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爱丽丝所讲的不一样,眼下山下的心情其实也相当恐惧。
倒不如说恐惧才是正常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在看到如此庞大的怪物站在自己面前时,表露出除了慌张之外的任何情感。
眼下的山下其实和那些逃跑中消亡的人类相同。
“这就是辐射巨蜥……”
在所有人的正前方,那高高的山巅之上,穿着黄色衣服的儒雅男人喃喃自语。
他的眼神里先是闪烁过一阵惊恐,这是人类亲眼看到怪物之王、又或者顶级掠食者之后,所产生的天性反应。
但是当精神平静下来,恐惧消退之后、取而代之就是前所未有的神采。
因为这是货真价实的伟大存在!
和真理之主那时候不同,当时的山下其实并没有真正见过真理之主。
他只是见到那位手底下勾魂使者阿努比斯,并且在此之后跌入地狱。
所以山下此前并没有接触到真理的机会,这也导致他对于伟大存在的认知其实有一定的偏差。
比如哪怕知道“伟大存在”的可怕永远超越人类想象,并且是这个世界的生命体能够达到的顶端,但毕竟没有见到过实物、山下的脑海里对于这个概念其实还很模糊。
但是此刻,当真正有一个符合他印象之中的恐怖怪物降临在他面前时……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称呼祂们“伟大”。
庞大的污染堆积在眼前这个怪物的身上,光线照在他们的身上,似乎都发生了折射,扭曲出前所未见的影像。而除了污染之外,那股名为辐射的力量也在一点点勾动了山下的情绪。
如果不是因为有此前徐向阳送的那件道具服,或许山下已经跟其他人类一样。
身上肉块如雨点一般落下,在哭嚎之中化作一堆白骨,从此走向生命的热寂。
但即便如此。
山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他一点点感受着心脏的跳动。
身体的造血器官沉闷如同鼓点狂奏,扭曲之中带着狂乱,像是要把山下的情绪推到最高峰。
在这样沉闷的氛围之中,他感觉到自己的精神肉体上似乎产生了些许新的“变化”。
而出现这种变化的理由很简单。
因为那比山峰还要高耸的身影,在此刻投下了祂的目光。
明黄色如同气灯一样的巨大双眸毛落在山下的面前。
那双眼睛实在是太过庞大,以至于山下能够从中看到自己渺小卑微的身影。如此微弱、如此渺茫,不会比一个米粒大多少。
在这庞大身体的反差之下,他就像是伏在地上的蚂蚁,一抬头就能看见撑天的云柱。
身体在颤抖,灵魂在战栗。
但也就是此刻,从真理那里获得的禁忌知识悄然开始运转。
下一秒,山下看到自己那倒映在伟大存在双眼之中的身影悄然消失。
这个过程是如此迅速,以至于连天空之中那个庞大的身影似乎都没有发觉到,刚刚自己眼睛里的那个渺小人类已经不在他原先所在的席位上。
熔岩似的的皮肤轻轻一皱,无数石块颗粒随着这个动作缓缓落下,砸在山下的身边。
因为高度太高,所以它们下坠的时候声音沉闷。
山下丝毫不怀疑这种东西如果落在自己的身上,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伤害。
这是从伟大存在身上落下的石头,带着祂自己所独属的污染力量。如果山下贸然接触,恐怕一秒都不到就会被这股庞大的污染所扭曲。
但他不敢躲、
庞大的压迫感使得山下不得不在此刻,保持着绝对的静默和耸立。
他真正成为了真理禁忌知识中所记载的那个存在。
一个“老六”。
这个方法无疑效果显著。
很明显刚刚辐射巨蜥还在看着山下,但是此刻他已经找不到任何能够窥镜的身影。
这也就迫使他将目光扫向正在朝着山巅迈进的另一个人。
一个和山下穿着类似衣服的人。
山下的目光也随着辐射巨蜥看过去。
然后下一秒,他的眼角不受控制地轻轻一跳。
“爱丽丝……”山下低声说道。
少女在逆行。
尽管穿着和山下类似的衣服,但她的实力毕竟远远比不上自己的“养父”。而序列三的山下都会感觉到不舒服,更何况还不到序列五的爱丽丝。
但她还在向上攀爬。
和其他或是坠落、或是惨叫的人不同,她正在逆流向上,仿佛江河湖海之中张开风帆倒逆而上的孤舟,用自己的意志一点点挣脱那庞大的污染和诡异的“辐射”。
这份精神的力量让山下都为之讶异。
“那个小鬼,是想要干什么?”
