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纳尔逊猛地睁开眼睛,四周是一片纯粹的黑暗,只有脚下有着一米见方的光源,一个女人微弱的求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似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
他低下头,脚下是一块光滑的镜面,俯身观察,镜中并没有出现他的倒影,反倒是俯视到了一间纯白色的圆形房间,四周的墙壁上规律地镶嵌着透光的墨色玻璃,隐约可以看到一间间不同的房间。
一个被白色的被单紧紧盖住的女人正躺在一张冰冷的银色金属床上,被单上开了个方形的口,一颗不似人类的强壮心脏正暴露在空气中,如那呼救声一般无力地跳动着,黑色的血液从创口边缘渗出,攀附到白色的被单上。
这正是那个在地堡中发现的被接在男性身体上的女人,此刻她瞪大眼睛,肤色铁青,做出嘶吼的狰狞表情,可并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仿佛她的声带已经不存在了。
纳尔逊用指节轻轻敲打着脚下的玻璃,仿佛敲在了一块石头山上,纹丝不动,也没有敲击的声音,似乎他所处的地方只有镜中的房间流动着时间,其他的一切都是虚无。
他如同一个观众,在极小的屏幕中,观看着一场身临其境的电影。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抚摸着女人的额头,一个披着中世界行医黑斗篷的巫师用另一只手轻点着她痉挛的眼皮,柔声安慰着什么,可是没有任何声音传入纳尔逊的耳中,他的世界除了那声求救,一直处在绝对的静默中。
女人惊恐地挣扎着,可她只有脸上极少的肌肉可以运动,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巫阖上她的眼皮,伴随着她闭眼的动作,纳尔逊眼前的镜面也缓缓地归于黑暗。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与口袋,是他本人,魔杖依然存在,随身携带的蜉蝣也能够回应他的呼唤,他取出一只,放到空中,蜉蝣红色的独眼点亮了整片空间,为他的视野蒙上了一层血色的薄幕,在蜉蝣翅膀扇动的同时,他的身后也传来了同样的声音,纳尔逊转过头,一只一模一样的蜉蝣正缓缓飘在他的身后,他指挥着蜉蝣做出动作,身后的蜉蝣也与之同步,这似乎是一片有限却循环的空间——这种情况常常出现在巫师的梦里,如同囚笼一样将梦境的主人囚禁在他最不想面对的记忆之中。
不止过了多久,纳尔逊确定了自己的位置——那个女人的记忆中。
“所以说……这是你的梦么?”
话音刚落,耳畔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丰富到爆炸的外界声响如潮水般出现在纳尔逊的周围——有锯条划过骨头的声音,野兽的嘶吼,心跳声、哭泣声和笑声,还有密集的脚步声——女人的听力似乎恢复了,她的周围应当有不少人旁观。
“好了,”男人的声音从脚下传来,“我答应过你,亲爱的,我一定要救活你。”
“亲爱的?”
纳尔逊沉思着,他认得这个声音,在窥探乔昆达的记忆时,他与那个男人打过照面并且替代了他,声音的主人正是塞克斯博士。
纳尔逊脚下的镜面忽然亮起,那个正在拨开女人眼皮的黑斗篷男人也缓缓地与印象中塞克斯博士的身影重合,他看起来比临死的时候年轻不少,疲惫的脸上满是兴奋,手套上站满了污秽的血渍,那颗暴露在外的心脏正在生机勃勃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为女人油尽灯枯的身体输送着丰沛的能量,随着心脏的跳动,黑色的血液也变得鲜红起来。
“真是恶心透了。”
一个女人嘲弄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纳尔逊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个身材娇小、五官周正的女人正站在房间角落的工作台上,在一众奇形怪状的仪器中拨弄着纳尔逊唯一认识的黄铜天平,这个天平有些损坏了,以至于常态便是倾斜的。
“有什么恶心的?”塞克斯博士摇摇头,弯下腰,在女人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污秽的粪肥能种出最甘美的瓜果,伊莎贝尔,我想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女人松开黄铜天平,任它肆意地摇晃着,她转过身,显露的面貌却使得纳尔逊大吃一惊。
“如果我家的瓜果是吃屎长大的,我宁愿不吃它,博士,你已经魔怔了,一个由各种肉块拼成的人形还能称得上是人吗?我原以为你有什么竟然的发现,没想到就是来表演了一番麻瓜的缝合技术,”她的那声“博士”充满了嘲讽,“还有,不要叫我伊莎贝尔,我现在是麦格夫人。”
这个女人正是纳尔逊在苏格兰高地见过的、在跟随米勒娃·麦格回家探亲顺便寻找初恋的半路上顺手击败的她的亲妈,那个以“药”作为诱饵,将苏格兰高地搅得天翻地覆最后炸成一滩毒液的可怕女人——可她待仅有一面之缘的纳尔逊很好,对自己的家人满是爱意,这种矛盾的双面人确实能够和塞克斯博士凑到一起。
“他们这么早就见过吗?”纳尔逊眯起眼睛,“没错了,年龄差距不大,疯子总是可以相互吸引的。”
“好的,麦格夫人,”塞克斯博士摊开手,表情自得地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的作品代表了什么。”
“代表你把你老婆的头安在了一个野男人的身上,还像洋娃娃一样往里面塞了那么多肉铺上买的晚饭原料?”
