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章
半夜,风停雨歇,就像裴湘的心情。
她又给一周岁的欧阳克检查了一遍身体,并送出了见面礼。
“这里有一瓶温养身体的药丸,每次取三分之一丸的药量化开,倒入给孩子洗澡擦身体的浴盆,调以温水,再用内力加以按摩,对孩子的生长有好处。”
白高兴地接过药瓶,吩咐一旁的奶娘仔细收好。
“多谢白少侠赠药,等到二公子回来以后,属下一定把你的叮嘱带到。”
裴湘笑着摆了摆手,又戳了一下欧阳克的胖脸蛋儿,才离开了小孩子的房间。
白亲眼目送裴湘走进了欧阳铮让出来的那个空房间,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转身去向自家主子汇报情况。
欧阳铮听说裴湘给出了见面礼之后,温声吩咐白道:
“把我之前收藏的那把金丝面折扇取出来,送给白少侠当回礼。”
“金丝面折扇?是您上个月特意吩咐白十收购的那一把铁木包精钢扇骨的?”
“嗯,”欧阳铮一边更换寝衣一边点头道,“她出手大方,那一瓶温养丹丸所需药材种类繁多,无法轻易凑齐一副,如今却全部送给了克儿,欧阳家也不能失礼了。”
白有些迟疑,小声问道:
“那您怎么想要送扇子当回礼呀?”
欧阳铮奇怪地看了一眼白:
“裴姑娘要以男装行走江湖,手又常握一把折扇做武器,还是慎重些好。普通的纸面折扇如何能防得住别人的锋利武器。”
“原来如此,”白恍然,“还是大公子想得周到,只是……”
“只是什么?”
“这个,属下家乡有种说法,就是夫妻家人之间互相赠送礼物,最好不要送扇子。因为‘扇’与‘散’同音,有些人家忌讳这个。”
“你的家乡……不就是白驼山吗?”欧阳铮挑眉。
白挠了挠脸颊,讪笑道:
“这个,哈哈,属下记错了。之前替大公子去南边办事,就、就遇到了个挺爱哭的小丫头,她和属下念叨过这些民间讲究。不过,属下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聚散离合本是常事,心里并不太讲究这个的。”
欧阳铮穿好寝衣坐到床边,想了想,道:
“那你明早送礼的时候,问裴姑娘要二两银子,就说咱们便宜卖给她的。”
白:“……大公子,只扇骨上那一层又韧又薄的精钢就能换金子了。还有,咱们不是要送回礼吗?没听说送礼的时候还要银子的。”
欧阳铮躺好后盖上被子,语气淡淡:
“白,你今晚的话太多了,现在出去。”
于是,话多的白无奈退下。值夜时,他心里一直在琢磨,自己明天怎么代表白驼山大公子把扇子体体面面地送出去,不对,是卖出去……
次日,裴湘和黄药师没有急着往少室山赶去,而是稍稍绕了一个弯儿,特意去拜访了一位老御厨的传人,只为吃一次对方家传的拿手菜。
等到两人吃得尽兴重新启程的时候,黄药师看了两眼裴湘手暗金色的铁木折扇,笑问道:
“这就是你早上花费二两银子购买的?虽然我黄药师一向不太在意黄白之物,但是也不愿意错过类似的便宜好事。不知那位欧阳大公子还有多余的扇子吗?我也愿意购买一把。”
裴湘打开折扇细细端详了几眼,而后慢慢轻摇,并不理会友人的调侃。
黄药师摇头失笑,双腿一夹,驾驭着骏马跑到前面,裴湘也不急,她控制着缰绳不远不近地跟在黄药师的斜后方,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少室山而去。
