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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季然在高铁站接到了长途跋涉而来的家人们。
季然最近挣了不少钱,本来打算给他们买机票,可爸妈舍不得钱,提前一晚住到亲戚家,早早搭了高铁过来。
季然接到人时已是傍晚,父母精心打扮过,一人提了一个行李箱,看起来和城里人没什么区别。
母亲小声告诉季然,行李箱里装了两只土鸡,是她从老家特意带来的。
季然有些意外:“你们还养鸡了?”
“老家叔叔养的,”妈妈说,“就住我们老房子的叔叔,小时候他还带过你呢。我们给他买了只鸡,他又送了你一一只,都是乡下喂的粮食,城里买不到。”
沪市想吃什么买不到,就他小区门口生鲜超市卖的土鸡,每一只鸡都有溯源码,从小到大吃什么写得清清楚楚。
但毕竟是家人大老远带来的心意,季然没有说这些扫兴话,他谢谢了妈妈,又问两只鸡重不重,帮忙接过了行李箱。
因为有地铁直达,季然就没打车,带他们去坐了地铁。
季然教他们用手机刷卡进站,父亲反复询问了两遍,成功进了闸机。母亲却被卡在外面,试了几次都不得其法,一脸焦急地停在原地。
“怎么这都不会?”父亲开始骂她,季然过去重新打开她手机二维码。
【滴——】
闸机重新打开,母亲连忙进来,有些尴尬地向季然抱怨:“手机好麻烦,你怎么不给我买一张弟弟的公交卡。”
季丞轩没手机,季然给他准备的是公交卡。
季然说:“怕你忘带卡,手机方便,你多试几次习惯就好了。”
母亲没再说话,紧紧跟在父亲身后,季丞轩背着书包,对着地铁站的游戏广告看得出神。
“别看了,快过来,车马上来了。”父亲开始叫他。
季丞轩不情愿地跟了过来,又对季然说:“哥,我真羡慕你,我最喜欢的战队就在你城市。”
季然没注意那个广告,问他:“什么战队?”
季丞轩就开始和他说自己喜欢的游戏,还说他上个赛季自己打上了星耀,表情相当得意。
父亲不悦地瞪了季丞轩一眼:“天天就知道打游戏,读书也不认真,我看你早晚要废了。”
季丞轩做了个鬼脸,已经对这种训斥习以为常。
小学生哪儿有这么多时间玩游戏?还能单排上星耀?
季然虽然疑惑,但不想在公众场合让弟弟难堪,只是说:“车来了,先上去吧。”
一路无话,直到他们下了地铁。
地铁站出口是沪市最好的街区之一,季然本想和他们介绍这是张爱玲故居,这是法租界旧址,可出地铁站的那一瞬,他就察觉到了父母的不自在。
父亲故作镇定地打量着周围,母亲牵着弟弟跟在他身后,季然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窘迫。进入小区后,父母显得更不自在了。连平日里喜欢指点江山
要做给季然补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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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每天上班前,季然会在网上下单,让人把菜送到家里。
妈妈看见账单后又说贵,说她自己去菜市场买,结果被小区门口生鲜超市的物价吓得什么也没敢买
季然依旧天天加班,回来都是后半夜,爸妈早休息了,只有第二天早上才能见面。
又是一天加班回家,这次季然却在沙发上看见了他母亲。
她似乎已经睡着了,又被季然弄出的动静惊醒,一脸困倦地问:“你天天都这么晚下班?”
季然说是,又问她怎么还不休息。
“我在家又没事,炖了鸡汤给你喝。”妈妈从锅里盛出一碗汤,递给了季然。
季然有些震惊这突如其来的温情,他不熟练地接过碗,说了声谢谢。
妈妈催促他喝汤,语气慈祥起来:“你这工作也太辛苦了,天天加班这么晚,有加班费吗?”
季然说没有,只有一整天加班才会额外给工资。
妈妈又问:“这边物价这么高,你自己在外面也要花很多钱吧?”
季然说还行,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提自己涨薪的事情。
妈妈露出心疼的表情:“你自己都这么辛苦,不然你别给我们钱了。”
季然愣了下,一瞬间心情有些复杂,有对于母亲突然关心的无所适从,也有不想欠他们恩情的两清。
他摇头,说:“没事,也不差你们这点。”
母亲就不说话了。
安静下来,季然才听见书房里的阵游戏声音,他皱眉:“季丞轩怎么还在打游戏?”
母亲似乎习以为常,说:“他天天这样的,就打游戏什么都不做。”
“他不是未成年吗?”季然早就想问了,“未成年只有周末能玩二个小时吧。”
“这哪儿能难倒他,你弟弟聪明着呢,”母亲似乎埋怨,又似乎骄傲地说,“他早就学会拿我们身份证玩了。”
她甚至还能用这么轻松的口吻说出来。
季然难以置信:“你怎么不管他?”
母亲:“他要打,我有什么办法?”
季然:“你要管啊。”
母亲:“说又说不听,打又不让打,你让我怎么管?”
季然突然有些生气:“你不管,你生他做什么?”
“我怎么就不管了?”母亲委屈起来,“我天天给他洗衣做饭,他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我家里收拾得比别人家都要干净,我怎么就不管他了?”
