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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午后管事寻到齐王夫人,报说专为此次齐王贺寿而修缮的紫璧园将要竣工,请她前去察览,看各处是否合宜,若有不妥之处,趁还有些天,可加紧改建。此次场合之重要,不言而喻,夫人便亲自入园,一路看过,只见亭台楼阁处处皆景,夫人甚是满意。览过大半,她渐觉脚乏,路过一座水边榭楼,便暂停入内更衣歇息。婢女们捧来盥盆澡豆手巾等物,服侍夫人净手,以罗巾轻轻印干残留在手上的水滴,再为她点上香膏,细细抹匀十指。完毕,夫人命人各自散去,不必围在近旁。众人遵命而去,楼中便剩夫人一人,瑟瑟则领了些仆妇,守候在榭桥口下,以备随时应召。
夫人登楼,停在了一面临水的雕窗之后,隔水远眺园景。对面一道池廊,廊中管事的正在督促几名工匠画漆,几缕若隐若现的说话声,不时随风飘来。
夫人眺了片刻,举起一面菱花铜镜,整理起了妆容。
午后的阳光在雕花的窗孔里漫映,照得夫人头上插的金珠闪烁放光。镜里显出一张依旧精致的面颜。夫人的目光在镜中人的面上游移片刻,蓦地落到额前,定住。
那里,竟有一根她平日未曾发觉的夹嵌在鬓角内的白发。她就着镜,小心拔出。近旁又出现一根。再次拔除。然而接着,在更为浓密的鬓深之处,隐隐约约,她又看见压着数根新的白发。
夫人叹息一声,停下,目光聚向镜内一道于片刻前无声无息自一面云屏后浮出的朦胧人影。
“寻我可是有事?”她一面继续理着妆,一面漫不经心地问。
那人行过揖礼,恭声道:“崔某求见长公主,自是有事相求。”
“哦,你乃堂堂飞龙右将军,青州除去齐王与世子,便属你为最,你有何事求我?”
长公主语带几分隐隐的调侃之意,显见她今日心情不错。
“何况你是齐王府之人,应唤我夫人才是。”
崔重晏抬面,一笑。
“长公主怎的明知故问?此难道非长公主所愿?我甘心为长公主所用,长公主为何又为难起崔某?”
长公主瞥他一眼,将菱镜倒扣于案,略挑眉梢:“说吧,何事如此着急,怎今日便定要见我了?再迟个几日,待我外出,说话岂不更是方便。”
“此事恐怕等不及。”崔重晏道,“崔某今日求见长公主,是要叫长公主知道,公主不可嫁于崔栩。”
长公主略略蹙了蹙眉,转身向他。
“此事乃你义父所定,恐怕改不了。我料你也不是没有耐心之人,如今便叫公主依着原本所议嫁了崔栩,日后……”
“长公主错了!”不待长公主说完,崔重晏便截断她言。
“据我所知,长公主当年尚为先帝幼妹待字闺中之际,也曾有过数位爱慕长公主的求娶之人,当中便有崔某今日义父齐王。只是他当年势单力薄,难入先帝之眼,故虽对长公主一腔赤诚,也只能眼睁睁瞧着长公主另嫁如意之郎。好在上苍见到我义父苦心,多年之后
长公主一听到宇文纵之名,眼底蓦然便也浮出一股浓重的恨意,亦低声咬牙切齿道。
一时间,二人或是各自触动心事,皆沉默了。
很快,长公主定神又道:“崔家子,放心!汝之仇敌,我之仇敌。崔昆如今还需我借力,他想反出,也没那么容易。只要你对圣朝忠诚无二,我必尽心竭尽助你。将来,若能实现我当日所发的愿誓,你崔家之荣,必也如华衮之赠,更胜往昔!”
崔重晏未再作声,只朝长公主再揖。
长公主微笑道:“如此我先去了。你自己当心。”言罢,她迈步行到榭门之后,打开门,走了出去。瑟瑟方才特意打发人都去了稍远些的径旁,守到长公主现身,便唤回人,如来时那样,侍随在后。
长公主步伐如常,神情亦是含笑,如此一路回往住处。一进去,她命曹女官在外,唤瑟瑟随自己入得一间内室,门方关合,神色也随之顿转,阴沉了下去。
瑟瑟小心地望了下她的脸色,斟上一杯她一向喜饮的夔州香雨,奉上,轻声道:“夔州那边因了战事,运输不便,此茶也断了些时日,方昨日才补来的新货,请长公主品用,看是否一向的口味。”
此茶因来之不易,身价贵重,可谓是是片茶片金。
长公主却未碰,自顾思索,渐渐地,脸上怒气变得愈发浓重,忽然恨声道:“你道那崔家子今日见我,都说了什么?”
