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湘放下怀的铁筝,起身观察这座角凉亭。
——郑家人弱不通武艺,想来黄裳也不会刻意为难他们,所以,线索应该在普通人能够轻易接触到的地方。
——无需飞上凉亭顶端或者深挖凉亭底部,亦或者拨动什么特殊机关。
想明白这一点,裴湘便抛开脑海种种繁琐诡奇的解题思路,重新从最简单的地方入手。
她的目光划石板地面和围栏长椅,逐渐上移,渐渐被根凉亭立柱上的题诗刻字与简单图案所吸引。
她走到一根柱子前细瞧,发现这根石柱的底端雕刻着祥云苍松图,图案上方的柱面上有刻字提诗。诗句内容都和“松鹤”二字相关,例如“月西人影如鸿影,风里松声带鹤声”(注1)这样的应景佳句。
裴湘弯腰认真浏览,察觉到有些地方的刻字已经不甚清晰了,她伸手摸了摸,又连猜带蒙地读了几句话。
她绕着柱子下部读了一圈之后,目光再往上移,一段空白柱面之后,在柱子的上部重新出现刻字。这次不再是诗句了,而是简单介绍松鹤谷名称由来的字,以及对某一任朝廷官员的赞美之言。
耐心读完这段内容,裴湘仰头看向柱子顶端,在没入亭檐的部分,又出现了工匠雕刻的仙鹤图和一些采斐然的诗句。裴湘登上凉亭的长椅,惦着脚努力辨认上面的每一个字,磕磕绊绊地记下了上面的字内容。
——每个到过松鹤谷的人都能到石柱上的字,看似和隐藏线索毫无瓜葛。
——但也许就有人愿意反其道而行呢?
——就像藏猫猫游戏似的,有时候越在简单容易寻找的地方,反而越容易被寻找者忽略。
看完了一根柱子上的图案和刻字,裴湘望向其余七根柱子。
她这次没有再随意选择,而是直接走到了那个在湖面上倒映出鹤喙的尖尖亭角的方位,在对应的柱子前站定。
——角亭,左右各四根立柱,每个立柱对应一个尖尖上翘的亭角,对称而美观,也蕴含了非常明显的暗示。
裴湘依旧从柱子下方开始观看。
苍松云海图、古今诗词佳句、记载修建凉亭始末的字,而后又是瑞鹤图,裴湘的视线掠过翩翩飞舞的仙鹤,逐字逐句的认真辨认石柱上端的字。
半晌,裴湘微微皱眉,她没有发现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难道不是这根柱子?
她想了想,始终觉得这里的希望最大。于是,她干脆踩着柱子旁的长椅爬上椅背栏杆,一手扶着柱子一手伸长,探出身体往柱子顶端够,费劲儿摸索了好一会儿。
忽然,裴湘眼睛一亮,因为她在几排诗句的夹缝摸到了一些细小而清晰的刻痕……
——不是毫无意义的划痕,而是极小的刻字!
“冷、接、鹤声、穿云、海,闲寻、蝶、梦、保余年。”(注2)
裴湘感受着手指下的凸凹转折,慢吞吞地辨认着这些细小字。
“闲寻蝶梦保余年……”她又重复了一遍,脸上渐渐浮现出了明媚的笑意,“郑家的藏书之地可不就叫做‘余年阁’吗……而这句诗正好刻在此处亭角的正下方,冷接鹤声穿云海……蝶梦保余年……”
寻找到了松鹤谷的线索,对于裴湘来说,几乎等于锁定了《九阴真经》的隐藏位置。她记得上次去郑家余年阁内翻找藏书的时候,在角落的书架里发现了几幅旧画,其一幅画的内容就是“庄周梦蝶”的典故。
她当时还特意询问过郑家族长,那些画为何人所画?可惜对方也不清楚。
郑御医生前从没有提过,他的后代子孙在确认那些画不是名人笔墨后,也就不太在意了。他们一直把画随意地丢在藏书阁内,只当是老太爷年轻时的随手收藏。
相对于郑家人的不在意,裴湘倒是挺喜欢那几幅没有落款和题字的水墨画的,还特意吩咐过裴家的护卫,让他们在打包运送书籍纸张的时候,别忘了把画也一齐捎带上。
有了新发现,裴湘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验证一番。可惜同行的两位忙于比试武功,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让她不得不耐下心来静静等待。
闲来无事,裴湘又把这座凉亭里的另外根石柱检查了一遍,最后证实,确实只有那一根石柱上留有明显的线索。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欧阳锋和洪七从松林方向归来,两人皆锋芒毕露,气势凌厉,可见刚刚的松林较量让两人动了真本事。
但可惜的是,这两人并没有因为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试而惺惺相惜,反而对彼此多了几分忌惮。
人常有“字如其人”的说法,武者也通常认为,一个人的武功路数和打斗风格大都同脾气秉性有关。所以,经过这场切磋,洪七越发地认为欧阳锋此人城府颇深、阴险狠戾。
而欧阳锋也不太喜欢洪七这种黑白分明、嫉恶如仇的做派,甚至认为,两人将来能够不结成仇敌就已经很不错了,根本没有成为朋友知己的可能性。
因为有了这样的认知,两人都没有多少比武后喝酒闲谈的兴致,反而希望尽快返回城里。
但是若说直接离开吧,洪七尚且有些犹豫,因为他一直没忘记裴湘带来的那一篮子烤鸡和熏兔肉。他暗自纠结,衡量着要不要为了美食再多待一会儿,再厚着脸皮多蹭一顿饭。
倒是一旁的欧阳锋十分干脆地提出了离开。
洪七揉了揉被欧阳锋的灵蛇拳法伤到的左肩,一边忍疼咳嗽一边笑着挤兑道:
“回去也好,欧阳公子肯定需要抓紧时间疗伤的,被我的逍遥游掌法击了左肋,想必很疼吧?”
