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胖子（上）

即使传说鞑子已经快打到京城了，即使看见京城里那些平时缩在营房动都不动的大头兵们前天居然还举行了会操，即使城外不断有流民过来，即使城外操着各路口音的外兵们越来越多，即使有再多的即使，着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要过的不是？

初晨，街面上的粥铺点心铺照样升起团团白气，与寻常没多少不同，只是行人的步伐不知被哪个带动的，带有点匆匆。一个十岁模样的孩童在一个面铺里坐着，下面条的是个发须皆白的老者，大家都喊他张爷，据说在这里摆摊也有数十个年头了。别的不说，光这一带巡街的锦衣卫（京城锦衣卫巡街的，外放锦衣卫的才威风），大部分都是吃着他的面长大的，所以每当收税什么的，几个锦衣卫往老人家面铺一坐，几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端上来，爷几个吃完拍拍肚子，这税也就算交了，从小积累的感情可不是摆设啊。面铺子旁边的店铺都被因为那些杂七杂八的税被锦衣卫们砸了好几回了，被迫迁走的也很多，但是这面铺子却是常年到头平平安安的。

“来，小胖子，你的面好了。”张爷喊道。

整个铺子也就张爷一个人打理，没什么打杂的伙计，要吃面，好，张爷给你下好了，盛到碗里，支会你一声，自己来端。

除非是那些锦衣卫来了，张爷才会把面碗端上桌去，一般人，张爷还真没精力伺候。

小胖子笑呵呵地去灶台前端起自己的面，闻了闻，又放了下来，从旁边的酱碗里挖出一大勺酱汁送到自己面碗里。

“这酱咸，放多了，不吽死你这小胖子。”

“鲜着类，好吃，咸了我再端过来，还怕张爷你不给小子我加汤啊？”小胖子俏皮地对着张爷笑了笑。

“你这小子，张爷是这么小气的人吗？也不看看张爷我的面铺子在这里摆了多少年了！”张爷笑着拍了拍自己胸脯，倒也有些声响，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却也硬朗得很。

小胖子小心翼翼地端着面碗回到自己桌边，亟不可待地嘶溜嘶溜吃了起来。

张爷知道这小胖子是对面街上那家商行里的孩子，似乎是个主管的孩子，小小年纪身子倒养的敦实富态，可不是穷苦人家能够供出来的。小家伙就爱自己铺子里的面，吃了一次后几乎隔天就来，每次就自己蹦蹦跳跳过来，用肉嘟嘟的小手捏着五块铜钱付了面前，就乖乖地坐在一张桌子边，等着张爷喊他端面条。倒是一个挺讨人喜欢的孩子。

小胖子吃完了面，抹了抹嘴，跟张爷道了再见，就屁颠屁颠地穿过街，回商行去了。

张爷盯着小胖子那圆滚滚的背影，会心地一笑，接着看着小胖子走进了对街那家商行的门，眉头细微地皱了皱。

小胖子一进商行，忙不迭地跟着里面忙活得伙计们打招呼，小嘴甜甜地还特别懂事，商行的伙计们对这个小胖子都颇有好感。

商行财力很强，在这寸土寸金地四九城里面还能有一套很有纵深的宅子，外院都是商行办公出货进货的地方，内院则是一些管事以及会长的住处，外人不准进去，哪怕商行的伙计都不可以。

内院门口有俩个大汗守着，眼神锐利，体格强壮，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

小胖子照例鞠躬问好，两个大汗就拿鼻子喷了一口气，算是回应。小胖子不觉得有什么，迈出自己的小粗腿，走进了内院。

进了内院，氛围一下子就变了，四处都有手持武器的护卫，这些护卫身上都带着浓郁的煞气，要是哪个老将军看到了，肯定会惊呼：“百战精锐。”

是的，这些精锐都是在战场上滚打惯了的精锐悍卒，他们身上的煞气使得内院和外院的温度给人感觉低了许多。

不过小这些护卫一见小胖子进来，迅速整齐划一地跪地行礼“奴才，给贝勒爷请安。”明显压抑着声音，但是却格外严整，铁血之气扑面而来。

小胖子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喳。”护卫们又都站起身来，迅速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此刻，一个矮小的中年男子似乎听到了声响，也走了出来。

