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里奇·德维尔走进巡游者俱乐部,和几位比较熟悉的高阶军官点头致意后,就在惯常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手边放了一杯冰酒。
没一会儿,西塞尔男爵的长子莱斯特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他在奥德里奇的斜对面坐下,惬意地点燃了一支雪茄。
“嘿,奥德里奇,我听说德维尔伯爵也收到了那个叫做帕丁顿男人的作品?”
奥德里奇淡淡地应了一声,注意到莱斯特·西塞尔的话语用了“也”这个词,疑惑挑眉:
“莱斯特,恕我孤陋寡闻,这伦敦城里还有其他人家同样收到了真假画作的挑衅?”
“挑衅?奥德里奇,其他人可不是这么看待这件事的。他们认为这是一位艺术天才的精彩冒险故事,值得称赞。”
说到这里,莱斯特·西塞尔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兴致勃勃的神采来。
“你想想,先是隐藏字迹,而后又能以假乱真地模仿斯泰恩先生的画作。更让人吃惊的是,在临摹作品的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另一幅更加出色的作品。每一个环节都是那么有趣,如今,这位帕丁顿先生已经成了伦敦城里被谈论最多的人物啦。凡事听说过这个奇妙故事的人,都想亲眼目睹一番他的神奇本领。”
奥德里奇看着眉飞色舞的友人,知道再不出声打断他的谈兴,话题就会被越扯越远。
“莱斯特,我注意到,你刚刚忽略了我的问题。”
莱斯特一怔,随即恍然一笑:“哈哈,对,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呢,反而说了一些你早就清楚的细节。诶,奥德里奇,我和你说,除了你父亲德维尔伯爵那里,格灵顿议员和米尔斯顿大法官的府上都发生了类似的事。”
“你倒是消息灵通。”
莱斯特摆摆手:“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如今许多人都在谈论呢。刚刚,我从丽莎的住处离开时,她那个蠢蠢的小女仆还小声问我,那个会让字迹消失又定时出现的帕丁顿先生,是不是掌握了邪恶的巫术,或者有个仙女教母?哈哈哈,真是逗笑我了。”
“丽莎?”
“啊,我最近新认识的一位女士,”莱斯特露出一个有些温柔的笑容,“很漂亮的金发姑娘,受过不错的淑女教育,只可惜父兄去世得早,没有给她留下足够的财产。”
奥德里奇了然,这个丽莎应该就是莱斯特的新任女伴了,他对此没有什么多余的看法,也不感兴趣。
低头喝了一口酒,奥德里奇的关注点在另一方面:
“从昨晚到现在,不过就是一个白天的时间,怎么这件事就传得人尽皆知了?即便是稀奇事儿,也该是先在小范围内传播的。”
“你不知道?”
