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描述我们之间的关系,只能用一句“朋友”来打圆场。
朋友是可以一起看演出的,朋友是可以一起逃课的,朋友是可以亲嘴的——吗?
我打住想法,因为地铁到站了。
出站隧道里,我们的身边是向着车站外的行人,我们一言不发地踩在白瓷砖上,直到出站口出现在不远处。
是时候决定了。
是现在回家做个乖孩子,别让爸妈挂念,还是转头向左,和柳江一起走,让我的今天一错再错。
耳边响起了地铁站即将关闭的提示播报,行人们都加快了步伐,不远处,地铁安保人员的视线投向了这边,全世界似乎都在等我做出一个选择来。
我张张嘴,说:“如果让我爸妈发现我今晚没回家,他们一定会盘问我的。”
在现实中,我爸妈发现过柳江的存在,大概在高三上学期的时候,告密者未知,总之他们装作无意地和我谈话过一次,让我离一些看起来不三不四的人远一些。
最让我后悔的事情之一就是当时的我没有去反驳他们,之二就是我当时甚至有些赞同他们的想法。
我想,反正柳江也跟我走不了多远。
眼前,柳江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豁达一些,他回我:“也是,你爸妈对你的看管应该比我的严很多吧。”
说着他退后了一步,通道的风里,他抬手向我挥了挥。这是在和我告别,明早再见。
我也转身了,前面就是与他相反的地铁出口。走出去之后我还要等出租,然后自己回到空荡荡的公寓里,先把做饭阿姨留给我的三菜一汤收拾了,再去收拾我自己,把柳江买给我的一身让人发痒的亚麻布料衣服藏进柜子里,洗澡,躺下,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里入睡。
而柳江呢?
他要走进还有夜宵叫卖声的小巷,听邻居还没散伙的麻将音和说话声,回到小院,敲门,等柳奶奶打开门,找正在准备开始打游戏的柳丝丝借卸妆乳,但他不会马上卸妆,因为他会先拖延一会儿。
我懂柳江,他一定要拖无可拖才会动身去把那一身硌人的五金件摘下去。
所以,现在回头就是最好的时候。
我站在地铁前的计程车乘车处,前面的乘客已经开门坐上了车,后面,属于我的那辆正在靠近,车停好,我听到了车门的开锁声。
接着我直接转头,开始了属于我的狂奔。
对不起啊司机师傅,我有更着急的事情要干!
等我一路跑进小巷时,才反应过来其实我并不用这么着急。柳江不会消失,至少今晚不会,今天只是一场高中生狂欢之后的普通夜晚,不管我回头还是不回头,他都会在等我。
但事到如今我也刹不住车了,我就在这样的全速前进速度下冲到了他家的小院子里,然后气喘吁吁地敲门。
我在上气不接下气之间准备了一副面对长辈的笑脸,我笃定是柳奶奶会来开门,没想到我带着一脸憨傻的笑,等到了柳江来开门。
他果然还没卸妆,也没换掉衣服,看得出来刚从床上爬起来,因为头发稍微乱了点。
他一手撑着门,另一只手拿着汽水,看得出来他只是下楼找点喝的,顺路来开门。
看到我大概两秒之后,他半闭着的眼睛才慢慢睁圆,接着一声大吼:“我操,你怎么回来了!”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声音好像有点大,赶忙四下看看,柳奶奶和柳爷爷已经睡下了,柳丝丝不在客厅,只有我刚承受了他的大嗓门。
我迈进房门,已经找好了借口:“太晚了,打不到车。”
他把手里的汽水放下,挠着后脑勺问我:“那边不是有出租车停靠点吗?”
我脸不红心不跳继续撒谎:“是吗?没看到。”
他说:“出站右手边,你没出站?”
我答:“出站了。”
话题就此结束。
沉默之后,我俩同时决定不再往这方面聊了,我问:“反正借宿一晚,不打扰吧?”
管他打扰不打扰,反正我都已经到这里了,他又不能赶我走。
柳江先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干脆直接拽我上楼了。
重返高中时代之后,我第一次这么晚来柳江的家,总感觉灯打开,屋子里的一切陈设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就好像我在梦里来过许多次,但醒来后都忘了。
当然,也可能因为我在如常计划之外来过几次。
记忆中,我在现实里最经常往返柳江家的时间是高三毕业后,节点都是晚上关灯后。我毕业后,我父母就把给我租的公寓退租了,所以他家成为了我往返于郊外和自家房子之间的中转站,有时晚了,我就会翻墙进他家里住一晚。
我有点忘了那时候为什么不光明正大走正门了,是因为我父母不让我认识他?还是因为我从来没在上学期间正式走进门,和他的爷爷奶奶打一次招呼?
我忘记了,我也不想花力气去想,我怕想起来的事会干脆把我现在的好心情也一起毁掉。
房间里,柳江的床前只开了一盏落地式阅读灯,他还是像之前一样不喜欢开主灯,光线全都靠大大小小的照明设备来填满。
他顺手开了床边一个可乐汽水瓶造型的氛围灯,问我:“你睡客房?”
这也太生分了,我回他:“我和你睡一张床就行。”
意思是再收拾一间房怪麻烦的,不过我话说出口,他手顿了一下,然后我也顿住了。
干嘛?
他很快结束了停顿,又去翻衣柜,问我:“穿我的睡衣,行吗?”
不行我还得裸睡是吗?我表示着我都可以,赶他去找。
见他猫着腰往柜子里钻,我扯了扯床单上的盖毯,曲起一条腿,坐下了。
显然在我赶到之前,柳江都是躺在这块盖毯之上放空的,他当时在想什么呢?视线一转,我看到了放在我手边的相机——我送他的那台。
我把相机拿过来,开关打开。身旁的衣柜里传来咣当一声响,柳江的脑袋磕隔板上了,他模模糊糊不知道说了点什么,捂着脑袋继续找。
我把视线转回到相机显示屏上,在图库里,我看到了一张背影——那是在场边等候席的我。
场内灯光暗,他应该是在拍之前专门关掉了闪光灯,旧款相机的像素有限,照片上背影却仍有几分艺术性可言。
和由耗子转交来的相册中的那张背影一样,柳江又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望向了我的背影,然后举起了相机。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我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了。
因为一直闷在柜子里的柳江终于有了动静,他好像找到了他想找的衣服,一个后撤直起身来。我赶忙把相机关机放好,换成一副仿佛从刚刚起到现在都在发呆的表情。
柳江保持着双手高举的姿势,转过身来面对我。
我本来以为他又要给我找一件摇滚乐队的周边短袖了,没想到这次却是一个全新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