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湘把两对金蚕蛊重新密封,收好,然后起身去了厨房。
半个时辰后,一股浓郁的鲜香飘飘忽忽地钻进了胡青牛的鼻子里,让他悄悄吞了吞口水。
“青羊,你弄了鸡汤吗?”胡青牛放下手反复修改的药方,踱步到了厨房门前。
“哥,你先别进来,就在门口站着,对,你再闻一闻,我在这汤里都加了什么药材?”
胡青牛微阖双目,循着食物香气飘动的方向使劲儿嗅了嗅……
然后,肚子里响起了一连串咕噜噜的声音。
裴湘扑哧一笑,不再让自家大哥饿着肚子猜题了。她指挥着胡青牛帮她把热腾腾的饭菜端出厨房,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兄妹二人相对而坐,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滋味不错的饭食。
餐后,胡青牛在院散步消食,脑子里又开始琢磨如何解除金蚕蛊毒的毒性。裴湘也在认真思考蛊毒的特性和相生相克之物,两人偶尔交流几句,然后又去东屋给毒者把脉,再根据脉象的细微变化调整治疗方案。
一直到月上天,这个院子里的两位医者仍然在专注研究解毒之法,谁也没有去睡觉休息的打算。
由此可见,纵然裴湘之前“埋怨”胡青牛治病救人的时候废寝忘食,不顾身体健康,其实她自己也没好多少。一遇到疑难杂症和奇毒怪病,她同样专注痴迷。如同酒鬼闻到佳酿,老饕恰逢美食,那里能忍得住并保持冷静克制?
这也是裴湘赞成胡青牛全力救治鲜于通的原因之一,毕竟金蚕蛊毒难遇,而毒不死者更是稀少。逮住一个,当然要研究透彻了。
三天后,胡家兄妹双双坐在病榻前,眼也不眨地盯着毒者,脸上都带着隐忍的激动和热切,仿佛雕刻家在凝视最杰出的作品。
鲜于通缓缓睁开眼睛,还未等他体味一遍死里逃生后的轻松和喜悦,耳边就传来两声小小的欢呼。
“哥,他醒了!”
——说明咱们的方案是对的。
“对,病人的蛊毒被拔出了。”
——终于找到解毒的方法了。
虚弱状态的鲜于通朝着胡家兄妹感激微笑。他回想起毒时听到的那些断断续续的谈话,心知这对初出江湖的年轻兄妹心地不错,医术高超,值得结交一番。
等到鲜于通可以下地行走的时候,他已经从胡青牛的口打探到了一些情况。
胡家兄妹父母早逝,兄妹二人自小相依为命,后来又先后拜入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成为了江湖人。
鲜于通试探过胡青牛的本领,发现对方武艺稀疏平常,倒是习得一手好医术。
对于没有深厚背景和武学天赋的救命恩人,鲜于通下意识地就看轻了几分。
当然,以鲜于通的城府谋算和虚伪狡猾,胡青牛是感觉不到这份轻视的。
裴湘默默旁观着称兄道弟的二人,心有些好奇。
——不知道这次换我来做胡青羊,胡青牛还会不会生出把妹妹许配给“好兄弟”鲜于通的想法。
说起来,裴湘穿越成胡青羊的时候,原身刚过完五岁生辰,因为照看之人的疏忽大意,小姑娘意外落水身亡。
那时候,裴湘一睁眼就呛了一下,四面方涌来冰凉湖水,身上的袄裙异常沉重,眼看着就要沉入湖底了。
危急关头,裴湘也顾不得五岁的原身会不会游泳了,她奋力自救,挣扎着向岸边游去。就在她力竭之前,终于有会水的路人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跳入水把她救上了岸。
之后,养病的裴湘从探望之人的只言片语得知,原身的父亲本就病重在床,听闻女儿遭遇落水意外后,又惊又怒又担忧,他的病情再次加重,眼看着就没几天了。
胡父在临终前,把九岁的长子托付给昔年的友人,也就是裴湘和胡青牛现在的师父,又嘱托长子照顾好妹妹,将来给妹妹找个好夫婿。
胡青牛一直记得父亲临终前的叮咛,从裴湘及笄那年起,他就开始观察和裴湘走得近的男青年。但是看来看去,他竟没有找到一个满意的。
特别是当亲妹妹越来越漂亮、武力值越来越高、脾气越来越任性之后,他更是觉得围着妹妹的那些歪瓜裂枣根本不是良配。
他挑来挑去,几年的时光就一晃而过,某一日,胡青牛猛然意识到,她妹妹已经二十岁了。
虽然侠女们成婚的年纪普遍较晚,但胡青牛还是有些着急了,这时,鲜于通出现了。
鲜于通是华山派的核心弟子,潇洒俊秀,能言善道,见识广博,在胡青牛看来,绝对是做妹夫的好人选。
最重要的是,他们兄妹是鲜于通的救命恩人。
名门正派的弟子一向爱惜名声重视恩义,有了这份救命的渊源再加上自家妹子的美貌聪慧,胡青牛不相信鲜于通会对妹妹不好。
于是,裴湘白天刚思考完胡青牛有没有做媒的打算,晚上就被他试探口风了。
“哥,你觉得鲜于少侠是良配?”