走过一段山路,前方忽然传来零零散散的兵器撞击声。
裴湘和黄药师对视一眼,心知前方应该是发生打斗了。两人依旧保持着原本的速度赶路,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看清楚了在野外山路上械斗的双方。
裴湘定睛一瞧,心道一声巧了,原来其一方正是早上分别的白驼山一行人。
此时,他们正在抵抗一众蒙面黑衣人。黑衣人攻击凌厉迅疾并无惧生死,只是一味地向着马车方向冲击。在这等悍不畏死的进攻下,几名白衣护卫已然受伤,其余等人则牢牢护住两辆马车,不让任何一名黑衣人靠近。
裴湘在一旁观望了片刻,就直接骑马飞奔而去。待她冲到打斗地点附近,一出手、一挥扇子就撂倒了三名外围的蒙面者。马长嘶,尘土飞卷,裴湘回身反击,人不离马背,顷刻间又重伤了一名使刀的袭击者。
裴湘的出现大大减轻了白驼山护卫的应敌压力,他们和裴湘里应外合,很快就占据了优势。
见白驼山一方开始游刃有余,裴湘便不再多插手。她只是骑着马在外围巡视,不让任何一名黑衣人逃脱。但凡有想撤退的,都被裴湘用弹指神通逼回打斗的心,让他们继续给白驼山护卫当陪练。
当然,一旦哪名白驼山护卫要遭受致命伤害了,裴湘也会遥遥相助,不让他们真的折损在战斗。
这样一来,白驼山这方便越战越猛。
白深知裴湘能力,他灵机一动,开始趁机施展一些平时不常使用的不要命招式,尽情在黑衣人身上练手。他心知,只要有大夫人在一旁照应着,他这种不要命的打发其实是没有后患的。
裴湘并不在乎白这样的小心思,反而有些鼓励。要不是为了给白驼山护卫们一个难得的实战机会,她何必如此费心费事,直接出手把人抓起来多省劲儿呀。
战斗正酣,车门无声开启。
欧阳铮静静地注视着车外的战斗,目光偶尔会流连在裴湘的身上,看着她训练白驼山的护卫,时光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那时候,他们在西域各地行走,也会遇到各种危险刺杀。裴湘可以用药用毒轻易制服敌人,但她却很少使用这样的杀手锏,而是尽量利用真实的冲突加强训练身边的护卫,一点点地夯实白驼山的真实实力。
裴湘再次用弹指神通把一个黑衣蒙面人逼回了战斗圈子,深觉黄药师的这门指法实在是既灵活又便利。紧接着,她又恐吓了几个人,脸上的神采越发的肆意灿烂。
只是,她偶然间一回头,正好和一双黝黑沉静的眸子对上。
兴奋的表情立刻收敛了三分,她在马背上一抱拳,尽量斯优雅地说道:
“大公子,你好啊。”
欧阳铮微微颔首:“又麻烦你了,这些小子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训练了,最近这一两年多是以伤换伤,希望没有让你失望。”
裴湘使劲儿瞅了瞅欧阳铮脸上的表情,总觉得这男人是想让她增加愧疚感。
“你们怎么走这条路?”裴湘四下张望,疑惑道,“我是有事绕路而行,才偏离了大路。”
欧阳铮彻底卷起车门前的竹帘,隔着两方打斗的人马温声说道:
“最近有些涉及到嵩山大会的要紧消息走漏了,我不欲在嵩山大会之前再次出现在人前,所以才选了这条偏僻路线。没想到还是遭到了伏击。”
“这样啊,”裴湘听过欧阳铮的解释,没说信与不信,也没有深问,只是顺着欧阳铮的话分析道,“既然涉及到嵩山大会之事,想必十分紧要,难怪会引来这么多人的伏击。既如此,你身边的护卫力量就不太够了,也缺少真正的高手。二公子呢?他何时归来?”