“老婆?”
纳尔逊感到摸不着头脑,塞克斯博士的妻子难道不是乔昆达与梅丽莎姐妹二人的母亲吗?如果说这颗头是她们的母亲,那塞克斯家灭亡的那天,在客厅里拖地的人又是谁?
突如其来的信息看花了纳尔逊的眼睛,
“哈哈,戾气不要太大,”另一个人插嘴道,他坐在房间门旁的一张椅子上,穿着一身银色的巫师袍,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纳尔逊甚至没看到他,“我们不妨看看博士到底有什么创举,如果是这种装置艺术作品,那么我不介意和你们一起教训他一顿。”
“你以为我想吗?”塞克斯博士的嘴角露出一抹疯狂的笑意,“这个恶心的臭男人是她的亲弟弟,她美丽的头颅抗拒除了血亲之外的任何人,你帮我找到的那些身体根本用不上!”
“是吗?”门边的男人僵硬地微笑道,已然是举起了魔杖,“看样子我好心还办了错事。”
“倒也没有,谢谢,”注意到男人生气的塞克斯博士赶忙说道,“它们为我的实验提供了不错的数据,也让我能够制定一个不会失误的完美计划,在它们的奉献下,我成功地从地狱中将我最爱的人拯救了出来。”
“你为什么觉得你老婆会在地狱里呢?”伊莎贝尔不解道,“你或许会下地狱,但你老婆应该上天堂才对。”
“不,她不会的,”塞克斯博士露出幸福的微笑,“我知道我一定会下地狱,所以她一定会来地狱陪我。”
“……”
伊莎贝尔倒吸一口凉气,感到浑身冰冷,她不由得扶住肩膀,良久后,才感叹一声,“在我所有见过的变态里,你算独一档。”
“谢谢您对我爱情的盛赞,伊莎贝尔!”
塞克斯博士神经质地挺直腰板,向伊莎贝尔弯腰行礼,这次被变态震慑到的伊莎贝尔没有再纠结他对自己的称呼,只是裹紧了衣服,靠在了试验台上。
塞克斯博士继续陶醉地说道,“等我的女儿长大……她们才是我的爱人最最亲密的血脉,那样她就能重新来到这个龌龊的世间陪伴我!”
伊莎贝尔感到一阵恶寒,又挪走了几米。
“容我打断一下,博士,”门边的男人举起手,表情难看,“我想请您翻译一下什么叫等你的女儿长大?大女儿还是小女儿?你的小女儿现在才多大?还没有伊莎……麦格夫人的女儿大吧?所以你今天叫我们来展示了个寂寞,只是为了通知我们再等十几年?”
“我的大女儿太像我了,和她的母亲并不兼容,”塞克斯博士摇摇头,“小女儿像极了她的母亲,是最完美的载体,至于成果,已经是完全成功了,达盖尔先生,我的妻子由于与身体不匹配,现在只能感受却不能表达,不过待会儿我就可以为你们展示一下她的生命,至于您要的那些躯壳,早已在最终实验完成前准备好了。”
那个墙边的男人竟然是达盖尔!可他的样貌与纳尔逊所见时有了太大的差别,在连番信息的轰炸下,纳尔逊甚至已经做好等会儿格林德沃从床底下爬出了的准备了。
“希望如此,”达盖尔板着脸点点头,“我不希望我的钱打水漂,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塞克斯博士摆摆手。
“所以叫我来的目的是什么呢?”伊莎贝尔板着脸说道,“如果是为了恶心我,那么我不得不拍手称赞你,你成功了,而且超额完成了目标。”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塞克斯博士露出夸张的沮丧表情,“我总是迫不及待地将我的喜悦分享给我最亲近的朋友,可你却总是那么怀疑我!”