“鲜于兄弟为人机智慷慨,武双全,和咱们之前遇到的那些年轻人相比,鲜于兄弟尤其出色。更何况,我观他似乎对你有意,这几日我们兄弟二人把酒言欢的时候,他总是旁敲侧击地向我打探你的情况。”
裴湘一挑眉:“打探我的消息?你都和他说什么了?”
“这个……青羊呀,我说你温柔贤惠,秀外慧,喜欢医术和莳花弄草,也通琴棋书画。那个、那个我没告诉他,那个,你能一人单挑咱们门派的所有男弟子和师父师叔师伯,这个、这个我认为,嗯,等以后再说会好一些。”
“这是为何?”裴湘故作不解:“鲜于少侠是华山派弟子,平日相交往来之人肯定有不少名门大派的侠女,她们的实力个个不弱,鲜于少侠说不定会更欣赏武功高强的姑娘。”
胡青牛有些小得意:“我试探过鲜于兄弟,他和我说,希望能娶一位温柔美貌的妻子,他不喜欢太强势厉害的。据说,他们华山派的掌门之女就十分任性娇蛮,鲜于兄弟深觉烦扰。他喝醉了之后,一直拉着我诉苦来着。”
裴湘心想,他如今借着酒劲儿拉着你诉苦,将来还是会高高兴兴地迎娶掌门千金的。
“哥,你这可就不厚道了,鲜于少侠把你当成好兄弟,你却有骗婚之嫌呀。”
胡青牛连连摇头,不认为自己在坑兄弟,但他也不和妹妹继续之前的话题,眼睛一转,直接问道:
“青羊,咱们兄妹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我呢,你觉得鲜于兄弟如何?”
裴湘直接掐灭了胡青牛做媒的想法,坦然道:
“我不觉得如何。哥,我对鲜于通没有多余的心思,而且还有些讨厌他,你就不要乱点鸳鸯谱了。”
胡青牛奇怪道:“讨厌他?鲜于兄弟这样的少侠都不能让你入眼吗?青羊,你不会是打算一直不成亲吧?还有,你为什么要讨厌鲜于兄弟呀?”
裴湘给胡青牛倒了一杯水,坐下来慢慢说道:
“咱们不知道他是怎么金蚕蛊毒的。但是在苗疆这地界儿,擅长养蛊的多是苗女,苗女痴情,常用蛊毒报复负心汉。哥,万一那个鲜于通毒的原因是他负心薄幸呢?”
“这……鲜于通是正道侠士,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他岂能做出对女子始乱终弃之事?青羊,金蚕蛊毒之事,完全有可能是其它原因造成的”
裴湘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胡青牛,单手托腮轻哼了一声:
“我就知道,呵,我说的理由你不信,但那又怎么样呢?还不许我讨厌一个人吗?哥,是我救了他而不是他救了我,我可不欠他的恩情,所以,看不顺眼就是看不顺眼,我乐意。”
这话让胡青牛哭笑不得,但内心深处却觉得自家妹妹说得挺对的。
——这世上本就有许多无理可说的事情,讨厌一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反正我妹妹又没有因为厌烦鲜于通就去杀人,每日还笑吟吟的以礼相待。
——咦,这样一想,青羊也挺不容易的,哎呀,我妹妹果然是个温柔的姑娘。
裴湘瞧着自家兄长的丰富表情变换,抿嘴一乐。
“哥,咱们打个赌吧,若是我输了,就把师父赠送给我的那本《四气经脉子亥杂论》送给你,如何?”