欧阳铮叹了一口气:
“二弟尚且有些琐事要收尾,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不过你不用多担忧,我这里虽然没有二弟那样的高手压阵,但是护卫和蛇群毒虫都不缺。今日如果没有碰到你,我就要召唤蛇群了,这些黑衣人绝不是白驼山的对手。”
这番解释传进裴湘的耳,反而让她有些微微的不放心了。她看了一眼欧阳铮端坐车上的俊逸风姿,又低头看了一眼手的金贵扇子,顺着心意问道:
“你昨天让与我一个房间,我今日也保护你一回吧,在二公子归来前,我给你压阵。”
“你愿意保护我?”
“我这两年还算有些进步,自信不输给年轻一代高手。”
欧阳铮悠然一笑,点头应允,同时说道:“多谢白少侠出手相助,铮铭记在心。”
“礼尚往来而已,大公子莫要如此客套。”
欧阳铮道:“继续往前走,是我新置办的一处宅院,那里地处偏僻,少有人烟,是一处比较私密的安静处所。在嵩山大会之前,我都准备待在那座宅院里,免得被听到风声的江湖朋友缠磨打探。白少侠和黄岛主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去我那里小住几日吧。”
裴湘回头征询黄药师的意见。
黄药师一向喜静。这些日子在外赶路,临时入住的客栈总是充满了嘈杂之声,让他颇有些厌烦。此时听到欧阳铮的邀请,心想欧阳家的别院当然要比少室山附近住满人的客栈安静舒服。于是,他没怎么犹豫就点头答应了。
这时,白驼山的护卫也已经制服了所有的黑衣蒙面人,大家稍稍整理收拾了一下战场,便继续前行。
又走了小半日,车队在一条隐蔽的小路路口处转了方向,之后继续行进,大概花费了一刻钟的功夫,他们才抵达了欧阳铮的别庄。
这里果然安静,屋舍窗明几净、南北通透,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还有专门练武的场地和别致古雅的花园,流水潺潺,鸟语花香。
最重要的是,裴湘和黄药师都有自己的院子。虽然一东一西相距甚远,但是对于武林人士来说,一座宅院的距离根本不算距离。
入住的第一晚,欧阳铮设宴款待裴湘和黄药师。
欧阳铮此人也当得起人龙凤这样的评价,虽然因为身体的原因在武学修为上落后一筹,但是在其他方面,他都能称得上是佼佼者。所以,黄药师挺愿意和欧阳铮交谈的。
裴湘此时已经卸下“白潇”的易容,恢复了女儿妆容。三人把酒言欢,谈古论今,谈得兴起了,喝起酒来便不太节制,等到筵席结束时,每人都处于微醺状态。
宴罢,三人各回住处。
裴湘吹了一会儿夜风,自觉已然清醒过来,便没有急着休息,而是趁着晚风正好,舞起了一套剑法。等她感到身上有了微微汗意后,便沐浴更衣,折腾了一遭,已然到了夜深人静之时。
她正要入睡,就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白?何事?”
“大公子药,请裴姑娘帮忙压制一下药性。”
裴湘随手拽下屏风上的斗篷往身上一裹,也顾不上整理头发和仪表,直接推门而出:
“了什么药?要紧吗?”
白快速答道:“是一种西夏皇室的秘药……主子已经服用了两种蛇毒压制药性,只是效果不太理想,还请裴姑娘帮忙看一下。”
听到欧阳铮用以毒攻毒的方法压制药性,裴湘眉心轻蹙。她心知,以欧阳铮爱惜身体的程度,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是不会贸然采用这样的方式的。
“什么西夏皇室迷药?”
