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欲致太平,当推人道之大势

罗浮可不是是寻常诸子百家的弟子，他是从儒家开蒙，甚至于本身就是儒家的弟子，只是被逐出了门墙罢了。

单纯从韩非口中传出的那句，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就足以让人感受到，罗浮在儒家学说之中造诣之深了。

他提出这种看似简单的论题，自己以儒家的理念来回答，就彻底上当了，甚至不如说，这正是罗浮想要的。

可惜，伏念反应过来的有点晚了，或许是因为对罗浮的重视，再加上致太平本身就是儒家最早提出来的理念。

当罗浮以致太平为论点时，不管是伏念还是其他的儒家弟子们，俱都忽略了关键的一点，罗浮可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儒家弟子啊，他是一个敢早早的放出风来，一路横扫山寨劫匪，大张旗鼓的来小圣贤庄踢场子的人。

冷静下来，伏念神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凝视罗浮，伏念道：“请师叔指教。”

“若是欲致太平，不知师侄觉得，当法先王还是法后王？”罗浮不但没有回答，反而抛出了第二个问题来。

所谓法先王，毫无疑问是儒家的观点了，而法后王，事实上是属于法家的理念范畴。

法先王，则是追求上古时期的三代之治，而法后王，则是认为，今必胜于古，后必胜于今，所以才需要法后王。

对于儒家来说，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回答，因为法先王，正是儒家追求三代之治的根基之所在。

但这次，伏念却是不敢再随意回答了，实在是，罗浮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在挖坑一般。

由不得伏念不谨慎，不小心，不重视。

看到伏念沉默，罗浮却是笑了笑，再次问道：“师侄，机变械饰，机心巧诈当作何解？”

机变械饰，机心巧诈这种论断，其实是来自于庄子，但却是被子思之儒所吸收，化为了捍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的铁杆论断。

当然了，这一点上，儒家更多的还是用来攻击墨家。

毕竟，墨家完全可以算的上是当代的科学家了，机变械饰，机心巧诈，如今正是贬低墨家的重要论点之一。

而在未来，这种理念更是被腐儒发扬光大，成为了所谓的奇技淫巧，封死了科技发展的道路。

罗浮的理念本身就是未来的大杂烩，以程朱理学，阳明心学为包装，以现代马列唯物主义为核心，自然是推崇科技进步的。

可以说，罗浮这次论道无论输赢，也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儒家捏着鼻子，将罗浮重新列入门墙，成为儒家之中，独立于八派之外的第九派了。

在推崇科技进步上，儒家倒也不是真的不是全都持着一样的态度，在其他儒家学派之中，倒也不乏一些推崇科技进步的。

但在儒家之中，这些人却是异类一般的存在。

若是罗浮真的竖起了属于自己的儒家大旗来，那些之前饱受贬低，推崇科技进步的儒家弟子，必然会以罗浮一脉自居。

这也算是罗浮能够最快速度里，鸠占鹊巢的办法。

罗浮这几个问题，可不是无的放矢。

从致太平，到法先王、法后王，再到现在的机变械饰，机心巧诈之论，完全是一脉相承。

以致太平为目的，以法先王和后王为过程，以机变械饰，机心巧诈的科技进步为手段。

这三个问题，或许在绝大多数的儒家弟子眼里，都是一个个专门用来为难人的论点，但像是荀子和为数不多的儒家巨擘们，却是很快反应了过来。

荀子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其他的各派儒家的大佬巨擘们，这一刻，荀子心中彻底有了要将罗浮拉入儒家，让罗浮自开一脉的决定来。

只是儒家到底不是荀子的一言堂，在儒家之中，只有孙氏之儒，会不遗余力的支持荀子，因为孙氏之儒本身就是荀子为代表的。

而其他各派，显然也不会认可罗浮和荀子的理念。

罗浮接连三个问题，让伏念迟迟无法作答。

作为前来观礼的墨家巨子六指黑侠，却是被罗浮带来的巨大惊喜，冲击的有些喜不自胜了。

因为在六指黑侠这个墨家巨子看来，罗浮简直是太符合墨家的理念了。

前往儒家过程中，如同标准的墨侠，而其对致太平、法先王和法后王、机变械饰，机心巧诈的态度，更是和墨家如出一辙。

要知道，墨家的机关术，可是天下闻名，能够与之相比的，恐怕也就只有公输一家了。

而且之前公输家和墨家对于机关术的比拼，也从来没有赢过。

可以说，机关术就是墨家的代表。

“盗跖。”六指黑侠迫不及待的看向了身旁的黄毛盗跖，道：“这次轮到快结束了，你之后以我的名义，前往拜访罗浮，邀他一叙。”

