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个神奇的季节,尘世间的一切肮脏都可以被它冻结在那晶莹的冰柱里,一切的无耻与罪恶都将被保鲜起来,在这个季节,人们似乎没了哀嚎的力量,也没了抱怨的必要,就这么蜷缩着,等待着,沉睡着。
这是一条狭窄的街道,在京城内根本排不上名号,破旧中有着衰败的氛围,人烟味儿也不足,不过这街上有个药房倒是蛮有名气的。它以贩卖各种金疮药等疗伤药物为主,在业内颇有人脉,许多刀口子上讨活的马队护卫或者一些江湖人士都喜欢来这里备点药防身。
一辆马车缓缓驶进了这条老街,马车看起来比较破旧,帘布都破了好些个洞,不过倒与这老街氛围蛮符合的,它的到来一点也不令人觉得突兀。
“公子,到了。”车夫在药房门口停了下来,对着车厢里的人轻声喊道。
帘布被从里面掀开了,一个胖乎乎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接着是整个圆乎乎的身子,小胖子一个“身轻如燕”下了马车,可是外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一个小肉球滚下了马车。
小胖子的表情与动作都极其滑稽,只是那深深隐藏在里面的瞳眸里却一直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就这么摇摇摆摆的,小胖子走进了药房,那车夫仍然坐在马车上,没有跟进来的意思。
药房掌柜正忙着点帐,伙计们也在忙着盘货,才刚开门,生意还没来呢。不过掌柜眼角的余光却瞅见一个大肉球走了进来,转头看去,嘿,竟然是个小胖子。脸上的肉粉嫩粉嫩的,小下巴下面更是双层肉,一看就知道哪家大户养出来的胖小子。一般人家可没这么多油水供小孩子长肉。且看小胖子穿的夹袄做工十分细腻,估计是哪家少爷般的人物吧。
“小少爷,您要买点啥药啊。”掌柜瞅着小胖子一个人进来,没有大人跟着,也就只好询问小胖子了。
“我阿母病了,我来抓药。”小胖子喃喃道。
“哦,抓药?倒是个孝顺的娃啊,来,把大夫开的方子给我吧,老夫亲自给你抓药。”
小胖子很乖巧地从夹袄里面掏出一张纸,慎重地递给了掌柜的。
掌柜左手接过方子,右手就准备抓药了,哪味药在哪里掌柜可比谁都清楚,可是这次却这么楞在那儿不动了。
这药方就是一张白纸嘛,你叫我抓什么药啊。
掌柜的没好气地盯着小胖子,“小少爷,你方子拿错了吧?”
小胖子一副无辜的表情,“没呐,阿母说带着这个来,就有人等着我呢。”
掌柜刚欲叫伙计,把这呆头呆脑的小胖子给弄出去,可一个念头却打过他的脑海,接着又一脸不信地盯着小胖子,“你说,你阿母叫你来见个人?”
“是的呢。”小胖子赶忙点头,透露出一股憨憨的可爱。
难道老爷要见的,就是这个小子。可是老爷大清早就赶来店里,却为了等这么个小屁孩?不会吧。
“你等会儿,我马上回来帮你抓药。”对小胖子吩咐了下,掌柜的就跑到后院去了。他得先去请示下老爷,万一真是这小屁孩,自己可万万不能耽误老爷的事儿。
少顷,掌柜的回来了,站在后台门边,对着小胖子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胖子赶忙屁颠屁颠地过来,跟着掌柜的一路来到药房后院。
穿过店面房,入眼是一间小屋,极其普通,可是却有淡淡檀香流露出来,只是吸了一点,就沁人心脾了。
“老爷,人来了。”掌柜的轻轻叩门。
屋内没有回应,可掌柜的却已经知趣地躬身退下了。
费扬古直接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呵,这屋里可真够暖和的。
一个老者就坐在扶椅上,用那带点浑浊的目光,盯着费扬古。可费小胖的上辈子可是混迹华夏官场的佼佼者,他灵敏地察觉到这个看似浑浊的目光下,隐藏着狐狸般狡诈。
屋内一老一少都没说话,费扬古先将自己的夹袄给脱下来,顿时感觉身子一下子就轻松了。从小坚持练武的费扬古虽然很胖,但是体质确实很好的,很耐寒,根本不需要在冬天穿夹袄,可是有的时候可不是你想不想穿的问题了,演出需要嘛。费小胖有时候真感觉自己演小正太越来越娴熟了。
那老者就这么看着费扬古先脱了夹袄,看着费扬古向火炉里加了几块香碳,看着费扬古将几块上好的香料一起点了。之后,一股浓到不能再浓的香味就飘溢出来。
“你这是熏香,还是熏蚊子啊。”老者实在沉默不下去了,因为这香味浓得他受不了了,快喘不过气来了。
有的时候,谁先说话,就表示谁先落入了下风,因为接话的人可以从第一句话中推测出言谈者的说话方式、性格、语气等等,从而更好地制定接下来的自己的话语,逐渐占据谈判的上风,谈判中,任意一点优势都可以被无限放大。
“呵呵,老爷子,我年轻人嘛,口味重点,这不奇怪。”费扬古丝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茶盅给自己倒了一杯。
