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湘和俞莲舟并没有遮掩行迹,两人一玄衣一红裙相携而来,很快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胡青牛和王难姑见自家靠山终于赶到了,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放松的表情。多年相处经验告诉他们,没有什么事儿是裴湘的剑搞不定的。
——如果真的搞不定,那就再加一包药,甭管天上地下,全都能被撂倒。
然而,裴湘并没有立刻上前助阵,甚至还拦住了要帮忙的俞莲舟。
“先等等,别抢了我哥和我嫂子的威风。”
“胡先生和胡夫人的身手似乎稍逊一筹。”俞莲舟委婉说道。
“看出来了,”裴湘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稍逊一筹才好,这样才能让我哥嫂有压力,有了压力就会有进步。他们两人一直埋头专研医毒之术,武功荒废了不少,现在正是好好锻炼的机会。”
一旁的胡青牛听到亲妹妹的话,不满地嚷道:
“青羊,你不能就这么看热闹呀,这两个西域大和尚阴险得很,专门往我的手指头上招呼。我这可是施金针捏药丸子给你嫂子描眉毛揉肩膀的医仙妙手,绝对不能让他们弄伤了。”
裴湘朗声道:“哥,听你说话气十足,就说明你和嫂子尚有余力,那就再坚持一段时间。哥,你努力些呀,千万别让你那双医仙妙手受伤了,否则师姐该嫌弃你了。”
“别叫师姐,叫嫂子。”胡青牛险险躲过番僧一掌,就地打滚的时候还不忘纠正裴湘的称呼。
王难姑不耐地吼道:
“胡青牛你专心些打架!青羊叫我师姐怎么了?她就该叫师姐,叫你姐夫,你有意见吗?”
胡青牛当然有意见,但他不敢说,于是只好装作被敌人的掌风扫到了的样子,哎呦哎呦地喊疼,企图转移王难姑的注意力。
裴湘看她哥还有余力演戏,就转头高声询问王难姑:
“师姐,问你个事儿,韩千叶的毒是那个苦头陀下的吗?”
王难姑一边应敌一边答道:
“金花婆婆是那么说的,刚刚对峙放狠话的时候,苦头陀也没否认。”
“这样啊,我知道了。”
裴湘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心说原著一直没有直接表明下毒之人是谁,只说是一个西域哑巴头陀所为,可许多人都猜测是范遥毒害了情敌韩千叶。
今日这一问,果然如此。
“师姐,你专心打架吧,注意下盘,还有刚刚那招‘秦王扫合’用得不错,只是慢了三分,之后应该配合我哥一起使出‘拂衣可同调’,那才会威力加倍。”
“我知道了,多谢师妹指点。”
裴湘观望了片刻,见胡青牛夫妇尚能支撑一会儿,便悄悄捅了捅俞莲舟的胳膊,请他帮忙给胡青牛夫妇掠阵,若是发现危险,就及时出手拦上一拦。
而她自己则转移了视线,开始认真旁观金花婆婆黛绮丝同苦头陀范遥的对战。她一边评估两人的实力,一边默默记下招式。
看了一会儿后,裴湘心有底。
她又飞快地琢磨了一番某个事先想好的计划,觉得有七成把握后,便清了清嗓子,开始煽风点火挑事。
“范遥范右使,你这招招留情,是不忍心伤害紫衫龙王吗?”
那对战的苦头陀猛然间听到有人喊他“范遥”,猝不及防之下,行云流水的打斗动作就是一顿,虽然极其短暂,但却瞒不过全神贯注御敌的黛绮丝。
黛绮丝本来就觉得这哑巴头陀的武功路数有些熟悉,此刻听到裴湘的喊话,再加上对方的反应,心疑惑大起,忍不住皱眉问道:
“你是范遥?怎么可能?”