胡青牛眼睛闪亮,几乎立刻就要答应这场赌局。但是,多年的失败经验告诉他,和裴湘打赌一定要谨慎。
“你要赌什么?先说说看。”
“我赌……这个鲜于通人品有瑕疵。他金蚕蛊毒多半和苗女有关,而且,他并不是真心感谢咱们的救命之恩。”
胡青牛一下子就坐直了身体,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青羊,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
裴湘没有回答胡青牛的问题,只是问他道:
“赌不赌?若是我赢了,你今后就不要再张罗我的婚事了。我想嫁人的时候,自然会找个如意郎君的,要是一辈子不嫁,你也不许唠叨我。”
“我不赌。”胡青牛斩钉截铁。
“真的不赌?”
裴湘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好奇地瞧着胡青牛:
“你是害怕赌输了吗?哥,你这是不相信自己真心结交的兄弟呀,之前不是还嚷嚷着要义结金兰的吗?”
胡青牛心里嘀咕道:“我就是再看好鲜于通,在得知你对他的态度后,也不得不谨慎三分。我又不傻,这些年看着你成功地坑了一个又一个,难道都是白白旁观的吗?”
见胡青牛态度坚定,裴湘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让胡青牛更加笃定,裴湘肯定知道一些有关鲜于通的劣迹。
“青羊,我有些伤心,”胡青牛捂着胸口故作沉重,“既然你知道鲜于通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光风霁月,侠肝义胆,那你干嘛不早点提醒我呀?还一直看着我和那个鲜于通称兄道弟、谈笑风生。”
“我没有证据,哥,我说了你就信吗?”裴湘目光灼灼。
未来的明教医仙骨子里就不是循规蹈矩之人,他扬眉一笑,慨然道:
“我不信自己的亲妹妹,难道去信旁人的胡言乱语吗?没有证据又如何?你说鲜于通有问题,那他肯定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这话一说出来,裴湘立刻觉得自家兄长英俊了不少。
——即便他挑选妹夫的眼光不怎么样,但是“知错就改”的态度还是非常值得称赞的。
不过……裴湘狐疑问道:“哥,你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之前还把人家华山派少侠当成准妹夫的,怎么三言两语的,就信了我的话?可别拿兄妹情深搪塞我,咱们之前没少互相拆台。”
胡青牛知道假话骗不了妹妹,坦然道:
“你要是不说打赌,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改变态度。实在是……哎,为兄这些年目睹了太多次同门师兄弟跟你打赌之后的后悔模样,再加上我自己也没少输,所以,妹呀,一个鲜于通不值得我应下你的赌局的。”
裴湘白了自家兄长一眼:“这次打赌和以往不同,我又没想赢你那些宝贝药材和医书,你干嘛那么警惕?”
“你不用再劝我了,”胡青牛摆摆手,“青羊,我和你说,我是肯定不会放弃挑选妹夫的权利的。即便将来你突然把哪个贼小子领到我面前,那也得通过我的考验。”
裴湘斜睨胡青牛:“你的考验?考验出个像鲜于通那样的?”
胡青牛笑容微滞,他心思一转,不解地问道:
“青羊,既然你不喜欢鲜于通,那为什么要竭力救治他呢?”