看见小胖子回来了，打了个千，就将小胖子迎了进去。要是让外面以为小胖子是商行里面哪个管事的孩子的人，看见眼前这一幕肯定会吃惊地要死，原来会长是人家小胖子的儿子啊。

进了里屋，商会会长亲自拿着火钳捣了捣火炉，一个约七八岁的小女孩端着一碗普洱茶走了进来，轻轻放在小胖子旁边的茶几上，又熟门熟路地帮小胖子把厚厚的外套脱了下来。

小胖子一直很安静，身上那种孩童的稚嫩可爱渐渐褪去，阴阴间显露出一丝阴沉与杀伐，等一切都弄好了，小胖子坐到椅子上，端起了普洱茶，吹了吹，又抿了几口。

在这段时间里，会长都很安静地束手站在一边，丝毫不敢发出声音。

“对街的那个面铺子，这些天我一直去，那煮面条的老头，是个锦衣卫的暗桩。”似乎小胖子的声音也和之前不一样了，那种上位者沉稳的口气显露无疑。

“奴才该死！来这里这么久，居然连明廷锦衣卫在自家门前的暗桩都没发现。请主子治罪！”会长跪倒在地。

“待会，自己将自己脚上的小拇指都剁掉，另外走路的时候别给别人看出来。”

“谢主子不杀之恩！”会长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

“这种事情，我不希望有下一次。还好前几年让你们先来这里扎根，只是纯粹做些跑货的生意，也没给你们什么任务，量那些锦衣卫也查不到什么东西。但是现在，大汗的大军就要破关而入了，你们这个暗点的真正使命就要开始了，要是被发现什么，不是让我数年的布局全部白白浪费，到时候，灭你全族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听小胖子口气，他五六岁时就开始谋划这件事了。

会长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将头贴在地上，不敢言语。小胖子身旁的小侍女也一脸坦然，似乎这种场面也见多了。

“那老家伙是个老手了，你也别派人去盯他，也别去想动他，都打草惊蛇。就把他放在那里，以后有事就绕开他。”

“奴才遵命.”

“好了，你下去吧，将阿大他们叫进来。”小胖子又端起茶杯喝起了茶，普洱茶是用来解油腻的，即使最近没怎么吃油腻，但是那种饭后喝普洱的习惯却一直保持着。

会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那个在让商行众人都惧怕的会长，在小胖子面前完完全全是一个奴才。

“主子，要揉肩吗？”少女细声问道。

小胖子微微点了点头，少女就用自己的纤纤细手替满身肥肉的小胖子揉起肩来。

少顷，三个和小胖子差不多大的少年走了进来，在小胖子面前战成一列，一起下跪行礼：“奴才给主子爷请安。”

“说吧，有什么消息。”也没叫他们起来的意思。

三个少年没有丝毫不满，仿佛在小胖子面前跪着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个最左边的少年首先开口道：“主子爷，阿大从那些苦力脚夫那面得到消息，京军开始召回那些已经脱离京军体系的士卒，我们商行就有好几个原本被排挤出京兵序列或者被上官赶出新兵序列的苦力收到了回去报道的命令。并且答应会只要他们重新回去就会立刻补发一个月足额粮饷。”

小胖子吐出了嘴里的茶叶，没有评论。

中间那个少年开口道：“茶馆里开始流传大汗大军已经破关的消息了，但是大部分百姓都不相信。明廷封锁了消息，所以现在市面上都还比较平稳。”

最右边的少年开口道：“城外各路勤王军来了很多，人员很嘈杂，可是明廷连他们的粮饷都发不全，有的部队怨气很重，并且开始抢夺百姓财物。”

“就这些吗？”小胖子淡淡地问。

“奴才办事不力，请主子爷治罪！”三名少年一同低下头请罪。

“治罪？”小胖子将茶杯直接摔在地上，茶水瓷片碎了一地。

少女也在一旁跪了下来，整个屋内只有小胖子一个人坐着。

“你们几个心里都清楚，我不会轻易给你们治罪，因为我舍不得，是不是？”

“奴才不敢！”四人将头贴在冰冷的地砖上。

“记住，我能给你们做人的权力，我也可以收回，甚至让你们后悔做了人！”小胖子身上那股杀气骤然爆发，天知道这十岁的孩子身上怎么能存有这么浓郁的杀气。

四人都凝息跪在地上，在这寒冬腊月，脸上竟然流出了冷汗。

“明天中午，再来汇报一遍，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小胖子语气中有着不容改变的威严。

“喳！”阿大阿二阿三立马起身离去。

少女默默起身，收拾起了刚刚被小胖子砸碎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