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裴湘和达什伍德太太在邦德街购物。
当她走出一家店铺的大门时,几个流浪儿从她的身前呼啦啦跑过。眼见着其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就要撞到自己的身上了,裴湘迅速后退了两步,十分灵巧地躲过了一次事故,但她身侧的女仆却反应不及,被突然撞过来的流浪儿扑了个趔趄。
“诶,这人怎么……呀,抢东西呀!”
女仆的抱怨脱口而出,但话没说完,便觉得手一轻,刚刚还抱在怀的袋子已经被人抢走了。
“快抓住他,抢劫了!”
裴湘眯起眼睛望着几个流浪儿远去的背影,脸上适时地露出焦急气愤的神色。她现在是一名娇滴滴的袅娜淑女,绝对不能掷出手的小阳伞把人砸晕。
女仆的惊呼声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附近的几名绅士和男仆立刻反应过来,纷纷行动起来准备拦截那名胆大包天的抢劫者。
但是,那名流浪儿的身手异常敏捷,他在人群急速奔跑,来回躲避,像水游鱼一般,在来来往往的行人和马车间穿梭,不给抓捕者任何机会。
“拦住那个小贼!”
“上帝呀,竟然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地抢劫……”
“巡逻的人呢?治安人员呢?这里可是邦德街,太可怕了!”
祥和热闹的大街上突然响起几声惊呼,路人议论纷纷,几名年轻热心的绅士竭力拦截流浪儿,但都失败了。
这时,从街道斜对面的一家咖啡馆里走出来一名英俊的年轻人。他先是惊讶于街面上的混乱,而后便从路人的只言片语里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立刻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他看了看流浪儿逃窜的方向,忽然朝着咖啡馆后面的巷子里跑去,那里有一条不太好走的泥泞小路,但却可以抄近道拦截住抢劫者……
二十多分钟之后,有勇有谋追回失物的威洛比先生得到了达什伍德太太的真心喜爱。
当这位太太发现面前的年轻人每次看向裴湘的时候,都会流露出一种混合着惊艳与羞怯的迷恋时,心情更是激动雀跃。
在感情充沛的达什伍德太太看来,再没有什么比英雄救美和一见钟情这种事更浪漫的了,这简直就像是上帝安排的缘分。
因此,达什伍德太太的语气里包含着慈祥与怜爱。
“这么说,威洛比先生认识约翰爵士?这真是太巧了。”
“是的,达什伍德太太,我和约翰爵士一起打过猎,一起参加过舞会。不瞒您说,我有一位远亲住在德郡的艾伦汉,我每年都会去看望她,因为她想把一笔产业赠送给我。艾伦汉距离巴顿庄园非常近,哦,这确实太巧了。”
达什伍德太太本来就对威洛比充满了感激欣赏之情,又觉得他风度翩翩、斯有礼,是一位难得的正直绅士,此时再听说他认识约翰爵士,心更是亲近。
于是,威洛比得到了达什伍德太太的邀请,成为了康迪特街16号的客人。
裴湘听完威洛比的自我介绍后,立刻意识到,这位模样漂亮的先生就是原著那个抛弃了玛丽安的男人。
她有些好奇地多看了威洛比几眼,心里琢磨着,今天的这场见义勇为到底是纯粹的巧合还是人为安排?
威洛比察觉到了裴湘的打量目光,不着痕迹地换了个站姿,让他的身材显得更加修长挺拔。
“玛丽安小姐,你真是个勇敢的姑娘,若是其他淑女遇到这样的情况,说不定就要被吓得晕倒过去了。”
“这么说来,我确实缺少些细腻温柔和多愁善感。不过说实话,我那时候倒是没有感到多么的惊恐,甚至惊恐到……还要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晕倒,唉,我就只顾着焦急和生气了。”
“不,玛丽安小姐,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威洛比因为裴湘的回答而连连摇头:
“我相信,每一位女性的内心都有着与生俱来的柔软纤弱和多愁善感,玛丽安小姐自然也不例外。但你又是与众不同的,你在这份柔弱的天性培养出了后天的果敢与冷静,这才是让我动容的原因。”
裴湘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单听威洛比的话,就好像她做了什么英勇无畏的大事似的,其实,不就是被抢了东西后傻站了一会儿吗?这竟然就和“果敢与冷静”画上了等号?
