先生呢?
你既然知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想必也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楚靖听了段誉这话,未等他说完,直接一摆手,毅然决然道:“好了,段公子,你无需跟我讲这些大道理,因为我比你懂得多。
至于你出言为他求情,我能理解。
你这人心地仁厚,今天别说是这恶贯满盈,就是任何人有性命之危,你都想救?
可你凭什么救,又拿什么救?”
段誉闻言一怔,他直接被楚靖问的无言以对,满脸愕然,满脑子就是“你凭什么救,你拿什么救……”环绕不去。
楚靖接着道:“若是别人,你为他求情还则罢了,可这段延庆今日是来抓你爹的?
若非楚某在此,你爹和你几位叔伯大哥,能敌的过他吗?这些你可曾考虑过?
他若是抓了你和你爹,逼你伯父退位,你让你伯父如何选?
是不顾你父子安危,还是将一个山河晏清的大理国,交在一个恶名昭著的大恶人手里?
那时你大理国,因他而受难者,又何止千万。这些在你脑海里,过过没有?”
楚靖见段誉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他知道这是对方天性如此,并非那些以直邀名之人。便口气放缓,谓然叹道:“唉,段公子,讲究仁义,什么时候都没错,这是好品质。可也要看对象是谁,你退下吧!”
说着移目看向段正淳道:“段王爷,看好你的儿子吧,他没经历过世道毒打,太过天真了!”
段正淳自然知道楚靖说的,半点不差,可他这儿子,一点不像他,不但长相不像,性格也不像。
生性仁慈善良,这本是好事,可为段延庆这等心怀叵测之人求情,着实有些分不清敌我了。遂上前两步,将段誉拉着退了下去。
段誉直接被楚靖几句话,说懵了,他根本就不知如何反驳,再是不情不愿,也只能被父亲拽了下去。
而段延庆看着段誉为自己求情,也是五味杂陈。
他今日是要拿这父子俩的,不曾想临到了,还被这年轻人求情了,那种感觉甚是复杂、微妙、难言,想着又多看了段誉几眼。
楚靖见此,也是心下一叹:“你们这对父子,今日就是永别,能多看几眼就看几眼吧!”
随即嘴唇微微一动,传音入密,凝音成线,对段延庆说了一番话后,立时朗声道:“段延庆,今日看在大理段公子和南海鳄神面上,你走吧!”
说着身形一闪,已然进了大厅重新落座,“呼”的一声,连人带椅到了盈盈身边。
这才看向盈盈,握住她的手相视而笑。
满场众人听了楚靖这话,俱是不明所以,怎么不是让段延庆自杀吗,怎么又放了?
岳老三那是连声感激,忙给楚靖磕头,至于段誉也回神了,我竟然有这么大面子。
反观段延庆眼神中,满是震惊,愕然,质疑种种情绪,他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人人都看懂了他的意思。
段延庆发音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人人都听出了他言语之中,很是颤抖。
楚靖冷哼道:“你当我楚靖是什么人?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我一言九鼎,自不会食言!”
岳老三急道:“是啊是啊,老大,我这师公怎么会骗人呢,他说放你就是放你,你要信他啊!”
“哈哈哈哈……”
段延庆在笑,他的笑声阴测测的,很是瘆人,可人人从他的诡异笑声里,又听出了喜悦之意。
众人对他也很是理解,能活着谁又愿意死啊。
“死”在某些人那里,不是什么难事。比如舍身成仁的义士,又如行将就木而又豁达洒脱的老者,甚或者一些凶悍绝伦的强盗匪徒……
但是当你雄心勃勃,身负盖世武功,或者你有血海深仇未报,又或者当你身旁,有你的意中人,等着你与他共同创造美好未来之时,你却要死……
那这个“死”字该有多么难写,谁又身临其境、设身处地地想过?是否真的能够坦然面对?
那或许也只有万事不萦于怀的圣人了。这种人从古至今又有几个?
故而他们见了段延庆此番姿态,很有共情心,觉得这才是一个人应该有的情绪。
一个本来必须要死的武学高手,却突然不用死了,换成谁不激动?谁不兴奋?