苦头陀张嘴“啊”“啊”了两声,仿佛在问谁是范遥,之后更是趁着黛绮丝犹豫愣神的功夫,忽然加深了掌力,仿佛要将黛绮丝劈倒在地。
黛绮丝连忙反手还击,眼似信非信。
裴湘见此,继续不慌不忙地说道:
“啊,我想起来了,我听人说过,昔年,咱们玉树临风的范右使是喜欢紫衫龙王黛绮丝的,还请阳教主阳夫人撮合过,可惜呀,被人家拒绝了。没想到范右使倒是长情,这么多年来,依旧不舍得伤害黛绮丝呀?哎呀,刚刚那一掌,若是再偏一偏,可不就打到紫衫龙王的胸口了,怎么就犯了这样简单的错误?”
这话让黛绮丝心神一震。她探究地望向一脸疤痕的哑巴头陀,同时也在怀疑裴湘。黛绮丝不知裴湘从哪里得知了那些明教旧闻,还一口咬定这丑陋的苦头陀就是风流倜傥的范右使。
范遥同样在怀疑裴湘,不知她是如何看穿他的真实身份的。
当初,范遥为了取信蒙古朝廷,不惜毁容自残,还用药水把头发浸泡腐蚀成了红棕色,又远赴西域假装哑巴,身上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曾经的影子。哪想到今日会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道破伪装。
他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两名西域番僧,心里暗下决定,此次即便不能把胡青牛带离蝴蝶谷,也要把身边这两个听到不该听之言的番僧灭口。
那边裴湘继续火上浇油:
“黛绮丝,我听说你丈夫韩千叶毒了,还是一种很厉害的毒药,我哥都有些束手无策?你是不是想不明白,这苦头陀为何要下毒害人?为何你的毒很浅,只要运功疗伤就能治愈,而你丈夫的毒却极为棘手怪异,几乎无药可解?现在,你知道他是明教范遥了,就该想明白在里面的关键了吧?”
这话一说出来,黛绮丝看向范遥的目光就变得极为复杂了。
过往纷纷浮现,她仿佛还能感受到明尊座下那熊熊圣火的灼热温度,感受到阳教主统领明教群雄时的威风与众志成城。
可是,种种喜乐哀愁交织出现,最后都定格在丈夫韩千叶虚弱不堪的笑容上……黛绮丝的眼划过一抹狠戾嘲讽,手上的功夫更是无情决绝。
范遥被黛绮丝眼的恨意和嘲讽刺得心难受,他不愿继续容忍裴湘在一旁“挑拨离间”。
于是,在黛绮丝再次施展杀招之前,他以一招“云霄万里”的妙绝身法无声后移,瞬间拉开他和黛绮丝的距离。然后便如同灵蛇陀螺一般飞速旋转,使得一丈之内无人可近身。紧接着,三枚剧毒的飞鹤镖从范遥的衣袖急射而出,毫不留情地袭向一旁观战的裴湘。
这招暗袭迅疾无声,角度刁钻,眼看着就要伤到裴湘要害,一柄长剑忽然从一侧飞出,及时拦住了那三枚夺命毒镖,随即,那长剑的剑势并不减弱,反而银光凛凛,势如破竹,直接朝着范遥落地的方向直刺而去。
那范遥微微一怔,似乎未预料到这剑招之后还有如此后劲儿,连忙翻身一跃闪躲,却又刚巧落在黛绮丝的铁木杖下,被狠狠抽了腰眼部位。
范遥一个踉跄,眼闪过厉色。
见此,裴湘扑哧一笑,对着身旁的俞莲舟低声道:
“你这一剑刺得绝妙,不仅替我挡住了毒镖,还把范遥算计到了金花婆婆黛绮丝的铁木杖之下,让她恰好打对手的腰眼。
“啧啧,这一下之后,说不得范遥就真的只能做个心如止水的大和尚了。俞二哥,怪不得你能把一门好好的白虎擒拿手功夫改成白虎绝户手,这是习惯成自然吧?”
这话让俞莲舟哭笑不得,他前一刻还在替她担惊受怕,这一刻又觉得干脆不管她好了。他用剑招把范遥逼到黛绮丝的铁木杖之下,哪里会预料到黛绮丝的下一招是什么呢?
“胡姑娘,你怎么知道那门‘白虎绝户手’功法的?”
