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有洪七和欧阳锋两人,那他们此时已经朝着松鹤谷出发了,还能在路上比试一番两人的轻身步法,争个高低上下。
可是,这间偏多了一个娇娇弱弱不会武功的小姑娘,洪七就不得不坐下来耐心等待了。
侍卫去准备车马,仆妇们细心安排外出携带的衣食琴棋熏香等物,裴湘则带着丫鬟碧云返回房间换衣服。
等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裙和厚底云靴重新出来时,洪七已经蹲在院子里大树下数蚂蚁了。
“洪大侠,让你久等了,咱们现在就出发去松鹤谷吧。”
洪七原本还一脸无聊,不过等到裴湘带着丫鬟走近后,他的眼神一下子就格外明亮起来。越过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痴迷垂涎的目光直接落在碧云手的藤篮上。
“什么味道?这么香……唔,有药材的味道,不过好像更好闻了……鸡肉?还是兔肉?”
裴湘赞道:“洪大侠好灵敏的嗅觉,这篮子里装的确实是烤鸡和熏兔肉,今早刚烹制完成的。烹调的时候搭配了一些药材,不是养生药膳,只是为了提味儿保鲜,确保这两道荤菜在冷食时味道更佳。”
洪七搓了搓手,目光灼灼地看着裴湘。
裴湘回头看了一眼走过来的欧阳锋,笑道:
“因为我的缘故,二位不得不乘车慢行,这是小小谢礼。抵达松鹤谷之后,二位若是想坐下来讨论武学心得,不妨烹茶煮酒,佐以小菜佳肴,清风松涛,碧波鹤影,岂不是美哉?”
“美哉美哉!”洪七抽了抽鼻子,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散发着悠悠香气的藤篮,“没想到裴姑娘还有这手艺,哎呀,欧阳公子好福气。”
裴湘不贪功,她十分诚实地摇了摇头道:
“这可不是我的手艺,我只是提供了菜谱而已,如果让我动手烤鸡熏兔肉,估计不是烧了自己的头发就是烧了厨房。我长这么大,都没怎么靠近过灶台,只是站在厨房门口指挥过几次而已。”
洪七愣了一下,随后哈哈笑道:
“知道菜谱就很厉害啦,这做菜的手艺重要,可是能想出好点子也难得呀,欧阳兄,你说是不是?”
——可别因为这一点就嫌弃自己的未婚妻呀。
欧阳锋心道,这位裴二姑娘之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想要给体弱的兄长熬药煲汤炖药膳的吗?
——就这?烧厨房?果然,她之前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我竟然相信了她的说辞……她倒是聪明伶俐。
——我还在信里夸奖了她……
洪七察觉欧阳锋的眉目间似有沉凝,连忙岔开话题道:
“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咱们就快些出发吧,早点儿处理完那恶贼留下的烂摊子,早点儿省心。”
他说完这话,就率先朝大门的方向走去,不再耽搁时间。
剩下的两人落后一步。
裴湘仿佛能听到欧阳锋的心声,在上马车前,她对着身后的高大男人低声说道:
“之前的那些话也不全是借口,我怎么会不关心令兄的身体健康?有些隐瞒欺骗也是情非得已,这世道,没有武功的女子犹如浮萍,总得想些办法保护自己避开风吹雨打。还请二公子看在我有苦衷的份上,不要过于计较前些日子的欺瞒。”
欧阳锋若是真想跟裴湘计较,岂能等到现在?
只是……心里不生气,面子上却有些过不去,于是,嘴上就不太饶人,他哼笑道:
“我这个当二弟的尚且年轻,不太理解某些人的某些苦衷,还请裴姑娘见谅。”
裴湘上车的动作一顿,她回首打量着欧阳锋的深邃面孔,笑得格外天真娇俏:
“二公子确实年轻,连胡子都没有呢,所以小女子也不敢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把关系身家性命的秘密告知二公子。”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哼!