“据说是几代之前的某位李姓皇妃带进西夏皇室的,有……助兴迷情之用,无色无味也不太好解。”
“怎么会这种药?还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
“是属下的疏忽,没想到婢女还有人有这等攀附心思。”
两人说着话,就走进了欧阳铮的住所。
裴湘抬眼一看,一名背影袅娜纤弱的红衣女子匍匐在地上,整个人都微微颤抖:
“大公子饶命!是奴一时糊涂,是奴痴心妄想,奴、奴一直偷偷爱慕大公子,惟愿大公子长命百岁,心想事成,并无任何冒犯之意。这次、这次、那个给奴秘药的人说,这种秘药并不伤身,只要大公子、大公子不抗拒药性,事成之后……奴婢蒲柳之姿,愿、愿……”
说到这里,这女子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了。
欧阳铮一直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直到察觉到裴湘走近,才稍稍缓和了表情。
“白,”欧阳铮一开口,声音就沙哑得厉害,“把人带下去,详查!”
“白遵命。”
白走到那红衣女子身旁,直接点穴,立时让这女子再没有说话和反抗的机会。之后,他就迅速带人离开了,把房间留给了裴湘和欧阳铮两人。
欧阳铮此时穿得十分整齐严实,一点都不像是要就寝之人,坐姿也端正挺拔,同平日在书房处理事情时毫无二致。
可是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其实一直在隐忍。额角有些汗意,冷玉般的肤色在烛光下漫出极浅的胭脂绯色,眸色也更加暗沉深邃,偶尔还会乱一下呼吸的节奏。
裴湘走近,带着沐浴后的女儿香气。
欧阳铮的呼吸又乱了一下,他闭了闭眼,避开目光不看裴湘。
“伸手。”
欧阳铮抬起手腕放在桌面上。
微凉的手指轻轻搭上他的胳膊,触碰之间,让他有些晃神。
好似过了很长时间,又好似很短。就在欧阳铮觉得某些折磨永无止境的时候,那微凉纤细的手指离开了他的胳膊,耳边响起悦耳清润的声音。
“欧阳铮,这秘药确实厉害,如果一直不解开的话,个时辰之内就要转化成剧毒了,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刚刚服用了两种蛇毒,可有效?”
“那蛇毒只能暂时压制秘药的药性,让你保持清醒,不被欲and望操控,但只是治表不治里,一会儿就要失效了。”
“你能帮我解除秘药的毒性吗?”
“可以,”裴湘的笃定语气里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现在有两种解开药性的办法。一种,就是像刚才那个女人说的那样,你和人行鱼水之欢,这秘药的毒性自然就解除了。”
“第二种呢?”
“第二种……我记得欧阳家有一种用西域异兽的血液制成的解毒丹,你可以连续服用七枚解毒丹,再配合我的针灸,也能解开这种媚毒。”
“那种解毒丹吗?”欧阳铮嗓音喑哑,透着淡淡疲惫,“常人服用一颗就会浑身剧痛,恨不得咬断舌头。如果连服用七枚的话,我不敢保证自己能忍耐下来。”
裴湘温声道:“你可以选择第一种办法,欧阳家的侍女,有不少愿意成为你的女人的。”
欧阳铮无奈地笑了笑,慢慢问道:
“如果我选择第二种的话,你的金针能帮我压制疼痛吗?”
裴湘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道:
“为了不耽误解毒,对疼痛的压制程度肯定要弱一些的,嗯,偶尔还会失效,全凭你个人用毅力忍耐。”
“那你会让我疼死吗?”
“不会,”裴湘笃定道,“如果你选择第二种,我会一直守着你解毒,不会让你因为剧痛而做傻事的。但是,你确实要经历一番深入骨髓的折磨。”
“既然死不了的话,那我就选择第二种吧,湘儿,之后就拜托你了。”
裴湘垂下眼帘,柔声劝道:
“我建议你选择第一种,既能轻松解毒,对你的身体还有些益处。”
欧阳铮想都不想地拒绝道:
“我不会选择第一种的,湘儿,既然没有到绝路,我就没有必要因为一时的舒适而失去更加重要的人。我选第二种,你帮我针灸吧。”
裴湘静静地看了一眼欧阳铮,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就起身走到门口,吩咐侍卫把她需要的东西送来。
之后,她对欧阳铮道:
“大公子,请脱去外衣,去榻上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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