威洛比的甜言蜜语信手拈来,变着花样侃侃而谈,各种美好比喻毫不重复。裴湘一开始是比较敷衍地应和着的,但是听着听着,竟然听出了几分趣味来。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学习机会。
关于这个时代的花花公子该如何讨女人欢心,威洛比此人绝对能起到带头示范作用,是很好的模仿研究对象。
于是,裴湘一改最开始的漫不经心态度,渐渐认真倾听起来。她的态度一发生改变,威洛比就察觉到了。青年人觉得备受鼓舞的同时,心底其实也挺迷惑的。
因为他始终没有搞清楚,到底是哪句甜言蜜语打动了眼前这个傲慢的小姑娘,又恰巧奉承到了她的心坎里。
是的,经过和裴湘的短暂相处,自认为对女人心事把握得比较准确的威洛比已经认识到,这位达什伍德家的二小姐年纪不大,但却并不是那种可以轻易哄骗的小姑娘。
她看向他的眼神里,毫不掩饰着一种疏离和无趣。
在某一瞬间,威洛比想过放弃的,但是他又舍不得这位玛丽安小姐的美貌和一万英镑的嫁妆。
尽管还有一位更加富有的格雷小姐作为“候选人”,但是威洛比却对格雷小姐的外貌不太感兴趣,他是一位精明的年轻人,总希望尽可能地不委屈自己。
威洛比先生成为了达什伍德太太非常喜欢的客人,自然和约翰爵士一家交往密切起来。
詹宁斯太太喜欢和未婚的男女青年们相处,因为这会让她找到很多保媒拉纤的乐趣。所以很快的,她就开始调侃起裴湘与威洛比来了,同时也不放过布兰登上校。
不过,不知从何时起,詹宁斯太太开始觉得埃丽诺和布兰登上校也很般配了,所以她乱点鸳鸯谱的卦玩笑再次更新了版本。
对于威洛比的出现,布兰登上校一开始有些紧张,他太了解这样倜傥英俊的青年对于年轻姑娘的吸引力了。
但是没过多久,布兰登上校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纵然玛丽安小姐会认真倾听威洛比的每一句话,但她坦坦荡荡的态度表明了,她并不爱慕威洛比。她的目光始终清明,她的笑容一直客客气气。
布兰登上校不得不承认,不论是对待他这个三十五岁的老男人,还是对待青春年华的威洛比,达什伍德二小姐的态度始终如一,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当朋友可以,进一步加深关系则毫无可能。
布兰登上校曾经问过埃丽诺,玛丽安小姐怎会如此无动于衷,她到底会为了什么样的男士动心?
埃丽诺认真想了想,坦诚道:“若是十五岁之前的玛丽安,她非常有可能喜欢威洛比那样的讨喜青年。”
布兰登上校目露忧郁,他自知和威洛比先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埃丽诺继续说道:“但是,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让玛丽安的性情脾气渐渐发生了改变。如今,我这个当姐姐的也说不好,妹妹会意哪种类型的绅士。但是有一点可以保证,那就是一定要长得好。”
布兰登上校更加失望了。
埃丽诺望见布兰登上校眼底的苦涩,想到妹妹之前曾经偷偷拜托她的事,便觉得现在是个把事情说清楚的好机会。
“布兰登上校,我注意到从第一次见面起,你就对玛丽安另眼相看。后来她弹琴的时候,你听得很认真,虽然还达不到痴迷的程度,但偶尔却会露出恍惚的神情。我想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在透过玛丽安回忆什么人?”