管孩子也不是这样管的。
但大晚上的,季然不想吵架,走到书房对季丞轩说:“手机给我。”
季丞轩埋头游戏,对他的说辞置之不理。
“季丞轩,”季然语气冷了下来,“手机给我。”
()他从小成绩就没你好,给他请了补课老师也没用,还浪费几千块钱,都不知道他以后怎么办。”
言辞中似乎颇有暗意。
季然没搭腔,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理解错了。
季丞轩又喊了起来,说他不学他要打游戏,母亲又开始骂他。季然有时候觉得,他妈妈只是骂给他听的,不然怎么他一转身,季丞轩又把手机拿了过去
但他该说的都说了,也在定期向家里提供资金,季丞轩不是他生的,他做这么多已是仁至义尽。
却不料第二天,父母一脸严肃地找到他,说要和他商量一件事情。
季然问什么事,母亲斟酌再二,说是想把弟弟送到私立中学。
“私立中学?”季然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我们这种家庭,上什么私立中学?”
母亲却有不同的考量,一一分析道:“你弟弟的成绩你也知道,考不上重点中学,去学校也只能去普通班,你刘阿姨说可以读市里的私立中学,据说上重点高中的概率高很多。”
季然表情不太好:“花费呢?”
“有点儿多。”母亲欲言又止。
“多少?”
“一年10万学费,算上生活费和住宿费,可能要14、5万。”
“一年十五万?”季然怀疑自己在听天方夜谭,“你们哪儿有这么多钱?”
“这不是想问问你的意见,”母亲面露难色,又有些期待地说,“你现在也工作了,听说你工资挺高,你看能不能支持一下你亲弟弟……”
季然没吭声。
母亲更尴尬了,又仿佛是赌气一般说:“实在不行,我们考虑把城里那套房子卖了,回乡下住。”
季然觉得她真是天真得可怕,他问母亲:“爸爸工作怎么办?你们养老又怎么办?”
母亲支支吾吾:“这不是还早吗?”
“你也知道还早?”季然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季丞轩才初中,你们就要倾家荡产供他上私立中学?可他考不上重点高中怎么办?考不上重点大学怎么办?后续你们还打算为他花多少钱?”
“可总要读书啊。”母亲脸上又露出了哀苦的神情。
“所以我让你好好督促他学习,可你呢?”之前季然总会心疼她,可现在他只有愤怒,“你丢给他一个手机就什么都不管,还要送他上私立?我从小到大都没花你们15万,你一年就要给他花这么多钱?”
“时代不一样啊,物价也不同。”妈妈有些心虚,又补充,“而且我们这几年经济也好一些了。”
“经济好了一些?”季然感到了一股莫大的讽刺,脱口而出,“那当初我要上研究生,你们怎么不愿意?”
夫妻两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父亲率先反应过来,他几乎是立刻就愤怒了,又义正言辞:“你学校已经够好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当初你爷爷甚至连初中都不让我上。”
“你怎么能自己学出来,就不顾你弟
大门打开,季然猝不及防撞见了寒深。
他一席深色大衣站在门口,右手抬起,似乎正想按门铃。
季然呆了几秒,这才想起来,寒深今天似乎说要来取一张挂画。
“你……”寒深刚说了一个字,季然就打断他的话,伸手抹掉眼泪说,“我带你进去。”
寒深拿出手帕给他。
季然把手帕按在眼睛上,眼泪瞬间浸湿了布料。
他擦掉眼泪,转身带寒深进屋取画。
等寒深取完画,季然又问:“还有别的东西吗?”
寒深说没有。
“那走吧。”
季然说完转身离开,仿佛没看见客厅里还有二个大活人。
他不想再呆在那个地方,又不想让寒深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季然转身走向逃生楼梯。
寒深却跟了过来,神情温柔,透着一股罕见的悲悯:“想谈谈吗?”
季然突然想起寒深的英文名,Samuel,塞缪尔,神在聆听。
他毫无预兆地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几乎快要让自己喘不过气。
可没过多久,笑声就变成了抽泣声,季然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大颗大颗滚落。
他哭得太惨了,肩膀因为抽泣不停抖动,耳朵鼻尖全红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寒深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哭得这么伤心,痛苦,委屈。
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习惯性掏出手帕,却意识到手帕刚才就给了季然。
寒深抬起手,又克制住了拥抱季然的念头。他怕自己那岌岌可危的意志力。
季然却转过身来,一下钻进了他怀里。
这是一个寒深渴望太久的拥抱,他曾无数次渴望像现在这样,把人揉进他的怀里。
可当这一刻真正发生,他心中却升不起任何旖旎。
他的季然在哭,哭得很伤心。满脸通红,头发睫毛都黏在了一起。
季然把脑袋埋进他胸膛,紧紧地抱着他,热热小小一团缩在他怀里,像是一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又像是一颗跳动的心。
小小的,珍贵的,也不容践踏的。
寒深把季然抱得更紧了,紧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季然喜欢这种被牢牢抱住的窒息感,当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就再也无暇关注别的事情。
就像是小时候挨了揍,季然最喜欢躲藏的那个床角。哪怕是最炎热的夏天,他也要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营造一个安全屋。
他躲在几乎无法呼吸的被窝里,竭尽所能地隐藏自己的身体。偶尔爸爸会隔着被子继续打他,但大部分时间他可以喘上一口气。
幼小的季然躲在被子里一边发抖一边哭,一会儿咒骂狠毒的父亲,一会儿又委屈从不帮忙的母亲。
但他最喜欢的,是在这种窒息感中睡过去。
因为睡着了就不疼了,睡着了就不会再感到伤心了。
……
寒深有些不敢动弹,他没想到季然竟在他怀里睡着了。
睡着后的季然变得更软了,哭得热乎乎的身体贴着他,脸颊红通通的,张着嘴唇呼吸,表情依旧还很难过。
寒深替他擦掉脸上的眼泪,抱着季然离开了那里。
他在楼道外看见了季然的父母,他们惶恐又焦急地站在门口,流露出乡下人惯有的老实,质朴。
他们问寒深:“你是谁?你要带他去哪里?”
修养极佳的寒深破天荒失了态,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