“自然是张真人告诉我的。先前在山里的时候,你只说曾经把一门功夫改动得阴损狠辣了一些,却不说具体细节,我就一直好奇来着。这次上武当山,我顺口问了问张真人,他老人家随口答了答,我便知道真相了。”
俞莲舟注意到裴湘眉目间的小得意,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却又气不得恼不得。一个是师父一个是心里的姑娘,他哪个都冷落责怪不得。
另一边的胡青牛已经气喘吁吁了。他求救地看了一眼裴湘的方向,正好瞧见自家妹子和那个武当俞二侠低声交流,看起来好不悠闲温馨,便忍不住高声嚷道:
“青羊,俞二侠,帮把手吧,再比划下去,我这手就真要被捏断了。哎哟,好疼,你这大和尚是吃煤渣长大的吗?这下手怎么这么黑呢?哎呀,那个不要脸的,你有种就冲我来,别欺负我爱妻,她那么好看,你忍心吗?你眼瞎吗?”
“闭嘴,胡青牛!”王难姑觉得自己干脆一打三好了。
此时,范遥忽然发出一声长啸,他终于不再手下留情,朝着咄咄逼人的黛绮丝猛击一掌,掌风层叠翻飞,掌力刚猛异常、雄浑霸道,逼迫得黛绮丝连连后退,脸色惨白。
这一掌之后,范遥不再对黛绮丝出手,而是转身一扑,恰如流星疾坠,朝着胡青牛王难姑夫妇的方向快速闪身而去,看上去是想速战速决把人捉住。
那两名番僧也是如此认为,所以在范遥靠近的时候还侧身避让了一下,正好把己身的要害暴露在范遥的攻击范围之内。
裴湘眸色一闪,立刻飞身上前,单手拎起王难姑后立刻后退,毫不迟疑地远离范遥。与此同时,俞莲舟也施展梯云纵,把胡青牛带离了危险之地。
两人能如此轻易地“夺取”胡青牛夫妇,其实也和范遥无心计较有关,他忽然放弃黛绮丝跑到胡青牛这边,并不是要速战撤离,而是要趁机杀掉两名番僧灭口。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两名力大如牛的西域番僧都死在了范遥的手下。
黛绮丝一惊:“你怎么杀了你的同伴?”
范遥转身望向在场众人,也不再用哑巴头陀的形象掩饰真实身份,冷声答道:
“这位胡姑娘既然已经挑明了我的秘密,不管那两人信与不信,我是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对外说出今日之事的,当然得杀人灭口。”
裴湘讽刺道:“范右使心全是他的忠义和大业,今日杀了投效朝廷的西域金刚门弟子算什么,他之前还杀了明教好几名香主呢。”
“这人果然是那个光明右使范遥吗?”胡青牛惊奇道,“青羊,你之前飞鸽传讯说,这苦头陀是给蒙古朝廷做事的,可刚刚又说他是咱们明教的光明右使,那、那他怎么哪方的人马都杀害呀?”
范遥目如闪电,严厉审视裴湘。
“胡姑娘,你真是知道不少事。”
“我确实知道不少事,所以,一听说你来蝴蝶谷了,就急匆匆地追了过来,生怕来晚一步让你把我兄嫂给杀了。毕竟,其他明教人还会顾忌些教内情谊,不会滥杀迫害加入明教的蝶谷医仙。而你范右使就不一样了,你为了取信蒙古朝廷,可没少用明教弟子的头颅当立功的凭证。”
“我潜伏多年,是为了调查一件针对我明教的大阴谋,若是不把阴谋查个水落石出的话,我明教就有覆灭的危险。在大难临头之际,不得不牺牲一部分明教兄弟。于私,是我范遥对不起他们,于公,范遥并不后悔之前的选择。”
裴湘看着范遥的毁容脸叹道:
“范右使是个对自己都下得去狠手的人,确实不会产生什么后悔的情绪。”
“不后悔吗?”黛绮丝打断裴湘和范遥的对话,厉声道,“范遥,把解药交出来,若是我夫君有个三长两短,我黛绮丝必然要让你知道什么是后悔的滋味。”
范遥的目光不再平静,他似乎想避开黛绮丝,但又忍不住看她:
“我没有解药,韩千叶技不如人,命该如此。”
“范遥,你我相交一场,一定要成为仇家吗?当日阳教主尚在,教内兄弟姐妹之间虽有摩擦,可都是一些小事,万万不至于你死我活。我自认为没有得罪你的地方,你何苦要如此对待我的夫君?”