欧阳锋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忍住了抬手摸脸的动作。
裴湘转身上车,觉得天气挺不错的。
车马辚辚而行,出城后一路畅通无阻,途径几处农田村落后,终于抵达了十里坡松鹤谷。
裴湘跟在洪七和欧阳锋身边欣赏松鹤谷的景色,忽略掉那些纠缠盘绕的毒蛇,谷景色甚美。
除了天然的湖光山色外,整个谷散落着大大小小造型古拙的石凳石桌石盘,还有一座色调典雅的角凉亭。
裴湘想起洪七之前说过,本地的人雅士都愿意在松鹤谷内聚会交友、吟诗赏乐,想来这凉亭和石凳等物就是给游人们准备的了。
正当裴湘眺望远景之时,欧阳锋纵身一跃,身形飞旋而上,眨眼间就落在了高处的青石之上。那青石离地面有数丈远,表面平整,向外探出,坐在其上,能将整个谷地收入眼底。
欧阳锋在石头上盘膝跌坐,把一张铁筝横放在怀。他微阖双目,信手拨弄筝弦,只听一阵叮叮咚咚的乐声响起,筝声初始清亮高彻,复又渐渐凄楚慨然。稍顷,那谷四处滑动盘结的毒蛇纷纷随着筝乐而动。
裴湘定睛一瞧,只见草丛石缝和树木茂林之间涌出了许多条蛇来,都朝着谷口的方向蜿蜒爬行而去。
还有一些颜色特殊形状有异的毒蛇,似乎对欧阳锋的铁筝之声特别敏感,在蠕动爬行的途时而昂首摆动、时而回转盘旋,仿若伴着乐声婆娑起舞,又似在回应筝曲的急促旋律。
小蛇先行,怪蛇居,长蛇断后。
一群毒蛇一队一队地朝着谷外涌去,守在谷口的蛇奴连忙吹起声音怪异尖利的哨子,一边摇着气味特殊的香囊一边赶蛇。
这指挥群蛇如同指挥兵士的场面让洪七目瞪口呆,继而头皮发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双脚一蹬,就躲到了树上。
洪七总算知道这白驼山是如何威慑西北一带了,只凭这操纵毒蛇毒虫的本事,就让许多人心惊胆寒了。再加上欧阳家家传的高深武学和毒术,简直是不给敌人留活路了。
他在树上躲了一会儿,忽然记起裴湘这会儿正一个人待在地面上,心下便是一急,生怕那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被吓哭了。
洪七连忙探身张望,一下子就发现了裴湘的所在。
见裴湘安然而立,面上并无恐惧惶急之色,少帮主先是微微松了一口气,而后便忍不住喟叹一声,不愧是黔地裴家的姑娘,想来在家是见惯了类似的场景吧,所以才能如此镇定自若。
——如此一想,这白驼山合该同裴氏做亲,两家一南一北都是擅长养毒蛇毒虫的,到也算是志趣相投了。
洪七并不知道裴氏女的成长环境和普通的闺秀没有什么区别,根本不会习惯这样的场景。
而欧阳锋倒是了解一二,但他却不觉得这些小蛇有何可怕的。他认为这是一个展示实力的机会,他可是一直记得裴湘嘲笑他年纪小这件事呢。
裴湘身上带着欧阳锋给她的玉佩,那些蛇便不往她身边凑,都远远地避开了她所在的方位,这让她能游刃有余地观察白驼山饲养的毒蛇种类和驭蛇之术。
等到群蛇彻底退出松鹤谷,洪七从树上飞身而下,欧阳锋也抱着铁筝跳下青石,落在了两人对面。
“洪兄,如今谷内已经没有毒蛇了,你可以开始找寻贼人留在谷的赃物了,之后,咱们尽兴比划一场。”
洪七点了点头,指着山谷的松树林道:
“据那人交代,他把东西都埋在林了,后来再想取出来时,林毒蛇遍布,让他不敢靠近,才一直没有转卖脱手。”
他交代了一声,就朝着树林方向走去,同时口念念有词,正是是那采花贼交代的埋东西的具体地点。
“东面……第七课树,树干上有三道横纹……还有西边最高的一棵松树……”
洪七专心翻找,裴湘则走到湖边好奇张望。
欧阳锋知道她在寻找所谓的“鹤影”,想到刚刚在高处弹筝时偶然瞥见的景色,便出声提醒裴湘:
“你往西面走,爬到石阶之上,别走远,站在那棵老松树下往下望,应该就能看到鹤形倒影了。”
裴湘依照欧阳锋的指点换了位置,果真在西面稍高的地方看清了湖倒影。
她站在树荫之下,望着碧色湖水上那似鹤非鹤的深色石影,有些迟疑:
“倒是有些仙鹤振翅高飞的姿态,只是……也不是十分的清晰,并没有当地人说得那样神奇。”
跟在她身旁的欧阳锋扬眉道:
“倒影而已。难道还要和真正的白鹤一模一样吗?那这松鹤谷早就该出名了,不仅附近的人愿意过来消遣散心,远地方的人也都要慕名前来了。说是鹤形倒影,不过是七分相似三分想象罢了。”
裴湘惦着脚细看水鹤影,又仰望四周,观察是哪块石头或者那几块石头倒映出的这个图案。