“我从早上开始就在开会,之后还有训练和谈判,一个小时前才结束今日的公务行程。”
换言之,他今天没有闲暇时间听新鲜的卦。
莱斯特理解地点了点头,知道这是奥德里奇的生活常态。
这位德维尔家的二公子原本是没有爵位继承权的,又性格强硬不喜欢被家族安排人生大事。他年纪轻轻就开始谋求自己的未来出路,日子过得一向律己忙碌,后来还去了战场搏命。
如今他荣耀满身归来,又忽然成了爵位继承人,绝对算得上是人生赢家了,但他却没有丝毫放松下来的意图。
“奥德里奇,事情是这样的。”莱斯特十分乐意同友人分享最新的见闻。
“那位帕丁顿先生一共寄送了三个包裹。伯爵府和格灵顿议员的府上都是收到包裹后才发现这些字迹的,但是米尔斯顿大法官那里出现了一些小意外。负责送包裹的人吃坏了东西,就稍稍耽搁了小半天,谁知道这一耽搁,就让那些字迹提前显露了出来。于是,这运送的一路上,许多人都知道了一件奇事,就是有人宣称米尔斯顿府上的那幅斯泰恩作品可能是赝品。”
听到这里,奥德里奇眸光微动,他已经猜测到了后续的发展:
“米尔斯顿先生是很有名望的私人收藏家,他又一向自豪于自己的眼光独到,没少在报纸杂志上侃侃而谈。如今忽然有人公开说他收藏的一幅画是赝品,还是以那种奇妙张扬的形式,肯定能够引起最广泛的关注。”
莱斯特抽了一口雪茄,放松地靠在软背椅子上,眯着眼睛叹道:
“正是如此,可惜了帕丁顿先生精心计划好的时间,唉,事情差一点就完美了。”
“可惜?”奥德里奇摇了摇头,修长匀称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我猜,这个小小的意外反而更符合那位帕丁顿先生的心意。他本来就是为了卖画,为了打响名气,此事一出,他算是彻底出名了。”
莱斯特本来也不是笨人,经过奥德里奇这样一分析,同样抓住了某些关键之处。
他稍稍坐正了身体,语气有些兴奋:
“奥德里奇,我聪明的朋友,你说得非常有道理。”
奥德里奇沉默饮酒。
莱斯特被点拨开了思路,快速说道:
“最妙的是,他还没有彻底得罪那三位收藏家,因为他从始至终都用了‘可能’、‘似乎’和‘好像’这样的表达方式。最后,他又用了更精湛的画技和陈恳谦逊的信函消弭了之前的小小不愉快。哈哈,说来说去,我倒是想要亲自见见这位聪明有才干的杰出绅士了。”
奥德里奇·德维尔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剑眉,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却对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帕丁顿先生更加警惕。
——此人狡猾!
这时,有人邀请奥德里奇和莱斯特打牌,两人就顺势停止了对帕丁顿先生的讨论,开始参与到其它话题讨论去了。
不管伦敦这边有什么样的反应,在苏塞克斯郡的诺兰庄园里,裴湘开始着手解决身份问题。
她既然要靠卖画赚钱,又不能暴露玛丽安·达什伍德,当然得伪造一个稳妥点儿的身份。
——最起码,得让买家顺顺利利地把酬劳支付了。
她之前旁敲侧击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又趁着达什伍德太太带着她和埃丽诺去附近的城镇购物的时候,同几家店铺的老板多谈了一会儿镇子上的各种传闻。心里面便有了初步打算。
“埃丽诺,一会儿到了镇上,你和妈妈去挑选东西吧,我要到书店里去待一会儿,再挑选几本合心意的书籍。”
埃丽诺没有怀疑,只是关心地询问道:“玛丽安,如果要买书的话,你的零花钱够吗?”
裴湘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袋:
“埃丽诺,我之前一直在庄园里养伤,都没有机会花钱的。所以,买书的钱是足够的,你就不要担心了。而且……咱们镇上的书店也不大,我不一定能挑选到心仪的书籍。”
“那好吧,如果你的零花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先借给你一些。”
姐妹俩说着话,马车已经停在了一间老牌杂货铺前,这附近就有镇上唯一的一家书店,于是,大家就在这里下车了。
裴湘和达什伍德太太、埃丽诺告别后,款款走进书店的大门。之后,她便按照原身的记忆,找了一个最僻静的角落停了下来,又从架子上面抽下来一本书,做出低头翻阅的样子。
等店里的店员和老板都以为她要专注一段时间的时候,她便趁着无人关注,躲到了塞满书籍的书架间。
裴湘悄悄脱掉了斗篷,露出里面颜色素雅样式简单的裙子,而后又给自己做了一个简单的幻术易容。
一切准备停当后,裴湘绕到书架的另一个方向,拐了一个弯儿后,她佝偻着背慢腾腾地走出了书店正门。
在裴湘身后,书店的伙计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心说店里什么时候进来过这样一位老妇人?
——我这一天忙得晕头转向的,唉!