范遥冷笑一声,闭口不言。
裴湘假惺惺地笑了一下,故作恍然道:
“紫衫龙王,你当日私自进入总坛密道,之后又破门出教,同韩千叶避居海外,以金花婆婆、银叶先生的身份行走江湖,这样的行为在范右使看来,已然是万分不妥了。
“当然了,范右使肯定不是因为你拒绝了他的追求,反而看上了一个胆敢挑战阳顶天的外人而生气的,哎呀,那就太跌份儿了。据说明教光明二使向来有‘逍遥二仙’的美誉,那么多女子追捧倾慕他们,他们怎么会对一段旧情念念不忘?”
范遥沉着脸狠狠瞪视裴湘,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处置如今的局面。
他已经潜伏了这么多年,马上就要进入某个心圈子了,绝对不想就这么功亏一篑。但今日被一个陌生人当众说穿身份,已经埋下重重隐患。
在范遥看来,最保险的方式就是杀光所有的知情人,包括背叛过明教的黛绮丝。可是……
裴湘弯了弯唇角,仿佛听到了范遥的心里话,她替他说出“可是”后面的话。
“范遥,你若是想把在场之人都杀个干净,恐怕是不行的。先不说紫衫龙王黛绮丝的武功不弱,与你只相差少许,很容易顺利逃脱。只说这剩下的四人,你有把握大获全胜吗?你该知道,我今天敢来,必然是留有后手的,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呗。”
范遥没有见过裴湘出手,又见她年轻妩媚,当然以为她的本事在于用毒。而他内力强劲,博识广记,于毒术亦有专研,否则就不会成功毒到韩千叶,所以,他并不是太忌惮胡家三人。
——但是,如果再加上一个武当俞莲舟,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我的身份,事关明教存亡,不能为外人所知。”
范遥慢慢说着话,同时暗自提气,随时准备动手杀人:
“黛绮丝,虽然你为了与韩千叶在一起而离开了光明顶,但是你依然是紫衫龙王,是明教的一员,我信你不会真的背叛明尊和阳教主。如果你愿意立誓不透漏我的身份,并且和我联手击杀这四人,我就给你韩千叶的解药。”
黛绮丝目光一转,嘴唇微抖,显然有些心动。
范遥自觉成竹在胸,他看向胡青牛和王难姑,遗憾道:
“二位是明教弟子,我原本没打算要杀你们的,只是想请你们跟我走一趟,去给我的一位旧友解毒疗伤,不曾想……发生了这些意外。很抱歉,因为令妹知道得太多,又过于伶牙俐齿,我只好狠心下手了。”
裴湘望向黛绮丝,脆声问道:
“紫衫龙王,你要和范遥联手吗?然后把解毒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所谓的解药上?”
黛绮丝犹豫片刻,询问胡青牛:
“胡先生,我想请教你,可有解毒的方法?”
胡青牛刚要开口,范遥便冷笑打断他:
“这种时候,他怎么会说实话?就是没有解毒之法,为了不让你我联手,他也会谎称可以解毒的。”
胡青牛没搭理这两人,他眼巴巴地看着裴湘,目露询问。裴湘对着胡青牛笑了笑,比划了一个师门暗语。
见此,胡青牛心一定,知道自家妹子可以搞定范遥和黛绮丝,便大声道:
“我怎么不会说实话了?我现在就实话告诉你,韩千叶的毒极其诡异难缠,我没有把握全部解开。当然,我也不相信范遥手真有解药。哼,我解不开的毒,除了我妹妹和我爱妻,还有谁能做出解药来?”
范遥不理会胡青牛的质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黛绮丝,温声劝道:
“你听到了,这位胡先生并不能救治韩千叶的性命。黛绮丝,毒是我下的,我当然会留有后手,你了解我,我做事一向谨慎。”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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