盗跖还是第一次看到六指黑侠这般惊喜的样子，他的脑海中突然萌生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来。

难不成，巨子是打算邀请罗浮加入墨家？甚至……甚至让罗浮成为墨家下一任巨子？

墨家巨子其实对于资历上并不是很看重。

若不然的话，燕太子丹也不会坑死了六指黑侠后，以六指黑侠传位的名义，成为未来墨家的下一任巨子。

燕太子丹继承墨家巨子的位置，虽然稍有波折，却也顺风顺水，可见墨家本身在思想观念上，并不是那么教条主义。

盗跖这个统领会有这样大胆的猜测，也就不奇怪了。

就连盗跖自己，都觉得罗浮的理念，的的确确和墨家完美契合，更关键的是，罗浮是在身体力行呢，他一路上的做法，俨然契合了墨侠，而现在，更是完美的站在了墨家的理念之上。

仔细一想，盗跖自己都觉得罗浮很适合继承六指黑侠墨家巨子的身份。

脑海中这般思索着，盗跖却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而正在论道之上的罗浮，也接连问的伏念哑口无言之后，也开始兜售起自己那融合了程朱理学，阳明心学和现代马列唯物主义的思想学说来。

不得不承认，罗浮的学说虽然是大杂烩的产物，但集合了千年之智慧，逻辑自洽，不知道给了多少人一种切实可行的感觉来。

尤其是罗浮，从上古刀耕火种开始，阐述所谓机变械饰，机心巧诈的科技发展，到底对人类文明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对于罗浮开始兜售自己学说的做法，在场的诸子百家，甚至包括东道主的儒家本身，也在乖乖的静听。

这次论道可不仅仅只有一日那么简单。

而是会持续数日之久，第一次的论道，只是先声夺人罢了，而且，从诸子百家诞生了论道这种方式开始，通过论道来兜售自己学说和理念的方式，就被世人所公认。

当然了，这是胜利者的特权，而今日，毫无疑问，罗浮是胜者。

对于儒家来说，首战不利，倒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大不了在之后的论道中，抓住罗浮学说的破绽穷追猛打好了，让罗浮兜售他的理念，也是寻找其学说破绽的必由之路。

毕竟想要寻找对方的破绽，首先就要了解对方。

而现在，对于儒家而言，他们对罗浮的了解，只有短短几个字的皮毛罢了。

“姐姐，这个家伙还真有一套啊。”月神扫了一眼，这原本的论道，如今竟然变成了罗浮一个人的专场，仿佛他在给在场诸子百家和列国使臣们传道授业一般的景象，月神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惊讶的神色来。

相比起月神对罗浮的不以为然，东君绯烟是真真切切的开始倾听了罗浮兜售的道理。

那完美自洽的逻辑，从上古时代，一直阐述到了现在的人类文明衍化。

高屋建瓴，如同跃出时间长河，俯察世事变迁的角度，着实令东君绯烟大开眼界，内心之中更是在不知不觉间，对罗浮萌生出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憧憬来。

“闭嘴。”东君绯烟怒斥了月神一句，道：“罗浮先生现在讲述的乃是天人至理，你岂可这般不敬？”

月神顿时瞪大了眼睛。

在她看来，罗浮讲的完全没有多少吸引人的地方，在月神眼里，相比起现在罗浮讲述的这些道理，还不如罗浮本身的实力更加让她在意。

伴随着罗浮讲述的道理越来越深，从生产力的发展，造成生产关系的演变，在场的诸子百家和列国使臣们，俱都听的若有所思。

很快，当罗浮讲完了这学说理念的梗概大略之后。

一名道家弟子，站起身来，对罗浮躬身行礼，道：“道家人宗木虚，见过罗浮先生！”

行礼过后，这位自称木虚的道家人宗弟子，道：“先生所言，技的发展，会让人心不古，世事大乱，如今五百年战乱，正是技快速发展的阶段，从……从青铜时代，向铁器时代进步的原因，若如此，为何我等不制止技的发展，如此其不是能够回归上古之治了吗？”