裴湘离开书店后,特意查探了一下达什伍德夫人和埃丽诺的位置,发现两人刚刚进入街口的第一家店铺,正在挑选碎花棉布。
裴湘望着达什伍德夫人认真对比花色的侧脸,莞尔一笑。
——按照她们以往的购物逛街习惯,后面至少还有五家店等待这两人光临,所以,我的时间还算充足。
暂时没有了后顾之忧,裴湘穿过一条斜巷,七转拐地,她就来到了镇上最混乱的一条暗巷里。
“老板,我要三个真实的流浪儿身份,最好是已经失踪了一两年的,现在十四五岁左右,没有后患。”
裴湘的突然出现,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警觉,她又不会一些所谓的暗语,所以,并没有人搭理她。
裴湘左右看了看,往脏兮兮的柜台上放了两枚圆润的珍珠,一看就是从某些首饰上临时拆下来的。
柜台后面的老头懒洋洋地撩起眼皮,歪嘴讥笑:
“看看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婆子,你的家人呢?你从哪里偷来的好东西?我这里是做正经买卖的,可不会买卖什么流浪儿的身份。不过,既然你偷了东西,我就不能视而不见。老疯子,你这两个小东西先放我这里吧,我替你交给劳里治安官。”
老头说话的时候,昏暗的角落里站起来一个满脸胡子的壮汉,这人狞笑着露出几颗大黄牙,紧紧盯着裴湘和桌子上的珍珠。
裴湘微微垂眸,摸了摸手的水果刀……
半个小时后,裴湘搜刮到了十一份身份记录,都是小镇附近历年的失踪人员。据给她资料的人说,这些人其实都已经去世了,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被认为是失踪了而已。
同时,她还把两颗珍珠和几件不太起眼的首饰“顺利”兑换成了现钱,价格特别公道。
离开了隐蔽的巷子后,裴湘左绕右绕甩开了身后的跟踪之人后,再次回到书店附近的那条商业街。
看到达什伍德夫人和埃丽诺在专心挑选帽子后,她心一定。
接下来,裴湘没有再多做什么危险的事,只是顺路到镇上的一个银行分支办事点打听了一下存取款业务,以及目前的利息如何计算。
然后,她就回到了书店。
乘车返回诺兰庄园后的第二天,裴湘趁着外出散步的机会,把自己易容成了一位三十多岁成年男子的样子,敲响了牧师家的门。
“尊敬的彼得牧师,您好,我有事向你求助,希望能得到主的怜悯。”
在牧师先生温和的目光,裴湘给他讲了一个简单的故事。
她原本是镇上的居民,日子过得非常贫困,于是,在十几岁的时候,她抱着一份飞黄腾达的奢望而背井离乡。在外飘零多年,几番沉浮挣扎,如今总算是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就回来了。但却近乡情怯,不敢再踏入家乡小城。
她知道牧师先生一向乐于服务教区民众,对教民的情况都了解一二,所以想到提前打听一下,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如今都过得怎么样了?
牧师彼得询问了裴湘的名字和身份,裴湘就按照她从黑市上得来的消息叙述了一遍,并提供了一些证明资料。
一开始,彼得牧师没有什么印象,但是等他认真打量了几遍裴湘易容后的模样后,终于凭借着一些模糊的回忆想起了有关的往事片段。
“可怜的羔羊,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些不太好的消息,你的亲人在你离开后都陆续去世了,但你提到的几个儿时玩伴,目前还有两人生活在镇上,你可以和他们见一面,说说心里话。”
听说亲人已经去世,裴湘表现出来淡淡的悲伤和失望,但是到底分别日久,她很快就平复了心绪,继续说道:
“彼得牧师,我现在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一事无成的街头混混了。我在外面认识了许多很好的人,学会了画画,已经有了正当工作。所以,我打算在定居家乡之前,有一个新的开始。”
“什么样的新开始?”