欧阳锋确实疼,也知道洪七同样不好受。
两人此刻面上恍若无事,甚至还颇有些谈笑风生的洒脱,其实都是在强忍着疼痛装样子罢了,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对方面前露怯。
“洪少帮主多虑了,兄弟我自幼习武,早就习惯了这种小伤小疼,纵然少帮主掌法凌厉,却也不至于让我胆怯逃避。我提议早些回去,是因为天色渐晚,这山谷风凉露重,我等习武之人尚无多少感觉,但裴姑娘却不一样了。再继续逗留此地,我担心裴姑娘会染上风寒。”
这个理由正当得让洪七无话可说,他挠了挠头,对着裴湘笑道:
“我忘了你不会武功的事了,走吧,咱们这就出谷去。”
并不觉得冷的裴湘笑着点了点头,抱起欧阳锋的铁筝步下凉亭,边走边同洪七闲谈起来。几句话的功夫,洪七的注意力就从欧阳锋的身上离开了。
裴湘和欧阳锋擦肩而过之时,好像因为忙着聊天而忘了把颇沉的铁筝还给对方。欧阳锋嘴唇微动,但看着裴湘轻快的脚步终究没有出声,只是眼浮现出一点诧异惊疑,最后化作转瞬即逝的淡淡感激。
欧阳锋左肋和右臂都有暗伤,此时看上去行动无碍,但是一抬手一呼吸都会牵扯到痛处。
虽然不至于连一具铁筝都抱不动,但是裴湘这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做法终归让他轻松了一些,让他有更多的力气维持平稳的呼吸和稳健的步伐,不让洪七看透他的功夫深浅。
欧阳锋此人一贯多疑且谨慎,对洪七这种未来很可能成为敌人的强大对手十分警惕,不愿轻易示弱。
车马返程,三人此行各有收获。
裴湘找到了她想要的线索。欧阳锋虽然受伤但收获更大,他对家传武学的改进有了更多的想法。同样,洪七也是收获满满,美不足的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得花些时间好好调理一下内息。
到了住处后,洪七不愿意在受伤的情况下住在欧阳锋的眼皮子底下,正好也忙完了采花贼之事,就提出告辞。
裴湘和他交换了联络方式,又把车内的一篮子食物递到了洪七手。这个举动换来了洪七真心的感激,少帮主顿时喜笑颜开,自认为吃完这一顿美食后,身上的内伤肯定能好一大半。
告别了洪七,裴湘和欧阳锋也在院门前分开了。
欧阳锋去疗伤并且参悟今日比武心得,裴湘则带着碧云回到房间,一边张罗着洗澡,一边让人把郑家的那几幅画送来。
等到裴湘泡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后,那几幅不知作者的水墨画就已经放在了桌子上。
“碧云,我有些饿了,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新鲜的吃食。”
“姑娘稍候。”碧云离开了房间。
裴湘利落擦好头发,慢慢展开了桌子上的几个画轴。把所有的画都欣赏了一遍后,裴湘留下了那幅“庄周梦蝶”。
——单看画的话,这些植物倒是挺有意思的。
因为已经提前得知这幅画有异,所以裴湘的搜查很有针对性,她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她在“梦蝶”画轴的底端发现了一个竹签儿粗细的孔道,启开孔道的顶端后,裴湘从里面抽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轻纱。
轻纱极轻极薄,呈半透明的浅金色,完全铺开后能把裴湘整个人都裹住。
只是,裴湘并未在这块轻纱上看到任何字。
她微微挑眉,重新观察那幅“庄周梦蝶”的水墨画。
裴湘发现,画几种作为背景点缀的植物都是一些常见易混淆的草药,粗看之下就如不起眼的野草一般,实际上都能入药。
“这是提示?”裴湘呢喃。
她认出了几种草药后,很快就在脑推演出了几种草药混合在一起后的大致作用,顿时觉得十分有趣。
恰好,她房间内的药材很齐全,虽然量不多,但想来也够用了。
——这位黄裳前辈确实是在考验后人晚辈呀!