所谓技，是罗浮暂时给予科技发展的一种称呼，毕竟在当前时代，他总不能直接冠以生产力的名字吧？

最起码，现阶段，罗浮还做不到以自身的学术地位，来给科技发展进行命名的程度。

罗浮并没有急着回答这位木虚的问题，而且他也认出了这位木虚的身份来。

眼下对方只是道家人宗的弟子，但等到未来大秦一统天下之后，这位木虚就会一跃之间，成为道家人宗长老木虚子了，而且还是一个反对人宗掌门逍遥子的人。

顿了顿，给了在场众人一段时间后，罗浮这才不慌不忙的解释道：“你所言的确有一定的道理，但这般做，就等于是让我炎黄贵胄，自甘堕落，重新回归茹毛饮血的时候了，无论是衣食住行，俱回归上古。舍弃华贵衣物，上至王孙权贵，下至平民黔首，莫不如此，食则茹毛饮血，住则山洞巢穴，行则舍畜力马车之流，你可愿意？”

木虚顿时语塞，在迟疑了片刻后，他才硬着头皮说道：“若是可重归上古之治，那……那在下愿意。”

木虚的话，却是让在场众人瞬间一片哗然。

他愿意，其他人可不愿意啊。

尤其是那些王孙权贵，好好的享受荣华富贵不好吗？凭什么舍弃一切科技的发展，追求什么重归上古！

“这就人心。”罗浮笑了笑之后，等到周围再次安静下来，他才说道：“木虚阁下，你既为道家弟子，当知晓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的道理吧？”

这怎么可能不懂，这可是道家祖师爷老子道德经的名言啊。

不管是道家人宗还是道家天宗，虽然现在分裂多年，但事实上，双方却是自身理念出了问题，根基却是并未动摇，不像是阴阳家，连道家的立身之本都更改了。

在得到了木虚肯定的回答之后，罗浮这才说道：“我炎黄贵胄，历经数千年之沧桑，方有今日之成就，你只是为了重归上古之治，竟欲舍弃千年之大道求索，此为不善，甚至为人之敌，禽兽也。”

一瞬间，木虚被骂的哑口无言了。

虽然刚才嘴硬的说，自己愿意舍弃现在的一切，回归上古，但木虚自己却知道，即使是他自己本心也是不愿意的，更别说是要让整个天下，都舍弃了一切的发展，去回归茹毛饮血的时代了。

恍惚间，木虚竟然有些流泪了。

怅然道：“若如此，岂非人心愈加不古，上古之治，再无重现之日？”

木虚的话，一下子戳中了在场诸子百家所有人内心的柔软。

那些权贵和列国使臣们暂且不提，诸子百家之中除了极少数外，绝大多数，都是真正的在为未来而不断求索的。

甚至为了心中的理想和大道，诸子百家的传人，不惜舍生忘死。

可按照罗浮的理论，人之私心，必然会随着技术的发展，不断的下行，人心不古，只会距离上古之治愈发遥远了。

无数人心中的理想，却是随着时间流逝，只会是越来越远。

这却是由不得在场这些人，一个个心中唏嘘，甚至是红了眼眶了。

就连始作俑者的罗浮自己，也不禁回忆起了穿越之前的道德滑坡来。

仿佛随着时间的流失，道德的底线，的的确确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在不断的降低。

人心有私，无可挽回！

莫名的罗浮想到了超神宇宙。

这一刻，他突然有种明悟，天使的正义秩序、烈阳的国泰民安，恐怕都是因为见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才以严苛的规律，约束人心吧？

没想到，之前共享空间中，随口戏言似得说法，现在竟然真的要应验了。

在之前刚入共享空间的时候，罗浮就和其他世界的自己笑称，若是自己建立了学说体系，那么超神的那位富二代，完全可以照抄自己的成果，建立自身的秩序。

这个时候的罗浮才发现，之前的戏言，未来说不定真的要一语成谶了。

莫名的罗浮脑海中回忆起了穿越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看到的一段话来。

人类历史的发展，每一次的变革，都只有两个选择，一个坏，一个不是那么坏。

在这种情况下，不是那么坏的选择就成为了唯一。

穿越前的罗浮，见过不少的贬低儒家的说辞，的确儒家却是问题很大，但不可否认的是，儒家的的确确建立了一个完善的道德体系出来。

毁掉儒家道德体系，最佳的做法，是用一套崭新的道德体系来取代，而一旦毁掉儒家的道德体系，却没有建立起新的体系来，那就是灾难了。

道德滑坡，正是由此而来。

而现在，罗浮就是要借助儒家的皮，来填充自己的理念，从现在的大杂烩一般的粗暴融合了程朱理学、阳明心学和现代马列唯物主义中，梳理出一条如同超神宇宙正义秩序和烈阳国泰民安般的新秩序出来。