她左看看右看看,看得时间长了,倒是觉得这鹤影的鹤喙部分格外的传神。其余地方都有些模糊牵强,唯有这细长而尖的鸟嘴部位清晰异常。
她不由得想到了那句“松阴鹤影声”。
顺着鹤喙方向,裴湘慢慢闭上眼,幻想鹤鸣飞天,翱翔于空。
——一道优雅白影冲出水面,冲入天际,慢慢化作一个黑点,直到消失,谷不见鹤影,鹤鸣之声却绕耳回响……
裴湘睁开眼,顺着鹤影飞翔的方向遥遥望去,猛然发现,自己的视线落点竟然是那座角凉亭。
裴湘又观望了一会儿,此时洪七已经找全了采花贼藏起来的所有物件儿,正高兴地朝这边而来。
欧阳锋问裴湘:“我一会儿要和洪七比武,内力外放鼓动激荡,免不了有飞沙走石,恐怕会误伤于你。你是到谷外等我们,还是在谷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
裴湘想了想,指着角凉亭道:
“我去那里坐着,你俩比试身手的时候离亭子远一些吧,那里是给游客歇息赏景用的,若是被损毁了,挺可惜的。”
欧阳锋没多说什么,只是长臂一捞就把裴湘携在身侧,随后几个纵跃,转眼间就到了亭子里。
他把人往地上一放,又把铁筝交给裴湘,不耐烦多交代什么,人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跃出凉亭,直接朝着洪七长啸而去,白驼山身法如灵蛇出动,浑厚掌风迅疾拍出。那洪七也目露兴奋,朗笑着迎上欧阳锋的排云掌,以逍遥游的招式灵活应对。
两人同时默契地远离裴湘所在的角凉亭,朝着松林方向而去。
等到切磋武功的两人离得远了,裴湘起身观察角凉亭。她心道,这凉亭人来人往的,这些年也不知多少人在此停留过,那黄裳果真会把秘籍藏在这里吗?
——虽然这里有“松鹤”之称,又位于郑家祖宅的附近,可也不一定就是藏经的地方,也许只是巧合了?
——可是,经过我这几日的打探,四周并无更加符合条件的地点了。
——或者说,还有其它说法与解释?毕竟有“松鹤”含义的事物不少,也许是某幅画?某个庭院?某个……可那样一来,范围就太广了,黄裳藏书,大概不愿意这么为难后人吧?
她把亭子内外都走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便踱步回到座位处。
正琢磨着是不是想差了,裴湘偶一抬头,便瞥见湖面上的倒影正在随着光线而慢慢发生变化。
若说刚刚的倒影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那此时已经看不清整只鹤形了,偏偏那尖而细的鹤喙还是清晰异常,仿佛没有受到日光变化的影响。
裴湘轻咦一声,探身细瞧,这时方看出了一些端倪。
原来并不是没有任何变化,而是那鹤喙的部分并不单单是山石的倒影,还重叠着凉亭的尖尖一角。
——如果说这尖尖的一角是鹤喙,那么,声音在哪里呢?
裴湘一时之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就尝试着换换思路。
她下意识地横抱起欧阳锋的铁筝,一手握着筝颈,一手随意拨弄筝弦,在断断续续的叮咚声,她琢磨起黄裳和郑御医这两个人来。
按照郑家的说法,黄裳和郑御医也算是相交莫逆了。如今来看,这个说法应该是可信的,否则的话,黄裳也不会把《九阴真经》的线索藏在郑家。
所以……是知交好友吗?
裴湘拨弄筝弦,心里念着《九阴真经》的来历。
——昔年,黄裳为宋徽宗校对审阅五千多卷道藏,悟出了精深武学。之后,他奉命清剿魔教,杀了不少魔教的法王长老之类的高层人物,因而得罪了很多武林人士,连累家人被仇敌杀害。
——他隐居四十年,专心破解敌人招式,再出现后,却发现物是人非,昔日敌人几乎已经死绝,亲朋故旧也早已凋零……便把毕生心血《九阴真经》上下两卷藏在某处,自己飘然远离……
——黄裳四十年后再返原,那时候郑御医大概已经去世了,家子弟守着老爷子的藏书,却无一人能够继承郑御医的医术本领。
——黄裳见此,他会为了郑御医感到可惜可叹吗?
——所以,在得知了郑御医的遗言后,他干脆把《九阴真经》的秘密隐藏在郑家藏书,希望郑家后人发现并继承?
裴湘试着猜想黄裳当年的想法,她暗忖,如果黄裳对郑家后人还存有几分希望的话,那么,这藏经书的地点就不该太过难找或者危险。
——甚至,也许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