——如果真把郑御医的藏书读完了,大概也能解开这道题目。
——我这算是占便宜啦。
思索片刻后,裴湘把选好的草药碾成粉末,调和在一起,又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待到药粉微微变色后,裴湘把烤热的药粉重新倒进水,然后,她试着把薄纱的一角浸入药水。
可惜,第一次失败了。
裴湘重新调整药量配比,再次实验。
第二次,湿润的薄纱一角慢慢显露出一些字迹来……
等到整张薄纱都浸润过药液后,米粒大小的字终于一一浮现,很快就占满了整张薄纱。
裴湘从头细读,字开头部分是黄裳本人的自述。他没有怎么介绍自己的身份和经历,只是简单说了一下自己和郑御医的好友关系,以及对好友后继无人的遗憾。
他告诫得到这张薄纱之人不要泄露《九阴真经》之事,以免给自己和家人带来杀身之祸。同时,他希望郑御医的后人或者真心爱惜郑御医毕生藏书之人能拥有自保之力,但不要仗着这门武功恃强凌弱、滥杀无辜。
在薄纱上,黄裳说明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他认为能潜心研读郑御医毕生藏书之人,不太可能是武林人士,应当是郑家后人或者对医学一途痴迷之辈。对于不喜武道之人,这部武功秘籍只能算是锦上添花,练与不练两可之间。
但是,黄裳用毕生精力著成这部武林绝学,终究还是希望《九阴真经》能被继承和发扬,不要就此埋没。
因此,他会在另一个地方存放这部功法的手抄本上下两册,以期让武林同道有机会学得真经的内容。
黄裳说,他可以预见到,《九阴真经》一出世必将引起江湖混乱。所以,他再次叮嘱得到轻纱之人不要泄露秘密,以免惹祸上身,今后再无安宁可言。
裴湘读完黄裳的自述和交代,又接着看后面的《九阴真经》正,发现前半部分是内功功法,后半部分是应敌招式,正符合原著上下两册《九阴真经》的内容安排。
紧接着,她又往几种内功功法的末尾看去,发现那里有一篇总纲一样的内容,阐述了武学境界阴阳互济、刚柔兼备的至理,十分精奥玄妙。
当然,更妙的是,这部总纲不是梵音译。
黄裳大概是觉得,能够通过郑家藏书这个途径找到《九阴真经》者,为非作歹的可能性很小。所以,他并没有如同原著那样,刻意把总纲写成梵音译。
——也可能是因为他认为梵难不住读完一屋子藏书的人。
裴湘还要细看,碧云端着饭菜回来了。她不慌不忙地把记载了《九阴真经》的薄纱重新收好,浅笑着询问碧云给她端来了什么好吃的。
碧云叽叽喳喳地讲着她去厨房点菜的经过,裴湘不时地应一声,一直到晚上就寝前,她都没有再次翻看新得到的《九阴真经》。
次日白天,裴湘终于有了大段的独处时间,便仔细了薄纱上的字。
对于裴湘来说,这部顶级的道家功法其实并不难懂,虽然她目前没有高强武力值傍身——预测未来也修习不了内力,但是她的武学境界尚在。
不提每一个世界都需要从头练起来的内力修为,只说她的剑意剑术,若是让她全力挥剑,将来的华山论剑当有她的位置。
可惜的是,以裴湘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若是想长命百岁不伤根基,她就得收敛压制着自身的磅礴剑意。她目前能发挥出的最强攻击力度,也就是像上次对付采花贼那样,还不能连续使用。
通读完《九阴真经》,裴湘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上面的记载的内功心法,《易筋锻骨篇》和《疗伤篇》都很精妙,对能够修炼内力的武林人士来说,几乎等于灵丹妙药。但对于裴湘来说,还是没有多大的作用。
因为无论如何,这两篇功法都没有脱离内修的范畴。
——看来,唯有走锻体一途了。
——只是那样一来的话,我得想办法收集大量的罕见毒物和珍贵奇药,然后循序渐进地熬炼体魄,硬生生拔高肉·体强悍度。
——有了一定基础后,就可以用剑意磨炼自身,破而后立。也许这一辈子……我说不定能把自己淬炼成一柄宝剑呢。
其实,在裴湘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一发现自己是阳绝脉的体质后,就已经萌生了锻体的想法。
只是,这个办法困难重重,不仅锻体者自身要忍受各种痛苦煎熬,不到大成那一日就不能摆脱痛苦,还需要各种名贵的奇药毒药,每一种都价值不菲。因而,裴湘一直在寻找一个“暴富发财”的机会。
现在,《九阴真经》在手,裴湘觉得她终于可以开始运作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一:此诗句来自宋代诗人舒岳祥《月甲申雨后凉气如秋》。
注二:来自近代陈三立《次韵蒿庵老人见寄》。
今天的更新,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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