对于埃丽诺的问题,布兰登上校脸色微变,可见这话触到了他的内心伤口。他没有立刻否认或者生气离开,而是在认真思索了片刻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达什伍德小姐,我斗胆猜测,你应该是从约翰爵士和詹宁斯太太的口听闻了一些真真假假的消息。我不想过多地谈论那段过去,但是我必须得承认,初次见到玛丽安小姐的时候,第一眼,确实让我联想到了某位故人。她们长得有些相像,弹琴的姿态也很相似。”
埃丽诺语气严肃地询问道:“原来如此。所以,布兰登上校你对我妹妹心存好感,是因为移情的原因?她们在容貌和性格方面真的那么相似吗?”
布兰登上校有些怅惘,他似乎陷在回忆里,沉默了半晌后,才低声倾诉道:
“我有些记不清了,故人的模样渐渐开始变得模糊,往事似乎已经消散。可是,当我第一次瞧见玛丽安小姐的无忧笑容时,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许多久远的回忆一下子冒了出来。
“达什伍德小姐,我不得不澄清一下,如果最开始的时候,我把玛丽安小姐看成了某位故人,但是时至今日,我已经再没有那种熟悉的感觉了,因为,她们两人的性格完全不同。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如果我表妹当初有玛丽安小姐的性情和见识,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悲剧了。达什伍德小姐,我每次见到玛丽安小姐,都仿佛看到了另一种人生可能,这绝对不是移情或者替代。”
埃丽诺对布兰登上校的过去有些好奇,但是她知道,只要不是上校主动开口讲述,她就不该刨根问底。
于是,她只能压下心底的疑问,浅笑说道:
“玛丽安非常聪明,她大概也感觉到了,上校你在透过她的一颦一笑回忆故人。她能体谅旁人生活的遗憾与缺失,但却不打算牵涉期间,所以从始至终,她都把上校当成了值得尊敬的友人。”
这几乎是在直白地告诉布兰登上校,玛丽安·达什伍德绝对不会接受他的爱慕之情了。
布兰登闭了闭眼,心满是遗憾。
“达什伍德小姐,我会珍惜玛丽安小姐的友谊的。”
这场私人性质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等到姐妹二人晚上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时候,埃丽诺告诉裴湘,她已经完成了妹妹的“委托”。
“我按照你的想法把话说透了。玛丽安,布兰登上校肯定能猜到,我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在转达你的真实心意,我想,他很快就会收回倾注在你身上的感情了。”
裴湘在大床上滚了一圈,懒洋洋地说道:
“他是个挺不错的人,肯定能找到一个贤惠温柔的布兰登夫人的。但我就不行了,我霸道又自私,受不了一点儿委屈,所以呀,千万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埃丽诺替妹妹捋顺乱糟糟的头发,又轻轻按下一小绺翘起来的刘海,温声问道:
“这样推开布兰登上校,你不后悔?他和我说了,虽然一开始是因为容貌相似的原因,把你看成了别人。但是随着日常接触次数的增多,他已经意识到,你和那位故人的性格截然不同,他现在已经能够非常清楚的区分开现实和过去了。”
裴湘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动心的感觉。
埃丽诺叹了一口气,感慨着说道:
“玛丽安,咱们在伦敦城里住了好几个月了,也认识了很多人,包括去参加德维尔伯爵府的舞会和西塞尔男爵家的晚宴,咱们确实遇到了很多条件合适的青年。
“可是说实话,抛去那些外在的条件,只说教养和品行方面,他们的许多人都是不如布兰登上校的。有些人脑袋空空却偏偏看不起有见识的女性;有些人性情冷漠感情贫瘠;还有人十分轻慢婚姻,婚后,他们非常有可能拿着妻子的嫁妆花天酒地。看来看去,像布兰登上校这样稳重诚恳的人,倒是不太多了。”
裴湘感受到了埃丽诺的悲观情绪,安慰道:
“总会遇到好男人的。而且,埃丽诺,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呢?总有遗憾的。你看咱们身边的家庭,约翰爵士夫妇,帕默尔夫妇,哦,还有咱们兄嫂,过起日子来不都是热热闹闹的吗?