想到这里，罗浮瞬间振奋精神，语气中也带着几分蛊惑的味道道：“人心不古，自当大兴教化，人之初，善恶无，善恶非天理，而乃人道也，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单行教化，乃是腐儒之间，虽能约束人心，却无法致太平，欲致太平，当推人道之大势！人道变革，毕经三世。”

“敢问先生，是何三世？”木虚红着眼眶对罗浮问道。

不得不承认，罗浮的这番理论，在逻辑自洽的前提下，的的确确让不少诸子百家的弟子生出了绝望的念头来。

不知道多少人，被罗浮的理念摧毁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追求。

而现在，正是罗浮，快速竖起大旗，夯实自身学说理念，招揽人心的好时机。

一旦让罗浮完成这个过程，儒家能做的，要么是乖乖的承认罗浮为儒家正宗，乃是儒家少年大宗师。

要么，罗浮干脆可以像是当初的墨翟一般，开创属于自己的学说来。

实在是，罗浮的一系列逻辑推论，即使是在这个有着奇幻武侠的世界里，也一样没有任何破绽可言。

毕竟这可是经历了两千多年考验的真理。

“欲致太平，必经升平世，欲达升平世，必经据乱世。”罗浮毫不犹豫的将未来东汉时期，才出现的春秋公羊解诂的名词拿到了现在。

当然了，罗浮借用的也仅仅只是一个名词罢了。

儒家公羊学派的三世说，将社会治乱兴衰分为三世：衰乱──升平──太平。

但罗浮理解中的太平世，是马列的最高追求，完全和公羊学派的三世说是两码事了。

“据乱世，正是当今。”罗浮斩金截铁道：“且如今也已到据乱世之终了！”

“先生是说，乱世将终？”木虚顿时眼神一亮。

不仅仅是他，就连在场的诸多诸子百家弟子们，也以一个个的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来。

实在是，结束乱世，这本身就是所有诸子百家共同的追求和理想目标。

无论是儒家、墨家、道家、法家……其学说的最终目睹就是终结乱世，开太平！

但时至现在，不知道多少先贤，提出了无数种办法，最终也没能够推动乱世的终结。

可罗浮，现在却是言之凿凿的宣称，乱世将终。

这却是由不得在场的诸多百家弟子们，不激动了。

在激动过后，很快，冷静下来的诸多百家弟子们，又开始期待起，罗浮所谓的升平世和太平世了。

其实按照正常的历史发展的话，现在公羊学派的核心典籍，公羊传，现在已经有了，只是不知道是否落于文字了。

但现在，当罗浮第一个提出了三世说的时候，他的理论，注定了未来要么是将儒家萌芽中的公羊学派一口吞掉，要么是罗浮自立大旗，开创一家，将公羊学派纳入其中。

罗浮并没有剧透的意思，况且，现在能够看出未来一统天下的会是大秦的人，不在少数。

相比起预言未来，罗浮现在更加热衷于梳理完善自己的学说体系。

在从罗浮口中得到了乱世将终的肯定回答后，众人很快期待起罗浮学说之中，升平世和太平世来。

罗浮本就打算靠着三世说来当招牌，聚拢人心，当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卖关子。

而且他的三世说，俨然是将现代马列的发展阶段套入了其中。

不同于孔孟，甚至是在座的荀子等人，这些儒家乃至于百家的先贤，都不乏对于致太平的畅享。

但在罗浮眼里，这些畅享太小儿科了。

其实现在，诸子百家都陷入了一种困境之中，春秋时代开始，百家争鸣就已经萌芽了，争鸣了几百年，世道依旧混乱不堪。

而罗浮，就要给诸子百家，一个能够通往致太平并且切实可行的理论来。

“升平世，孟子小康之治也，升平世之初，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这番话，本身就是罗浮直接背诵了孟子原文。

这也是儒家，乃至诸子百家中，人尽皆知的畅享。

但不可否认是，到了现在，即使是这种畅享，也依旧遥遥无期，甚至只存在于儒家和诸子百家的畅享之中。

罗浮的理论太美好了，美好到了哪怕是之前还对罗浮虎视眈眈，敌意重重的儒家弟子，这个时候也听的满目激动和欢喜。

伏念这个刚刚在罗浮的论道中哑口无言的儒家掌门，更是迫不及待的道：“

升平世之后呢？”

“升平世之中，当如老子所言，至治之极也，鸡犬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