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永远是残酷的,血淋淋的,但是却经常被披上神圣的外衣。它贯穿着人类的历史,在历史长河中,人类也乐此不疲地给战争染色,妄图去除他的血腥味。
只是,指挥这场战争的人,或许根本就没上过战场。赞美战争的人,很多连鸡都没有杀过。多少原本渴望去战争中建功立业的诗人,去了那里后只能写些伤感的边塞诗来抒怀。
两方对比下,自以为武功可以堪比太祖成祖的朱由检还像模像样地指挥着这场战争。反观后金一方,自皇太极以下各路贝勒贝子们,基本上都跟着上战场,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天生聪明的人有,天生会打仗的人没见过,这些事儿都是后天自家锻炼出来的。
朱由检是一名成熟的政客,但也只能是政客了,这大明如今需要的是文治武功兼备的大帝,去匡扶这大明江山,替汉家抵御这外来入侵。可惜,他的成长环境使得他没有机会同太祖成祖那般亲身经历血与火的磨练。不过没关系,汉家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后世有人说明末无人,遂成满清之幸。笑了,无论哪个历史时期,汉族,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只要细读历史的人都会发现,原来明末时,上天给汉家降下来的人才真的不少!
可是,老朱家的遗传病,朱由检没有好好利用自己的资源,为了“家”天下的安稳,为了自己所谓的“荣誉”,硬生生地将好些个旷世奇才给逼死!明末,是汉民族心中永远的痛。读史至此,心中更多的是无奈,也只能感叹一句:非我汉家无人杰,实乃大明气数,尽了。可恨这个腐朽王朝的覆灭,连带着将整个汉民族拖入了毁灭的深渊,沦为其他种族的奴才。
不恨天,因为老天不吝啬自己的惩罚,小冰河时期的影响人人有份,女真是个渔猎民族,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比汉家农耕民族更差。
不恨将,女真在那个时期,集中出现了一大批猛将,但是我汉家,言数倍之亦不为过!比底蕴,比人才,比文化,华夏诸族,汉家当之无愧的第一。
不恨卒,女真勇士固然武勇过人,但那是他们自己从恶劣的自然环境中锻炼出来的,争命于天的成果,再说,不过数万可战之兵罢了。而我汉家士卒,虽有贪生怕死者不少,但悍不畏死地更多!即使他们败多胜少,但是依然值得尊敬,任何一个为了抵御外民族的入侵而流血牺牲的儿郎,都应该被后世子孙永远铭记。扪心自问,当我们对着历史高谈阔论指手画脚之时,你有勇气敢自己去面对,去牺牲吗?
如今,满桂好不容易拼凑出来的这支能战之军,被逼的只能摆在城外,承受着来自八旗铁骑的轮番践踏!
“干他奶奶地!跟着老子杀啊!”满桂手持大刀,率着手下儿郎们在工事里和女真兵展开了最残酷的绞杀战。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后世吾等谓之自吹自擂,不可信,因为我们可以指出许多战例,例如平三藩时八旗军的堕落无用,平葛尔丹时康熙帝竟然还得倾全国之力。但那已经是数十年后的康熙朝了,离现在相差了半个世纪。这个时期的女真,正处于民族气运最巅峰的时刻,纯粹的女真青壮战兵其实也就两三万,却可以有力量撬动整个亚洲的平衡,倾覆这汉家江山的力量!
这是一个出生于黑水白地间的民族,这是一个成长与战火纷飞中的民族,也是一个可怕的民族。
满桂这一代明军将领是不幸的,因为身为军人,他们身后的是日薄西山的汉家王朝,前方是崛起之中的满洲!
