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二矿,由于开采铁矿石搞得尘土飞扬,到处都是脏兮兮的。
矿井关停了近十年,整个矿区的生态得以恢复,之前被破坏的植被也慢慢长起来了。
放眼望去,沙河两岸,郁郁葱葱。尤其清晨,真叫个鸟语花香,让人仿佛置身于一幅绝美的山水画卷之中。
张树臣老师认为搞艺术就要有艺术氛围。
具体到教美术,不能让学生们在教室里上素描等专业课,而是应该在充满艺术氛围的画室里上。距补习班教学区约900米的二矿百货公司,就这么在他的要求下改造成了一个超大的画室。
画室山墙和左右两侧山坡上的爬山虎全留下了,没有被当成杂草清理掉。
画室里面也没刻意装饰,只是打扫了下卫生,重新布设了电路,安装了十几盏日光灯,铺设了自来水管,装上了几个洗手池,用于洗手、洗画笔。
门口的大树下有一小块空地,摆上了三张王炎不知道从哪儿淘回来的铁艺长椅。
老王同志大前天送长椅过来时,觉得有椅子不能没桌子。昨天就地取材,用清理矿区时发现的角铁和木料,跟木工师傅一起帮着做了一张桌子。
张树臣老师把这里当作教美术生画画的画室,也当成了他个人的工作室。
前天,专门让“郑厅长”安排车回了一趟厂里,把他存放在子弟校仓库的一百多幅画、二十几个雕塑、一大堆画画用的东西、这些年买的美术类期刊杂志,以及他种在子弟校和家属区的近百盆花草,全拉过来了。
大家伙在他的指挥下,简单布置了一下。
之前空荡荡的画室立马充满艺术感,真能开画展。他养的那些花草则摆在门口,老韩同志还专门帮他去焊了个架子。
有艺术感,有情调!
韩爱民很喜欢这儿,一吃完早饭,就背着挎包、捧着钱主席之前送的水晶杯过来占座,把这儿当成了露天办公室。
二矿派出所就是为补习学校成立的,并且今后拿学校的工资,所以黄海山和徐斌不只是要维护治安,也要帮学校干一些“其它”工作。比如郑厅长让人家送石子和水泥,人家送过来之后他们要负责验收。
黄海山验收完建材,给送建材的拖拉机司机打了张收条,回二矿老办公楼这边时见韩爱民一个人坐在画室门口,快步迎走上来问:“爱民,在忙什么呢?”
艺术能陶冶人的情操!
但别人都在忙,韩爱民不想让大姐夫看到自己正在画画玩,连忙合上笔记本:“瞎忙,姐夫,坐。”
“张老师呢?”徐斌探头看看画室里面。
“他回去参加招生了,走前把画室钥匙给了我,让我帮他看家。姐夫,渴不渴,刚烧了两瓶开水,我进去帮你倒。”
“不用,我不渴。”
黄海山拉开长椅坐了下来,笑问道:“爱民,小丽真成了全市文科状元?”
“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嘛,这还能有假?她总分考了566,这个分数完全可以上更好的大学,可惜当时的志愿填得太保守。不过话又说回来,亏分很正常,报志愿报亏了的不只是她一个。”
“能上大学就行,听说华东师范大学也是重点大学。”
“嗯,也是重点本科。”
看着长大的黄毛丫头考上了大学,黄海山发自肺腑的高兴,想想又笑道:“爱民,等到小丽快开学时,我打算给徐斌放半个月假,到时候他就可以送小丽去学校报到,也能顺便回东海老家看看。”
不为部下考虑的领导不是好领导。
大姐夫知道为部下考虑,显然是个好领导,不过大姐夫现阶段也只有徐斌那一个部下。
“你是所长,这件事你决定,用不着问我。”
“我是所长,但我现在拿你的工资,有什么事当然要向你请示汇报。”黄海山笑了笑,换了个话题:“广民他们的分数什么时候出来?”
