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进京赶考

“哐当——哐当——”

周逸躺在火车的软卧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一直回响着车轮压过钢轨接缝处发出的声音。

今天是2014年1月31日，也是农历大年初一，按照初一不出门的习俗，全中国的家庭都在阖家团聚庆新年，周逸却独自踏上了前往首都的艺考之路。

此次出门，是周逸第一次离开父母独立远行，但他并未感觉害怕，反而更多的是雀跃和兴奋。

打开手机，瞧了一眼时间，“21：13”，距离首都终点站大概还有19个小时，真是一段漫长又值得回味的旅程，他心里默念。

“7号中戏，9号北电，10号上戏……”

打开手机备忘录，周逸再次确认各大艺术高校的初试时间，他早已在网上报名，得提前两天时间到考场踩点熟悉环境，以便自己进一步规划行程安排。

对艺考生来说，接下来一个月，他们得从南到北，奔东往西，就为了多报考几个学校，历经一连串初试复试流程，只为了争取多拿几张合格证保底，可谓是魔鬼般的艺考行程。

回想起下午3点上车前，送行的老爸扭扭捏捏后还是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了自己，周逸不由嘴角上扬露出了笑意。可怜天下父母心，两代人之间再多的隔阂，都在上车的那一刻冰消雪融。

永山县，地处祖国南疆一隅，至2014年没有通铁路，没有通高速，更没有水路，只有一条两车道国道蜿蜒穿行于大山之中连接着外面的世界，足以证明其国家级贫困县的称号。

要坐火车，必须到市里火车站，从县城出发乘大巴得3个小时。因此下午3点左右的火车，身为永山人的周逸早上10点就得出门离开家乡。

他学习成绩很好，文理科都表现不错，在高二分科时出乎意料选择了文科，让许多老师大感意外。不过周逸在文科班继续保持优秀，历次考试都蝉联全校第一名的宝座，算是县中知名的学霸。

在教育资源逐步向城市集中，超级中学日益兴起，县城优秀学生纷纷外流到市重点中学读书的大背景下，像周逸这样的尖子生还能坚守县城高中算是一股难得的清流。

“学习主要靠自己，而且我也不想离开父母和朋友们。”

曾有市重点高中向他抛来橄榄枝，父母在周围人劝说下也打算帮其转学到好学校，都被他婉拒了。

感谢互联网，虽然身处山沟，但依旧能开眼看世界，周逸并不觉得自己信息闭塞，反倒在高一下学期结束时就找到了自己人生的阶段目标。

“我想考中戏！”

当他向父母表明自己的志愿时，却遭到了两人的一致反对。要知道老周家才洗脚上田一代人，之前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哪有搞艺术的遗传细胞。再说父母印象里艺术生都是成绩不佳学生才选择的出路，哪有像儿子这样的名牌大学候补选手参与的份。

“至少985级别C9保底，甚至运气好的话Top2大学也并非不可能！”

高三年级组长老师曾私下跟周逸父母交心，就为了挽留这个县高中屈指可数的尖子生安心就读，足以证明其在学业上的优秀程度。C9就是以复旦、交大为首的9所重点知名大学，而Top2便只有清华北大了。

为了高考志愿这件事，周逸跟父母足足拉锯战了一整个高二学年，面对儿子的倔强和坚持，以及起伏不定的学习成绩，最终双方各退一步达成协议。

周逸想去艺考可以，但家里不出钱也不同意他离开高中去参加艺考培训班，只有一次裸考的机会。考过了好说，考不过就老老实实回到高中课堂学习准备6月的高考，用文化课冲击重点名牌大学。

“我们希望看到一些质朴、自然、充满青春活力、本真的孩子报考，我们考查学生的是天生的表演素质，而不是模仿秀，所以那些没有经过雕琢的本真的孩子更受考官青睐。”