他无法理解爱丽丝的行动。
这很正常,毕竟两个人其实差别很远。
或许他和爱丽丝唯一的共同点就在于,两个人同样都很“自私”。
山下的自私在于要把一切都牢牢握在自己手中,而爱丽丝的自私则在于。
她对于任何不符合自身观念而发展的事物,无论这件事到底是好是坏,都会毫不犹豫动身去做。
这算是两人唯一能够在同一层面上的共性。
也正因如此,所以山下唯有在这个共性上很容易理解爱丽丝。
此刻的山下就捕捉到了爱丽丝的想法。
“觉得我将其他人抛弃了,只为了自己野心而前行吗?”
序列三的实力给予了他清晰的视野。
这让他能够轻易看到爱丽丝脸上的倔强和怒火。
但对此山下只是觉得很想笑。
“自以为是,”他一动不敢动,但还是点评了一句,“愚不可及。”
他怎么可能会抱着“舍弃所有人只为了自己目标”这一信念而前进?
对于山下而言,山上的这些人都是他的“武器”、他的“箭矢”。
箭矢可以偶尔折断一支,但如果要让箭矢彻底消亡,哪怕是他都会觉得心疼。
他可是很注重自己手中掌握力量的人,不可能任由自己的箭矢在此刻散失。
这毕竟是一场自己都预料不到的参差。
但,山下觉得如果和爱丽丝说“这是一场意外”,那个女孩也不会认可。
“既然如此,那也没办法了。”
山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心里想着:“虽然很遗憾,但看来我有必要换一个‘养子。”
已经被辐射巨蜥给盯上的爱丽丝怎么可能活的下来?
或许她唯一能够存活的因素,就是此刻她身后的那面古镜,以及镜子之中的“真理”。
但爱丽丝很明显用不了那玩意儿。
她有什么理由、什么契约能够请求真理为她出手解决这么大一个麻烦?
山下如今很明确真理的行为动机。
一切都是为了“契约”。
没有契约的祂,不会有执行的可能。
所以爱丽丝大抵是要凉了。
山下开始琢磨自己能不能等到辐射巨蜥把爱丽丝一口给吐死的时候,悄悄溜下山离开。
但就在这个时候。
他突然看到爱丽丝解开了自己外面那层黄色衣服的束缚。
山下:“嗯?!”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脱下外壳,穿着一身便服的爱丽丝。
那个小鬼疯了?
她难道不知道这个辐射的力量恐怖到连他都不敢脱掉防护服吗?!
那个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
远远地看着爱丽丝的脸,山下只觉得荒诞。
而很快,爱丽丝给了他答案。
她伸出手,随后将一面奇特的纸张给掏了出来。
那张纸上面的花纹很奇怪,就像是古老的儿童连环画一样,看不出其中的名字和大部分脉络。唯有一个金发的少女烙印在纸上,预示着这张纸的归属。
看着那张散发着奇特光芒的纸。
山下猛然意识到那是什么。
“进入梦境吧。”
爱丽丝低声说道:“那是游离在真实世界之外的虚影,是意志构筑的噩梦王国,同样也是妄想归属的最终脉络。”
她的双手将面前都纸张高高举起。
随后猛地撕扯成两边!
而随着这个动作。
一道光,猛然从虚幻之中被拉向现实。
在那道光之中,有许多朦胧的身影。它们看着爱丽丝,眼神里满是惊恐。
“又是她!”