裴湘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了救他,我是为了研究金蚕蛊毒的解法。而且,我之前并没有见过鲜于通,我担心万一认错了人——即便那个可能性极小,凭白耽误了无辜之人的治疗时间。”
胡青牛微微颔首,赞同裴湘的选择。
“确实,医者仁心。治病救人在前,其他的事情等人康复后再谈也不晚。更何况,鲜于通之前也没有得罪过咱们兄妹。”
兄妹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主要还是谈论苗疆此地特有的草药。
说着说着,夜色渐浓。
晚风呜呜咽咽地吹响门窗,胡青牛从沉思清醒过来,他看了一眼时辰,发现不早了。
“青羊,那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不要熬夜看医经,当然,话本也不行。”
“我知道,你也是,哥。”
胡青牛离开后,裴湘独自一人坐在灯下回想刚刚的交谈,忍不住眉眼弯弯。
她之前确实有些担心胡青牛会在鲜于通的问题上犯糊涂,没想到自家兄长这样护短和偏心。
——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输怕了……
——既然这样,就不留这个鲜于通在这里了,该让他从哪儿来的,就到哪儿去。
裴湘心里有了打算,就再次取出之前从鲜于通身上扯下的荷包,带着冰蚕丝手套掏出里面的特质玉盒。
玉盒内,两对胖嘟嘟的金蚕蛊正在沉睡,看上去还挺可爱的。但就是这样可爱的东西,可以制成无色无味的剧毒。
鲜于通醒来后,曾经到处寻找过这对金蚕蛊,也问过胡家兄妹有没有看到过他的荷包。
胡青牛向来只关心病人的伤情,并不太注意那些外物,再加上裴湘的几句引导暗示,就忽然记不清到底看没看见过鲜于通的荷包了。
而裴湘同样表示她没有注意过,还亲自陪着鲜于通在宅子里和村子里四处找了找,包括胡青牛捡到鲜于通的草堆附近,都翻检了一遍。
寻找的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鲜于通倒是怀疑过胡家兄妹,但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
一来,他毒之后一直意识清醒,其间胡家兄妹给他治疗,并不曾从他的身上取走荷包。二来,胡家兄妹若是想要贪图他的东西,又何必花费大力气救他,直接让他自生自灭就好了。
所以,鲜于通思来想去,最后认定那个荷包应该是被遗落在某处了。
他逃跑时已经有了毒的症状,一大半的注意力都在抵抗金蚕蛊毒带来的痛楚,所以很容易忽略身上掉落的东西。
裴湘倒不太在乎鲜于通是否怀疑她和胡青牛,因为这人的功夫不如她。
——这个江湖,说到底拳头硬才是真理。
此刻,裴湘再次打开玉盒,并点燃了能够唤醒金蚕蛊的红腥草。之后,她就好奇地注视着金蚕蛊慢慢苏醒,并在特质的玉盒内来回蠕动。
——金蚕蛊苏醒了,饲养它们的苗女自然会有所感应。
半个时辰之后,裴湘挥散红腥草的味道,重新合上玉盒,再次收好封严。
第二天一早,裴湘要进山采药,鲜于通殷勤地凑过来,说他也想到附近山上去转一转,希望能和胡姑娘同路。
不等裴湘婉拒,胡青牛就连忙拉住鲜于通,说是有事需要他帮忙,顺便隔开了鲜于通望向裴湘的视线。
鲜于通自然感受到了胡青牛的刻意防备。他笑容一顿,之后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顺着胡青牛的力道远离了裴湘。
他想,这大概是女方的矜持吧。听说有些地方的习俗很讲究,已经订婚的男女在结婚之前是不能见面的,这胡家兄妹的家乡,可能也有类似的传统吧。
鲜于通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裴湘会瞧不上他。
裴湘朝着胡青牛摇了摇手,转身上山。
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裴湘专注寻找药材。
忽然,背后传来一道冷风,攻击接踵而来。眼见着一无所觉的采药人就要遭殃了,那道偷袭的掌风忽然生硬一转,打在了裴湘身旁的大树上。
这一掌狠戾果断,击打在粗壮的树干上,让整棵大树的树冠都摇晃起来,枝叶纷纷掉落。
然而,就在第一片叶子落在裴湘的头上之前,刚刚还对危险无动于衷的采药人蓦然一动,身影如云似雾,不急不缓的几步精妙腾挪,人就已经离开了枝叶掉落的区域。
“你骗我!”
一声娇呼自裴湘背后响起。
裴湘转身,就看到一名容貌俏丽的苗女正在掐腰怒瞪她,耳边的银色流苏随着主人的呼吸微微晃动,更添几分娇媚风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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