韩爱民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表:“应该出来了,昨晚我跟莫主任说好了,分数一出来他就让二姐夫过来报信。”
校区在沙河北岸,通往校区的公路却在南岸。
黄海山转身看向通往南岸的青云桥,好奇地问:“爱民,你说这次能考上几个?”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都能考上,但不一定都能上大学。”
“能上中专也挺好。”
“是啊,只要能考上。”
补习班这次考那么好,本来计划下半年招五百个学生,可现在还要扩大招生规模,大家伙儿都很高兴,毕竟马上就能看到收益。
黄海山没在补习学校入股,再加上工作性质比较特殊,无论对待什么事都比较冷静,辗转反侧了一夜没睡好,觉得小舅子这次搞太大,很危险。
昨晚有那么多外人,有些话他不好说。
现在这儿没外人,他没什么好顾虑的,但还是轻描淡写地来了句:“爱民,莫老师又回东海了。”
大姐夫所说的莫老师并非莫主任,而是子弟中学英语老师莫文珊。子弟校的教职工大多在补习学校入了股,唯独莫文珊没有。
她不是不想入股,而是没钱入股。
她的日子过得很讲究,喜欢喷香水,会化妆,有时候还涂口红。平时的穿着很时髦,据说她的衣服两个大衣柜都装不下!
每年寒暑假,她都要回东海,往返路费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那点工资根本不够她这么花,自然存不下钱。正因为她“不会过日子”,跟前些年分到厂里的一个大学生结婚没两年就离婚了,现在一个人过。
韩爱民对曾教过自己英语的莫老师回东海并不意外,不解地问:“姐夫,你怎么想起说莫老师的?”
“她坐姜小军的顺风车去的赶水,火车上的治安不好,姜小军不太放心,把她捎到火车站,把她送上了车。在拜托同车旅客关照莫老师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
“遇到了谁?”
“452厂的一个干部。”
452厂是永平机械厂的代号,在万县那边,专门生产船舶仪表和配件。
韩爱民没去过,但不止一次听说过,不禁笑道:“小军路子够野的,居然认识452厂的人。”
“他以前不认识人家,是送莫老师走那天认识的。好多火车开到赶水就要换司机甚至换车头,那趟车在赶水停的时间比较长,他在车上跟人家聊了近半个小时。”
“聊什么?”
“其实是听人家闲聊。”
黄海山紧盯着小舅子,意味深长地说:“452厂是徽安省的无湖造船厂援建的,跟莫老师坐同一趟车的那个452干部就是无湖人。人家说社会上有个不成文的说法,雇工超过20个人以上就犯法。还说他们老家有个人炒瓜子、卖瓜子的,雇了一百多个人,赚了一百多万!上级要动他,公安机关正在查他。”
原来“傻子瓜子”这么有名……
韩爱民意识到大姐夫是在担心自己,现在做生意确实有风险,办补习学校风险更大!
你赚钱,人家眼红。
你的学生考得好,人家不但会眼红,甚至会记恨你,因为你把人家搞得很尴尬,比如基中的校长和老师。
难怪远在首都的那位搞培训的同行要给某大学上交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润呢,原来交的不只是挂靠费也是保护费!
韩爱民沉默了片刻,凝重地说:“我们现在是有点树大招风。”
黄海山提醒归提醒,但不想给小舅子太大压力,笑道:“只要厂里支持你,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在邓爷爷二次南巡之前,无论做什么都有风险,不然东海的那位股神也不至于赚钱赚到害怕,主动跑税务局问要不要交税,甚至花钱雇公安保护他倒腾国库券。
韩爱民不敢拿自己的安危当儿戏,低声问:“姐夫,你说我们只给厂里交百分之二点五的挂靠费是不是有点少?”
“我没做过买卖,这些我不懂。”黄海山站起身,意味深长地说:“我只知道政策说变就变,你现在是厂里的功臣,但如果政策变了,或者领导换了,很难说人家会不会还把你当功臣。”
韩爱民点点头:“我知道,我要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