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秉熊靠近杨逍,再三确认他是真的昏死过去了,才有多余的心思询问旁的细枝末节。
“胡家妹子,你这迷药可真够劲儿,俺们这位光明左使武功高强,手段百出,端是威风凛凛!俺老宋从加入圣教开始,就没听说他吃过这样的大亏。嘿嘿,妹子,你和俺说说,这老小子得昏迷多久?醒来后是啥样儿?好让咱弟兄们做些防范。”
裴湘心知她这次的所作所为算是和杨逍结仇了,怎么会给仇人留下翻身的机会,便抬手抛给宋秉熊一个青色瓷瓶,细心交代道:
“宋将军,杨逍此时了我的迷药,大概得昏睡十个时辰左右。等他醒过来之后,你们若是怕他逃跑或者同归于尽,就给他喂下一颗这瓷瓶里的丹药。”
“这药有啥作用?”
“一丸药,能让他三个月内无法调动内力,并且四肢酸软无力。瓶内总共十丸药,我相信两年多的时间,足够你们做成任何事了。”
宋秉熊目露惊骇,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手不起眼的药瓶子,片刻后眉毛一扭,揪着下巴上的胡子迟疑问道:
“胡家妹子,这药这么厉害吗?谁吃了都是如此?”
裴湘浅笑摇头,一眼就看穿了宋秉熊的小心思:
“宋将军,你若是想用这瓶药控制其他人,却是不太可能的。这药呀,必须配合着我特意调配的化功散一起使用,才能起到压制内力的效果。”
“化功散?”
“杨逍内力深厚,身上还佩戴着避毒的好东西,他怎么会就这么轻易地被我药倒了?”
“自然是妹子的迷药厉害。”
“多谢宋将军看得起我的迷药。不过,我也得实话实话说,若不是用化功散配合着一门秘法消耗掉了杨逍这厮的大部分内力,我的迷药也不会这样轻易起作用。”
宋秉熊眼睛一亮,他早就听闻过一些类似的风声,此时见裴湘主动提起消耗内力之事,忍不住询问起内情了来:
“妹子,俺老宋听道上的兄弟说,你之前铲除那些江湖败类的时候,都是先让对方耗尽内力瘫软在地,然后才废了他们的四肢筋脉的。你那消耗内力的法子……就是今晚对付杨逍的手段吗?”
“宋将军让人检查过那些人的身体?”
“啊,也不是刻意去检查的,”宋秉熊挠了挠头,笑容格外憨厚,遮住了眼底的精光,“胡家妹子,你把罪人送给那些苦主的亲眷处置,有些人难免好奇他们之前遭受了什么,就、就仔细检查了一番呗。嘿嘿,他们发现有些人经脉枯萎受损,血液里还残留着一些毒素,显然是被人强行散掉内力的,所以……嗯,说实话,俺也挺好奇你的手段的。”
“好奇吗?宋将军对此有什么想法?还有,庄铮掌旗使他见多识广,肯定有更加具体的猜测。”
裴湘换了个坐姿,眸光微闪。
其实,从她第一次使用北冥神功吸收他人内力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被人怀疑甚至惊惧的准备,当然,也做好了混淆他人视线的准备。
——说到底,还是我不够强大……
“庄大哥说,从哪些残留的毒素来看,妹子你肯定是用了化功散之类的毒药。可是,咱们以前接触过的那些,都没有妹子你手的药厉害霸道。胡家妹子,你在医毒一道上果然有大才,手段也端是厉害,哎呀,绝对是让人防不胜防,也让人好奇你是咋做到的。”
对于宋秉熊言语的试探,裴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并没有多说什么。
见裴湘沉默不语,宋秉熊遗憾地砸了砸嘴,眼却划过一抹了然。一般而言,这种涉及制敌秘法之事,稍微有些江湖经验的人都不会大大咧咧地到处讲的。
“哈哈,胡家妹子莫要恼怒俺老宋多言多语,哈哈,咱们不说了不说了。”
显然,裴湘这种笑而不语的回避态度,让宋秉熊更加确信裴湘使毒制毒手段了得,确信她可以在近身战斗,用化功散辅助门派秘法消融掉对手的内力。
自觉已经试探出了答案,宋秉熊笑呵呵地换了话题,询问裴湘怎么就忽然要出远门了?