段延庆游目看向段誉,说道:“大理段公子宅心仁厚,对老夫能有一分恻隐之心,我真是老怀安慰、感激万分。
可适才楚大侠说的不错,你的仁心一定不能滥用。
我大理虽是国小民弱,可做皇帝光有仁心也是不够的,你得学会审时度势,随机应变。
我看你竟然不会武功,这怎么可以?
我大理段氏威震天南,嫡系传人不会武功,日后何以在江湖立足啊,你明白了吗?
就像今日,我来抓你父子,你不会武功,岂不是任人宰割?”
众人都以为段延庆是在,感谢段誉仗义执言,均未多想。
就连段正淳也是听得频频点头。
他与兄长让儿子学武,可这儿子只会都儒书,学那些之乎者也,对武学没有兴趣。
今天有外人指点一番,或许有着奇效。
段誉见对方以长辈口气说教自己,好像自己一定会是大理皇帝一般,虽觉不妥,可他也以为对方是在感谢自己,遂也不想与他辩驳争论,只是躬身行了一礼道:“晚辈多谢本家前辈教诲了。”
段延庆虽然脸上无法作出什么表情,但人人都能看出,他很是欣喜,见他接着道:“教诲不敢当了,是我段延庆让大理段氏蒙羞了,否则你也该称呼我,为一声伯父的。”
段正淳等人知道,的确是这么回事。毕竟保定帝、段正淳与段延庆那是正儿八经的堂兄弟。
只是兹事体大,无人敢真的让段誉,在众目睽睽之下叫他伯父。
段誉虽说有些迂腐,可也知道这事轻重,自不敢胡乱称呼,叫他一声本家前辈,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之事了。
岳老三见自家老大都能活命了,还不走。喋喋不休和这乌龟儿子,在这扯什么淡呢。
他可是知道自家那师公,好似脑子不太正常,喜怒不定的,要是变卦反悔怎么整。
遂催促道:“老大,我们先走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说着还给段延庆使眼色。
段延庆看了看,这位脑子缺根筋的傻兄弟,说道:“三弟,我段延庆有你这个兄弟,真好!
楚大侠适才所言不差,我等平生作恶百端,纵是以余生为善,亦必不能赎,从前之万一,何况自尽轻生乎?
你与我出身大为不同,且不可有此想。
至于我身为大理皇族……
唉,呵呵,我不走了,这是大理,我的家,我浪荡江湖、飘零半生,今日该是我落叶归根的时候了。
今日段延庆有后辈送我,有兄弟姐妹陪我,我心之所安,便是归处了!”
“为什么啊?老大?师公说要让你走啊,你为何如此啊?”岳老三哭喊道。
他再浑,也听出来了自家老大,是真的不想活了。
“老三,我作恶多端,不是横死荒野,就该被人挫骨扬灰,今日能死在故土,岂非是老天最大的眷顾?
你切莫再劝,以后你也可以,不用和你二姐争当老二了,你就是名正言顺的老二了。你不欢喜吗?”
段延庆说着又看向叶二娘,说道:“二娘,以后不要再偷孩子了,好好听楚大侠的话。他这等武学高人,肯定不会食言,你切不可再有别的心思!”
“老大”
“阿弥陀佛,我该走了!”
话音甫落,段延庆转向段誉,最后看了一眼他,缓缓闭上了双眼,人人均知他是自绝经脉了。
“老大,老大”叶二娘、岳老三如丧考妣,大是哀痛。
众人看段延庆端坐闭目,宝像庄严,好似神像,仿佛能从那张僵尸脸上,看出他心满意足一般。
众人见他竟然还有这一面,简直就是个大德高僧吗,哪像是恶贯满盈的大恶人呢。
心下均想:“不愧是段家人,佛性都融在了骨子里。”
段誉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看到这人离世,心下竟有一种悲伤之感。
未及思忖明白,就听楚靖道:“段公子,你爹身份敏感,有些事、有些话不好说,你可以去陪着叶二娘、岳老三将段延庆安葬了吧,他毕竟也是你的长辈。”
段誉闻言,心里有种冲动,感觉这本就是应有之义。目光一瞥父亲,见他也是微微颔首,便拱手正声道:“楚大侠说的没错,他是我大理前辈,段誉终归该尽些子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