瑟瑟不敢随意猜测,只接道:“都说了甚,竟惹得长公主如此生气?”
“混账!我从未见过如此狂妄之人!”长公主又恨恨道了一句,定了定神,方将方才崔重晏之言讲了一遍。
“我阿娇何许人,他如何来的胆子,竟敢生出独占阿娇之心?他如今不过一个区区青州飞龙右将军罢了!”
瑟瑟登时明了,未免也惊讶于崔重晏的狂傲。
长公主很早前便想将崔重晏拉拢过来,曾试过金银钱帛,亦暗赠过美人,发觉他皆不为之所动,便将唯一希望放在了公主身上。公主貌美倒在其次,她的身份与天生祥瑞之名,方为当世独一无二,可谓奇货可居。
此前瑟瑟时不时在他面前偶然似地提及公主,此次安排他去接人,连同门外瑟瑟引导见面,皆是刻意为之。察觉崔重晏果似有所心动,长公主便筹划一鱼二吃。
公主先许崔栩,再暗许崔重晏,以此笼络住他,如此,两边往后皆可为己所用。至于将来到底如何,那便随机应变,走一步看一步。却不想崔重晏昨日才点的头,今日便提出如此苛刻条件,坏了长公主的计划,难怪她如此恼怒。
瑟瑟猜她定已应下。长公主如今手下自也有些人可用,但罕有如崔那般的俊士。而公主即便不嫁崔栩,只要有太子在,不怕齐王如今便翻脸。于是便斟酌着道:“崔将军如今不过是暂时屈人之下,如龙游曲沼,假以时日,一旦蛟龙得水,必有一番极大作为。长公主若非爱惜大才,又怎会纡尊降贵延揽?”
长公主听罢,又思索片刻,神色终于渐渐缓和了下去,道:“
夜色渐渐转为浓郁,小檐楼的一面绮窗里,点起了一盏夜灯。李霓裳散着一头镜鉴般的漆黑长发,薄肩随意披件素单衫,曲起露出的一条细细光腿,浑不觉冷,以肘支着身子,靠着榻沿,久久地趴坐在一张地簟之上。
她的眼一眨不眨,凝视着对面的床榻。
小金蛇静静曲盘在她的榻上,将头埋入锦褥,似已睡去。
阴暗的一团夜灯光里,她歪头赏视良久,伸去一指,轻轻戳了戳小金蛇,随即以指绕卷它滑凉的细躯,不叫它睡,又戏弄地点了点它露出的一点美丽朱冠。
小金蛇化作一根绸缎织就的软金带似的,任她缠在指间玩弄。她的唇角勾了一勾,靥上显出一缕淡淡笑意。
忽然此时,门外传来一道轻轻的走步靠近之声。她迅速展袖。小金蛇哧溜一下钻入,消失不见。
伴着两下轻微的叩门声,她坐直身体,转头,望见瑟瑟已是迈步走了进来。
“外面冷了,公主光腿坐在地上作甚?当心冻到,快坐被里去。”
瑟瑟放下送来的一盏金橙缕丝杏酪,忙上前,将她自地簟上扶起。
“公主太瘦弱了,怕是风一吹便倒。往后需多吃些。”
李霓裳顺从地默默钻入被衾,捧接住杏酪。方待入口,耳中忽然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一道断断续续的凄厉痛号之声,似有人正在受着什么可怕的苦楚。
漆黑夜里,骤然生出如此一道仿佛发自阿鼻地狱的异响,不免有些瘆人。
她不禁侧耳听了几声,辨了出来,似是那个服侍她多年的荣老嬷,不禁望向瑟瑟。
瑟瑟却仿佛不曾听到。
“长公主叫我来与公主道一声,明日公主先与蕙娘一道去太平寺小住几天,潜心礼佛,祈佛祖护佑。”
瑟瑟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