裴湘从不隐瞒自己的交友情况。她直接告诉宋秉熊,此行目的是去武当派参加殷侠的婚礼,她一向敬重张真人和武当七侠的人品,愿意同武当派交好。
宋秉熊嘿嘿一笑,也跟着说了几句武当派的好话。
这倒不是他故意逢迎裴湘,而是在一些明教弟子的心,武当七侠确实是值得佩服的江湖好汉。虽然大家立场不同,无法称兄道弟交朋友,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嘲讽鄙夷。
更何况,他也没有那个实力和立场干预裴湘的交朋友自由。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宋秉熊就拎着杨逍离开了。
裴湘静坐了一会儿,直到东方泛白,她才一挥衣袖彻底熄灭了屋内的蜡烛。
——什么化功散,什么丸药,都是假的。那杨逍在这房间内动武,又停留了足够长的时间,经脉丹田之内已然被侵入了蜡烛燃烧后的毒素,从此以后,他的武功就不得寸进了。
——宋秉熊不曾在这个房间内动武,之后也没有对我多加防范,他赤手接过那个瓷瓶并触摸了瓶身上的解药,所以,他不会毒,也不会感觉到任何异样。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之后化尸水一倒,一了百了消除掉所有的证据……可是,我到底做不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江湖人……有些底线,绝对不能打破!
当裴湘骑着马看到俞莲舟的时候,心底忽然一松。
她想,之前的那些行事手段,那些给自己定下的约束与限制,在他人看来,也许是矫情虚伪自相矛盾,也许是莫名软弱自找麻烦,狠不够狠,善不够善,还有些许后患。
但是无论如何,她此刻是坦荡安然的,她胸膛里的那颗心是滚热的,她可以对着等在路边的俞莲舟露出从容微笑,可以做到如他之前所言——无愧于心。
“俞二哥,怎么站在这里?”裴湘下马,嫣然地看着一身蓝袍的俞莲舟。
“这里是通往武当的必经之路,我算着时间,估计你这两天就能抵达了,所以便提前出来等一等。胡姑娘,这一路可好?”
裴湘牵着马走在俞莲舟身旁,两人差不多一年未见,再次重逢,却没有什么生疏的感觉。
“还好,虽然不能说一路风平浪静,但横竖不是我吃亏。”
“也没受伤?”俞莲舟侧头看向裴湘。
裴湘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佩剑笑答道:
“一剑在手,什么魑魅魍魉都被荡平了。更何况我还有医毒之术傍身,怎么会让自己受伤?”
俞莲舟和裴湘在山谷里共处三月有余,早就领教过她的剑法有多惊艳和可怖。
他此刻观她气息平稳,身法轻盈,双目盈盈内蕴神光,内力深浅似乎比之一年前更加不可捉摸,显然是精深醇厚了不少。甚至,她可能已经跨过了锋芒外露的武学阶段,朝着更高一层迈进。
“没受伤就好,”俞莲舟语气温和,眼透着真诚的喜悦,“恭喜胡姑娘的武学境界更进一步,如今你我若是认真较量起来,俞某就该甘拜下风了。”
对于这个评价,裴湘倒是没有推辞,她歪头瞧了俞莲舟两眼,发现这人是真的高兴且毫无芥蒂,便故意打趣道:
“俞二哥,你可不能就这么甘拜下风了,你得奋起直追超过我。要不然等哪一天我真的受伤了,你都没办法帮我报仇雪恨了。”
俞莲舟微怔,脸色慢慢变得严肃起来,他发现裴湘这话确实有理。
以前,他总想着,若是自家师兄弟被欺负了,他便拼上性命也要报仇的,纵然他武功不济,也要全了师兄弟间肝胆相照的手足情谊。
——昂藏丈夫,生时坦荡无畏,死时自然慨然无惧。
可如今走在裴湘身边,俞莲舟就忍不住想得更多一些。想着想着,他那充满豪情侠义的胸膛,就忽然多了许多剪不断、理不清的柔软。
——假如,我身边的胡姑娘被人伤害了,那人必然是武功智谋都极其出色之辈。到那时,纵然我拼着同归于尽的心思去给她报仇雪恨,可我真的有能力替她永除后患吗?