虚空之中,山下似乎听到有什么动物在叽叽喳喳地叫:“女王陛下把她扔出去也没有用吗?!”
“这不可能,她应该已经断绝了再上仙境的能力才对!”
“难道说,我们注定一辈子都要在‘爱丽丝的阴影之下生活?!”
“仙境因为她而诞生,但也注定因为她而灭亡。可为什么做了这么多之后,我们仍旧要眼睁睁看着她回来?!”
窃窃私语回荡在山下的耳边。
他相信爱丽丝也能够听到这一切。
这些话语之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让山下都不由得惊悚起来。
仙境因为爱丽丝而生,也必然会因为爱丽丝而灭亡?
这是为什么?
“爱丽丝”这个存在对于仙境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让它们甚至要把这个名义上的“创始人”赶出那个地方?
此刻,在山下看来、金发少女的秘密似乎又开始变多。
但很明显,这些不是现在需要思考的。
那座狰狞、恐怖的巨兽,仍旧在朝着爱丽丝的方向看。
并没有前进,但也没有后腿,而只是默默地看着。
这种诡异的沉默让山下有些茫然。
辐射巨蜥的性格……有这么好吗?
他下意识抬起头,想要看清辐射巨蜥眼神之中倒映的事物。
随后他就看到了在这只怪物的眼神中,那个细瘦单薄的少女身影。
不对。
很快,山下就意识到了什么:“祂不是在看爱丽丝。”
或者说,不仅仅是在看爱丽丝。
那个女孩并不在祂视野的核心里。
真正让祂这么死死盯着点。
是那个被女孩放在后面,孤零零躺在碎石之中的古镜!
山下早该想到的。
同样作为伟大存在,辐射巨蜥不可能对真理之主毫无反应。
他甚至觉得辐射巨蜥那双明黄色的巨瞳里除了那个镜子之外,再也盛不下其他任何生命。
同样的位格、同样的生命层次,同样作为伟大存在的两个个体碰撞在一起。
这也就导致辐射巨蜥忽视了其他一切,甚至一直停留在原地没有动、任由爱丽丝进行她的动作。
这是一种“对峙”。
山下觉得自己还能够从这份对峙之中品出更多东西。
比如说,相比起辐射巨蜥、真理明显要从容许多。
因为爱丽丝手上拿着的就是真理赐予的东西,而辐射巨蜥竟然只是眼睁睁看着爱丽丝将其撕碎,除此之外毫无动作。
这就相当于辐射巨蜥亲眼看着真理的使徒在自己面前布局,却全然没有其他反应。
这对于一个伟大存在来说很反常。
山下不认为辐射巨蜥是只依靠本能的动物,伟大存在当然会有智慧。或许不是人类意义上的“思维”,但绝对有着更深刻的行为逻辑。
可祂却只是冷眼旁观,看着不是作为真理本人、而只是祂的使徒。
这代表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祂在忌惮着那个站在使徒背后的存在。
“所以真理,比起辐射巨蜥而言还要恐怖?”
回想起曾经那个冷漠的阿努比斯,以及可怖的地狱。
山下心中若有所悟。
而另一边。
爱丽丝已经完成了手中的布局。
仙境变得越发凝实,似乎是要从某个不存在的时空落入现实世界一般。
但就在这个时候。
辐射巨蜥猛然抬起头。
随后,在山下震悚、爱丽丝诧异的眼神里。
磅礴的污染能量在祂的口中汇聚,螺旋一般层叠、一圈又一圈循环往复,并且最终汇聚在一个“点”。
而当这股能量的堆聚彻底成型后。
辐射巨蜥那巨大的脑袋微微前倾。
紧接着就是一束炽烈到难以目视的庞大热流,猛然射出,刺穿天际!
而这股热射线的方向。
直指那个躺在碎石里的古镜!
对峙被打破了。
作为忌惮的一方,辐射巨蜥率先发难,略过使徒、直接朝着真理之主的祭器而来!
定时成明天,猪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