“特别是咱们兄嫂,诶,达什伍德先生他大概就是你说的那种性情冷漠、理智多过感情的人,可他对待范妮和儿子是真的不错。他对亲戚朋友吝啬自私,暗地里得到不少嘲笑,可是却把钱都花在了范妮和儿子身上。咱们不喜欢他,觉得他不好,可是对于范妮来说,那可是个听话贴心的好男人。”
对于裴湘的举例,埃丽诺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裴湘又笑嘻嘻地举例道:
“咱们从朋友的角度看,都觉得莱斯特·西塞尔先生真的不错,慷慨有趣,善解人意,又懂的尊重人,是顶顶优秀的绅士。可是你也知道,他是有情妇的,而且呀,将来结婚之后,我可以担保,他虽然不是那种挥霍妻子嫁妆的贪婪男人,但他很可能用自己的财产供养妻子以外的女人。”
埃丽诺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所以,你的意思是……在婚姻,约翰·达什伍德比莱斯特·西塞尔强?”
裴湘却连连摇头,否认了这个结论:
“不,关于谁好谁坏的问题,咱们的评价都不准确,唯有他们的妻子有资格给出分数。埃丽诺,不同的女性对婚姻期待也是不同的,就像那句老话,每个人都在寻找最合适的鞋子。”
“合适的鞋子?”
“对,就比如……”
“玛丽安,你等等,让我想一想。”埃丽诺制止了妹妹继续举例子。
房间内安静了一会儿,埃丽诺沉思片刻后出声道:
“玛丽安,如果我处于范妮的位置,我不会觉得幸福的。诚然,像咱们哥哥那样的男人会忠于妻子,不在外面花天酒地,但是,他的为人秉性根本得不到我的尊重和认同,我心对他只有嘲讽不屑。如果我将来的丈夫是那样的男人,我只会感到悲哀。”
裴湘莞尔:“我猜就是这样。所以,你认为爱德华·费拉斯先生或者布兰登上校那样的男人更值得托付终身。而范妮现在还在为她弟弟的秘密婚约而恼火,丝毫不觉得一位绅士遵守诺言这种事值得嘉许和尊敬。”
埃丽诺想到范妮遭遇的烦心事儿,扑哧一乐,然后又连忙收敛起了眼的幸灾乐祸。她的教养约束她尽量做一个厚道温柔的姑娘。
达什伍德小姐轻咳了一声,换了一个话题:
“咱们是怎么谈到现在这个问题的?哦,对了,一开始提到了你通过我婉拒了布兰登上校,然后,我担心你会后悔……”
裴湘歪着头看向埃丽诺,肯定地说道:
“我不会后悔的。我不想成为谁的救赎,帮谁弥补遗憾,我是个缺少奉献精神的冷酷姑娘,我就想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埃丽诺嘲笑地点了点妹妹的鼻尖,打趣道:
“你不是最善良最美丽的森林小仙女吗?”
“啊,小仙女只喜欢漂亮专情的小仙男,找不着的话,她就宁愿独自一人玩耍。”
“那个威洛比先生……”
“不,埃丽诺,别糟蹋了小仙男这个词,威洛比就是个虚荣贪婪的花花公子。”
这话让埃丽诺大吃一惊,连忙询问妹妹为什么这样说。
但裴湘却不想继续解释了,她刚刚偷瞄了一眼时间,发现该出门办事了。她今晚要见好几个人,在行程安排上有些紧张。
于是,困倦不堪的漂亮姑娘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慢吞吞地说道:
“埃丽诺,今天太晚了,咱们明天有空再谈吧。反正呀,我不会无缘无故说谁坏话的。”
埃丽诺当然相信妹妹,她只是有些吃惊,因为在她和达什伍德太太看来,威洛比先生是一位非常值得器重的年轻人。
不过,她注意到裴湘哈气连连的疲惫样子,也知道现在不是细谈的好时机,就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埃丽诺压下心底的好奇,温声同妹妹说了晚安,然后提着灯离开了裴湘的卧室。
半个小时之后,裴湘重新穿戴整齐,悄悄翻墙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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