——我死后,胡姑娘会不会被迁怒?会不会反过来替我报仇,从而每日殚精竭虑,每日陷入阴谋和仇恨当?
——不对,有些伤害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的。我希望胡姑娘越来越好,我不怕她超过我,可我害怕自己会无能为力,会束手无策……
裴湘在俞莲舟面色微变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句玩笑话不小心触动了身边之人。但她微微垂下眼帘,没有在第一时间出声打断俞莲舟的思索。
两人安静地行走了一小段路程,俞莲舟从沉思回神,眼底心里就忽然多了些隐约牵挂,又被他匆匆压抑下去。
“胡姑娘,这里距离武当还有一日半的路程,再往前走一段,就有一家客栈。咱们可以在那里住宿一晚,明日一早快马扬鞭,大半日就可以抵达武当山脚下了。”
裴湘浅笑颔首,同样不提刚刚那一段无言静默,顺着俞莲舟的话询问起武当山上的喜事来。
“从五日前,就开始有客人上武当山道喜了。崆峒、华山和昆仑都是掌门亲临,峨嵋派灭绝师太未到,但也派遣了门下高徒和亲笔书函提前到来。我前日离开武当的时候,弟正在招待他岳家那边的亲朋好友,都安排在武当山的客院。”
“少林呢?”裴湘好奇问道,“他们还揪着龙门镖局一事不松口吗?”
俞莲舟知道裴湘是关心少林武当的关系,温声道:
“自我上次送去鬼面桐花,少林那边的态度就缓和了不少,倒是不太提及龙门镖局之事了。这次弟成婚,嵩山那边也提前来信说,空智大师会来武当观礼。只是寺临时有事,他们出发较晚,得过两天才能抵达。”
“那么多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偏偏派来的是不太好说话的空智大师?”裴湘扬眉,语气淡淡,“你也信什么临时有事这样的借口吗?我看是想端一端武林第一大派的架子呢。”
俞莲舟微微一笑:“来者是客,只要不在弟婚礼上闹事搅局,武当派都热情招待。”
“那要是闹事了呢?”
“俞某剑锋未钝,尚可护持师门。”这话语气平淡,却锋芒微显。
裴湘弯了弯嘴角,转而问道:
“武当山上此刻肯定是宾朋满座,道贺之人络绎不绝,你就这样跑出来接我,岂不是让宋大侠他们更加忙碌?”
俞莲舟稍稍回想了一下出门前师兄弟们忙得脚不沾地的情状,不动声色地说道:
“山上执事弟子不少,能替宋师兄分担去一部分繁杂琐事。三弟的身体已经无大碍了,此时正好跟在宋师兄身旁招待各派来人,多多露面,让大家知道武当俞三侠已经康复了。四弟自来聪敏善谈,想来不会觉得为难劳累。弟人逢喜事精神爽,本来就该他亲力亲为辛苦一场的。老七年轻,更是应当趁机多多锻炼……”
听到这里,裴湘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她笑意盈盈地打量着一本正经的俞莲舟,心说这人到底什么时候能开窍呢?