“我当不起你的朋友。”
“好吧,伊莎贝尔,”塞克斯博士正色道,“在试验的过程中,我成功将一个麻瓜的脑袋安到了一个巫师的身体上,这还得感谢达盖尔先生,为我提供了众多的流浪巫师,当然也要感谢还在路上的玛丽女士,达盖尔先生,如果不是没洗头,我都想对您脱帽敬礼了!”
达盖尔摆摆手,示意他说正事。
“伊莎贝尔,你不是一直都想让您的丈夫,受人尊敬的麦格先生成为我们的一员吗?”塞克斯博士面色潮红,语气激动,“我已经掌握了掠夺魔力的权柄,那些因为魔法产生的歧视对我而言只是刀起刀落的事情!只要为他换上一具——”
“够了,博士,”伊莎贝尔怒斥着塞克斯博士,“我不想把我丈夫的头砍下来换到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身上!”
“或许等我找到巫师产生魔力的器官——”
“你不要再说了!”伊莎贝尔不知想象到了什么,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好吧,看样子你还是抱着用魔药改变他体质的幻想,恕我直言,你还不如想想给灵魂换副躯壳的办法,或者考虑一下玛丽女士在第二塞勒姆制造巫师的尝试,”塞克斯博士耸耸肩,“不过我还是需要你的魔药支持,那些药掠夺生命给赋生命的效力太强了!”
伊莎贝尔只顾着干呕,不置可否。
忽然,纳尔逊脚下的镜面闪了闪,塞克斯博士一个箭步扑到女人身边,关切地问道,“你醒了吗?你一定醒了!你看看我!看看我!”
“砰!”
门从外面被粗暴地推开,另外两人的目光顿时被走进的两人吸引。
纳尔逊瞪大眼睛,又是熟人——霍格沃兹的前校长阿芒多·迪佩特和在三强争霸赛时袭击霍格沃兹的塞勒姆,这两个人为什么在一起?
两人的进入为房间内增添了一分火药味。
“迪佩特教授,”达盖尔开心地打着招呼,“没想到您居然和玛丽女士一起来了,这可真是罕见。”
“我在找这个女人的路上接到了猫头鹰,”头发花白的迪佩特教授冷哼一声,松开捏住塞勒姆手腕的手,“我至今觉得你们过于愚蠢,凭什么相信一个麻瓜的允诺?她也配想出压制默然者的办法?我居然要把孙子的性命交到她的手中?”
自称塞勒姆的玛丽揉着手腕,默不作声,反倒是一旁的伊莎贝尔来了兴致,“迪佩特教授,这难道不是您自己的选择吗?不过我还以为您会骗自己的一辈子呢,原来已经承认那个孩子是个默然者了。”
“不要,这样,和,教授,说话!”迪佩特瞪着伊莎贝尔,一字一顿地厉声说道。
“呜呼,”伊莎贝尔耸耸肩,“我总算理解那个孩子为什么会变成默然者了,希望霍格沃兹魔法学校在您的带领下不要改名叫默然者培养学校。”
“在巴里成年之际,不管什么原因,不管因为谁,不管有什么借口……如果那个怪物还和他待在一起,”迪佩特没有理会伊莎贝尔,转过身,盯着塞勒姆,威胁道,“我将亲手捏碎每一个肃清者和那些反巫麻瓜的每一根骨头。”
“……”
“我需要你们帮我摆脱美国巫师的控制,”塞勒姆低着头,小声说道,“迪佩特先生,我们拭目以待。”
“我为什么要帮你?自以为是的麻瓜!”
这下连达盖尔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圆场了。
“你快看看我!看看我啊!”沉默的房间中只有摸着女人脸颊的塞克斯博士在大声叫喊。
“吱——”
门被缓缓推开了,一只做工考究却沾满泥土的黑色皮鞋从门外踏出,被声响吸引的众人表情各异,但大多数人的脸上都挂着忌惮与厌恶。
“都在呢,我在骑士公共汽车上睡觉时做了个预言,有人想听吗?”
“纳尔逊!快醒醒纳尔逊!”
一声呼喊将纳尔逊惊醒,他眨了眨眼睛,赫然发现自己正身处厉火的环绕之中,博洛克斯站在上方焦急地喊道,“快上来!”
厉火炙烤着女人的皮肤,水分被挤了出来,如泪滴般从她干瘪的面颊上滑落。
纳尔逊摇摇头,帮她阖上眼睛,空气扭曲间离开了地堡。
在他的身后,那一排被烤成焦炭的躯体轰然倒下,静待着时间将他们化为一抔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