裴湘迟疑了片刻,终于开口解释道,她为了纪念救过她的恩人,已经改了名字,现在叫做布朗·帕丁顿。
她希望用新名字新身份在上帝面前忏悔,并愿意在适当的时候为这个教区的教民做一些贡献,比如捐款之类的。
听过裴湘许诺的捐款数额后,又查看了她带来的那些资料,再加上裴湘的外貌特征,彼得牧师非常痛快地答应了裴湘的请求,并为她写了一封证明信。
在牧师的房子里把这个身份的来龙去脉挑明后,裴湘就返回了诺兰庄园。
又过了几天,她央求达什伍德太太带她去更远的赫默赫城书店。
裴湘说,她上次没有挑到好书,但是小镇书店的店主曾经说过,赫默赫城的书店里新进了一批书,质量特别好,肯定能满足裴湘的要求。
达什伍德太太被二女儿哄得心花怒放,很快就答应了她的要求。另外,她确实也想去赫默赫城逛一逛。
这次进城后,依旧是裴湘在书店里看书,达什伍德太太去逛店铺。
于是,裴湘借机去了一趟书店附近的辛普森旅馆。
“辛普森太太,我家主人想要在这里长期包租一个房间,然后请你家的前台帮忙收发一些信函,可以吗?”
“包租一个套间吗?只要是旅馆的客人,我们肯定会替客人收发保管信函的,还提供早餐。”
“哦,这样啊,那么,请问多少钱?”
“小姑娘,你识字吗?这里有价目表格,你可以看看。”
裴湘点了点头,认真看起上面的报价来。
片刻后,裴湘利落地租了辛普森旅馆的一间套房,并用“布朗·帕丁顿”的名字做了登记。
之后,她又去街对面的银行开了一个账户。
至此,裴湘落实了“布朗·帕丁顿”的身份,卖画的生意也走上了正轨。
因为已经有了不小的名声,而她的作品又确实具有较高的收藏价值,所以,定制委托特定主题画作的信函就渐渐多了起来。
不久之后,裴湘又用“贵精不贵多”的说法,婉拒了大部分人的委托要求,宣称只画自己感兴趣的。这样一来,反而让“布朗·帕丁顿”的知名度更广。
甚至一度流行起了一个叫做“谁能打动帕丁顿”的游戏。
游戏热度最高的时候,许多对艺术感兴趣的有闲有钱之人纷纷写信给“布朗·帕丁顿”,写下了他们想要定制委托的艺术主题。然后便翘首以盼,看看最后谁能得到画艺精湛的帕丁顿先生的“青睐”,成为那个被选的“幸运儿”。
当然,最先在报纸上以调侃的语气说起这个游戏思路的作者,到底和裴湘有没有关系,就无从查起来了。
最起码,一直断断续续关注着“布朗·帕丁顿”的奥德里奇·德维尔,在偶然遇到报纸主编的时候,就听说了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就是那个写出相关章报道的作者最近发了一笔小财,已经去欧洲大陆上游玩了,大概要一两年后才会再次登上不列颠岛。
当然,这一切喧闹热度既能成就一个人,也能轻易毁掉一个人,舆论向来就是一把双刃刀,“布朗·帕丁顿”敢这么玩儿,是对自己的实力的绝对自信。
当裴湘精心完成的委托作品被送到伦敦城内后,再没有人质疑“布朗·帕丁顿”的艺术才华。
至此,裴湘就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
并且,同这个时代的普通画家相比,有名声有才华的“布朗·帕丁顿”更受关注,他的每幅画都售价不菲,且供不应求。
冬去春来,大半年的时光倏忽而过。
谁也没有预料到,一场清寒的淅淅沥沥小雨,就让达什伍德先生病倒了,甚至卧床不起。
大夫来来回回地诊断,得出的结论无非是病人年纪大了,身体自然而然地变得虚弱起来,普通的药物治疗手段已经不起作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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