其实,不仅裴湘在琢磨俞莲舟什么时候开窍,武当山上的几位大侠也在讨论这件事。
七侠莫声谷匆匆跑进内堂,端起殷梨亭面前的茶壶就往嘴里倒水,他咕嘟咕嘟地灌了大半壶之后,才放下茶壶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后瘫坐在椅子上懒得动弹。
“四哥,哥,你们俩好生自在,竟然躲在这里偷闲。我这一上午都快把嘴皮子磨破了,把脸笑僵掉了。”
殷梨亭把桌上的点心推给莫声谷,示意他赶紧吃些东西。
张松溪笑道:“老七,前几天人更多,怎么没见你累成这样?”
莫声谷翻了个白眼:
“别提了,之前二哥跟我一起招待客人,他只要往那里一站一坐,都不用多说什么,那些人就自动减少了话题。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少侠和女侠们,他们都怵二哥的冷脸。可如今换我一个人招待客人,哎呀,就不行了,天知道那些女侠怎么有那么多问题?对了,四哥,二哥到底去干什么了?他怎么在这么忙的时候下山了?”
张松溪正要搭话,三侠俞岱岩慢慢走了进来。他此时身体刚刚恢复,功力也只恢复了三四层,动作还不是非常灵活。
“二哥他去接胡女侠了,若不是我现在上下山不方便,我也得亲自去迎接她。”
莫声谷见俞岱岩进来,连忙把最近的椅子让给他,自己凑到殷梨亭的另一侧吃点心。
“三哥,你这话可就说错了。即便你现在完全恢复了,也不该下山去迎接胡女侠。”张松溪摸了摸唇边的一撇胡子,笑眯眯地说道。
俞岱岩不解。
莫声谷同样疑惑,他急忙咽下口的点心,连声问道:
“这是为何?咱们武当上下谁不感谢胡女侠?怎么三哥就不该下山去亲自迎接她?”
“那个,”殷梨亭一向心细,又因为最近有了心意相通之人,就对一些情况比较敏锐,所以此时开口道,“七弟,我和四哥都觉得……觉得二哥心慕胡女侠……”
“咳咳咳……”莫声谷正在喝水,却因为殷梨亭的话而呛了一下,“咳咳,等等,你说什么?二哥他、他、他那样一本正经的人……竟然还有心上人了?”
俞岱岩也面露诧异,但随即心生恍然。
说实话,他和俞莲舟年岁接近,入门时间相差不多,所以相处的时间最久,两人之间的兄弟情谊也最是深厚。
若是平日里,他早就该察觉到俞莲舟的心思变化了,但这些时日他忙于疗伤和恢复武功,免不得就忽略了一些细节。
再加上俞莲舟此人一向深沉内敛,经常多日不说一句话,所以,即便俞岱岩察觉到了一些端倪,也没有往某些方面多想。
此时一听到殷梨亭的话,再细细回想俞莲舟最近大半年的种种表现,俞岱岩就觉得这事儿·九不离十了。
张松溪看着一惊一乍的莫声谷,严肃说道:
“七弟,这话咱们兄弟就说一遍,你听在耳记在心里就好,出了这房间就不要再提了,只当不知道此事。”
莫声谷连连点头:“我知道,事关姑娘家的声誉,咱们确实不该胡乱谈论,出了这间屋子,我肯定一字不提。只是、只是,我还是不太相信……四哥,哥,不会是你们搞错了吧?”
“你若不信,等二哥返回山上后,就耐心观察几天吧。当然,你可不能在那位胡女侠面前露出破绽。”
“这么说,那位胡女侠还不知道咱们二哥的心意吗?”
张松溪忽然笑了一声,好像想到了特别有意思的事。
俞岱岩沉思片刻后,眼同样划过一抹笑意:
“先不提胡女侠如何,就是咱们二哥……他自己应该还糊里糊涂的。”
莫声谷愣了一下,扭头无声询问殷梨亭。
殷梨亭腼腆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这下,莫声谷的双眼一下子变得闪闪发亮了,他一向敬畏这位二哥,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围观他的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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