2013年初，中戏主考官接受主流媒体采访的这段话被周逸记住了，所以他同意了父母的条件，打算裸考拼搏一次。

因此，这次周逸前往首都参加艺考，算是只带上了父母一半的祝福，剩余的另一半预留在6月份的高考之中。

感谢互联网，在网上他找到了曾经艺考前辈们的经验之谈，并为此做了一年余时间的准备。

每天5:40准时起床风雨无阻跑1500米，跑完开始20分钟的绕口令练习，中午晚上各15分钟收听中央广播电台节目跟读改善口音，日常注意保持身材并且跟视频学习舞蹈基础入门动作，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野路子备考选手。

“这是老爸多年积攒的一点私房钱，你带在身上兜底，到了那边不要为了钱委屈自己，密码是家里旧电话号码的后6位。

记住，唯一要求，就是支出要记账！”

从老爸当时做出的手势可以推测，卡里足足有8000元。果然老周家的男人都有藏私房钱的习惯，周逸身上也带了一张银行卡，是他多年来攒下来的6000元压岁钱，密码也是家里旧电话号码后6位。

手机普及之后，固定电话实体被淘汰了，但它的内核却一直被老周家继承着，曾经熟读的号码继续在保密领域发光发热。

一直以来旗帜鲜明反对艺考的父亲，最终在儿子临行前传递出善意，毕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天大的分歧让位于血脉亲情，只能期待自家儿子能顺利归来。

按规划，整个2月份，周逸都将在首都奔波于各大高校考场，完整体验一次艺考洗礼。

为此，家里给他准备了1万元的考试资金。按计划是住宿费1800元，伙食费3000元，路费1000元，剩余4200元机动支配，足以应付此趟艺考之旅。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合计2.4万元盘缠，首都之行周逸感觉稳操胜券。伴随睡意上头，他终于在哐当声的一路伴奏下，缓缓睡了过去。

果然不愧是中国的政治经济绝对中心，越往首都方向行进，中途上车的人越多，原本空荡荡的整节软卧车厢很快有了人气。只不过周逸所在包厢依旧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睡在左上铺，余下三个铺位都空着。

夜晚睡了一觉精神充足，白天一早旅程单调，周逸便留意观察起四周。

“喂，宝贝吗，我正在路上准备赶往目的地。没办法，做工程当老板就是这样，这次主要去打通关系，不然回款下不来。

什么，你有钱再替我垫一垫，不用不用。

哦，你的钱也是我的钱，钱你已经准备好了吗？那好吧，打到之前的卡上，到时我按银行利息的双倍连本带息全部还你。”

一个梳着大背头，手里拿着耀眼土豪金iPhone5S的中年人推着行李箱进入包厢。

在一阵情意绵绵中挂完电话，他刚想举起行李箱放入包厢门口上方行李架，iPhone又不合时宜响了起来。

坐在上铺的周逸见状，主动替其接过手放入行李架，解决了对方的困扰。

“喂，亲爱的，临时接到通知要出差，不然我肯定陪你回一趟老家见父母。你说钱的问题啊，这都是小事。等我木材生意的钱到账，肯定连本带利一分不少还你。

证咱们都领了，我人还会跑吗？我保证，最多最多一个月，一定会亲自把钱送到你手里。”