“是啊,年轻人,所以胆子才这般大啊。”老爷子似乎有所深意。
“年轻的时候不搏一搏,那什么时候来搏呢。”费扬古两大口就把茶喝掉了。虽然这茶没有经过正规的沏,可茶叶还是很宝贵的。
从刚才的对话,老爷子已经断定自己眼前的这个小胖子绝对不简单,甚至从小胖子身上感觉到一种同道中人的感觉。难道,这个小家伙已经修炼成自己这种老狐狸境界了?(要想在后世华夏官场混,谁不得变成狐狸啊,现在的大明官场和后世华夏官场没可比性啊-----费扬古嘀咕)
接着又是沉默,费扬古继续自己的牛饮,老爷子竟然就这么打起了盹儿。第一次交手老爷子被费扬古用极其卑鄙的手段占了些上风,这次再比,比谁先忍不住开口。做生意嘛,谁急谁就要被宰。
茶盅里的茶水都被费小胖给干了,费小胖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抱怨说:“你这老家伙也真够抠门的,小子我第一次上门,连点饭菜都舍不得上,害的小子我灌了一肚子的茶水。“
好不容易将自己肉嘟嘟的身子脱离了椅子,费扬古就开始套上自己的夹袄,穿戴完毕,就去打开屋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老爷子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费小胖圆滚滚的身子就这么在自己眼前消失,呼吸不断加快,眼睛不断瞪大,直到那最后一丝胖肉就要消失时,老爷子忍不住了,连拍桌子,“兔崽子,你给我回来,老夫和你谈!”
“屋里香味太浓了,小子只是想开开门,透透气儿嘛,老爷子,你这么激动干啥?”
“你??????”老爷子语滞,带这么无耻的么!你透气儿还穿戴好再出去?
“你说,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您就不能痛快点嘛。和我一个小孩子在这里憋着劲儿,有意思不?”
费扬古再次坐回了桌边,第二轮交锋也已老爷子的完败收场,这意味着,在下面的谈判中,费小胖将占据绝对的优势。
老爷子很无奈,很内伤,因为两人要谈判的事情虽然说是互利的,但是实际上对于小胖子那一方,可有可无,算是锦上添花,可对于自己一方是不成功便死全家的事儿啊。
“我的目的,你懂吧。”老爷子嗫嚅着。
“懂了,吴老爷子,您那天开会,主要目的不就是为了通知我嘛。要不然小子也不会暴露一个暗桩给您送信儿了,您您知道培养一个合格的暗桩要花多大成本吗?再让他成功混进你们家,给你们家当账房管事得使多少力气,花多少银钱吗?您看看,为了和您见个面,还是为了帮您吴家,我就把他暴露了,您老现在还和我玩憋气,您可太不够意思了吧。”
今日和费扬古会面的赫然就是如今京城勋贵之首的吴家家主----吴英松!
可是现在吴老爷子一点也没了昨天刚刚当上京城勋贵之首的豪气,有的只是伤心,深深的伤心。我家账房先生居然就是你们的奸细,你居然还说我不够意思!
“是啊,老夫知道,那个奸细既然可以把我们诸家那天统算出来的结果给你,肯定也会把我们商谈的事情告诉你的。”吴老爷子沉声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从那边来的?”费小胖用自己的指头指了一个方向----北。
“我说我猜的,你信不?”吴英松感觉自己难得占据了点主动,有点得瑟起来。
费扬古却不再理他,抵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就是不回话。
吴老爷子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恨不得将这个小胖子踹倒在地,然后再狠狠踢上几脚解气。
强制着自己将无尽的憋屈继续憋下去,“我需要一场胜利。”
“好的。”
“什么时候。”
“明天。”
“哪里?”
“我们会来,你们出城就行。”
“好。”
“好。”
两人都是人精,都不需要讲太多的话,费胖子代表着满洲利益集团,他们需要对付的是辽东军。吴英松代表的是京城勋贵集团,急切地想要保护自己的地位。一方需要用京军的胜利来压迫辽东军,使得辽东军以及袁督师的处境更加尴尬,一方需要获得这样的一场胜利,从面子上保住京军的地位,从而保证自己家族的富贵传承。
吴英松限制着自己的智慧,他强迫自己认为这仅仅是京军的一场胜利,至于它造成的后果,自己不去想!难道打胜仗还有错吗?
一只苍老干枯的手和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握在了一起,成就了明末一桩奇迹!也是后世网民在网上抨击袁督师无能的一大铁证。
(忽然发现泱泱大清已经是新书榜第十一名了,再发一章,大家看得喜欢或者非常不喜欢的话,就帮忙推荐收藏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