接下来又是柔情似水的对话和保证，这位下铺的旅客最终在“啵”的一声中挂断了电话。

此刻，周逸也有时间观察新上车的邻居。

手机是苹果最新款香槟金iPhone5S，手腕上醒目的劳力士皇冠表，加上手指上硕大的金戒指，最后还有小桌上鼓鼓的手提包，无一不衬托出其主人的土豪气息。

反观自己，手上是被耍猴抢了好几轮才到货的799元红米手机，全身上下一整套鸿星尔克。

地处南疆，永山县冬天不算太冷，所以长款羽绒服基本没啥需求，只有鸿星尔克店老板愿意帮他调货，所以周逸就成为了鸿星尔克现充的行走代言人，从衣到鞋一个牌子走天下。

新上车的中年人瞧了一眼周逸的打扮，简单交谈两句得知其赴京艺考，心里将其定位为不谙世事的高中生，放松了警惕又开始了新的一轮电话攻势。

“我的小心肝，这次去首都出差一定帮你带礼物。

没办法，我们招商局就得全国各地招商引资，上头一个电话下来就得马上跑，就算我是局领导也不能免俗。

跟乌纱帽挂钩嘛，完不成招商引资任务就要开除公职。这一趟顺利的话，老领导暗示悬着的局长之位就是我。

现在唯一麻烦的是招商跑关系应酬要垫资，报销迟迟批不下来，我怕招待不周别人会有意见，影响了大局。

喔——你发了年终奖可以帮忙垫一些钱啊，这怎么行。公是公，私是私，大不了我继续当副手，哪能要你的钱呢。

一家人不说两句话，好吧好吧，我先拿着，回去给你打借条，到时按连本带息还你——”

……

下铺的旅客一上来就啪啪几个电话，每换一个通话对象自己都仿佛变了一个人，让周逸看得大为观止。

唯一不变的是，他又要到钱了！

同一人有一个两个身份可以接受，五到六个的话就让人怀疑了。

作为《今日说法》的忠实观众，周逸一早就对下铺邻居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

他想了一下，拿起手机开始拨号也秀起了恩爱。

“喂，亲爱的，我还在火车上呢！谁说我没想你，刚刚我还在手机偷偷翻看你的照片。

你到时来首都车站接我，这真是太好了。

你爸妈没问你艺考的事吧？哦，你说了跟认识的女同学一起住，算你聪明。连酒店你都订好了？嘿嘿——亲一个奖励下——啵。

旁边有人，东西我带了，不方便细说，我到外面继续跟你聊……”

看着小青年一脸猴急的模样从上铺爬下，脸上荡漾着色色的笑容，身为过来人都懂，中年男人在心里感叹年轻真是好。

近眼一瞧，发现这狗日的小年轻长得还挺帅，要是自己能有他七八分模样，不得事业更上一层楼，少奋斗几十年。

周逸打电话一路寒暄来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立即将手机挂断，拨打的号码赫然显示为“10086”。

他依照上车时的记忆找到了乘警休息室，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乘警，并出示了1段用手机悄悄录下的对方通话内容，让其对这个神秘的中年人进行调查。

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以查身份证为名，乘警将中年男子带走调查。一开始中年男子还气焰嚣张，说耽误他的行程的话会造成国家巨大损失。可在警方见多识广的火眼金星下，中年男子终究无法自圆其说，露出了马脚。他只有小学文化，却靠着买来的身份证，将自己包装成高学历的大老板和公职人员，骗了10多位“女朋友”，心甘情愿借钱给他花，以拆东墙补西墙般的庞氏骗局投资模式，骗取金额超过三百万。

按他的说法，凭借跟买来身份证上的人长相类似，演戏演久了，陷进去出不来了，很多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另一个人。凭此多次躲过警方的盘查，冒用他人身份功力炉火纯青，没想到却在火车上阴沟翻船。

直到被带下火车就近移交铁路派出所，中年男子一直以为是买来的身份证出了问题，丝毫没想到是被包厢的临时室友识别出破绽而暴露。

“小伙子观察力不错，又有正义感，将来当警察的话会是一把好手！”

事情了结，年逾五旬头发花白的乘警大叔主动过来通报情况，还带来了一袋火车上推车售卖的砂糖橘给他以资奖励。

“哈哈，我在家有认识的叔叔就在招商局工作，哪里有完不成任务随随便便就开除公职的说法。

假的就是假的，怎么样都真不了。

万一要是艺考没考上的话，我会好好考虑您的话！”

两杆三星的警衔足以说明对方言语的可信度，不过周逸的心早已经飞到首都，期待开启他的人生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