但是,他们又是幸运的。因为作为英雄,他们注定不会孤单!在这个大时代,有着一批可以与自己争雄的人物存在,也足以笑傲此生,不言寂寞了。
面对这种密集到变态的工事,八旗军立刻翻身下马,提着手中的兵刃,在自家额真率领下,冲了进去。
此时的女真一族,绝对逆天。马背上可以力压蒙古人,下马步战之力,亦是骇人,因为这可是满清往后三百年的全族武勇,在这个时期集中爆发的能量。
没了马匹的机动性与穿凿能力,要想击破满桂中军,只得近身搏杀,这也意味着更大的损失。
这正是满桂想要的,没有辽东军这等汉家精锐在手,根本就无法主动击退皇太极所率的八旗军。自己要的,就是在这里狠狠地咬皇太极一口,让他痛得不敢再妄图奢望京师。
前提是,中军五千兄弟的性命包括自己的性命,可能都得撂在这儿!
鏖战半日,八旗军的攻势再次被打退,满桂的中军依然矗立在这里。
已经记不清砍下了多少个女真兵的头颅了,满桂靠在一个矮墩上歇着,身旁仅存的几个亲卫也坐在地上。众人已经没了气力了,得赶紧缓口气。
“张虎,咱们侧翼怎么样了,是个什么情况?”满桂咽了口唾沫。
“还行吧,鞑子都往俺们这里打,只要俺们这儿撑住了,他们就没多大事儿。”张虎身上淌满了血,胸前和后背上都有骇人的刀伤,肉都被翻开了,骇人可怖。
“没事儿吧,赶紧包扎下,别待会流血流多了没力气提刀子了。”满桂用脚轻轻碰了下张虎。
“嗯,晓得了。”张虎抽出几绺布,自己给自己包扎起来,可是自己看不到背后,弄得没轻没重,“嘶,直娘贼,这帮鞑子下手真他妈的狠!”
“呵呵,接着撑呗。张虎,老子问你,你怕不怕死!”满桂起身来到张虎身后,从他手中抢过布,开始给他包扎起来。
“早就活够了,咱们这种人,活一天算一天的呗。”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大家的结局,张虎说话也随便了很多,都是决心赴死的人了,还拘泥个什么虚礼。
“是老子我对不起你们!”满桂笑了笑。
张虎众人只是无谓地笑了笑,也没怎么矫情。
“德勒,包好了,都歇着会儿,养养力气,这鞑子,又得来了。”满桂重新坐到地上,“你说,要是老子被那小胖子毒死了,该有多好啊。省的让老子看着这一帮子好儿郎,跟着老子我一起送死,老子我心里憋得慌!”
大概是英雄迟暮吧,满桂的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他敢!兄弟们在外面看着呢,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小命。”张虎轻轻压着包扎好的伤口,不然这血流着太快了,别待会儿再拼命时头犯晕。
“哈哈,我看不然。那小子,倒是个狠茬子。或许再过个七八年,咱辽东军会因为他,日子更不好过喽。”满桂眼里又出现那个人畜无害费小胖的模样。
“大人,那小胖子是女真人?”张虎还有点惊讶。
“不过,咱们是看不到他长大的那一天喽。”满桂可惜着,真想在有十年可活,会会那个长大的胖小子。
“可真是奇了怪了,女真人怎么在那里等着俺们?”张虎还在心里琢磨,不琢磨不行啊,你不找点事情想想,这伤口就得提醒你想“痛”了。
“是啊,女真人,女真人。”满桂猛地一拍脑袋,“混账!老子明白了,那小胖子为啥没把老子毒死了。干他奶奶的,这是什么脑袋瓜子,老子服了,老子服了。”
满桂一直很不解,既然那小胖子早就知道自己要去那关王庙,为什么不再多布置点人手,到时候可以将自己一网打尽。或许这可以归咎于那小子人手不够吧,可是只要他发个信号,岳托的部下就在不远处,直接掩杀过来自己或许自己还真跑不掉。看那小胖子的谈吐气质,在女真里面绝对算是个贵族,肯定有能力叫来女真兵。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甚至还好心地给自己留下些药材帮自己恢复。
现在,满桂似乎有点明白了。没了自己这个朝廷眼中的辽东军“异类”,一个所谓的和与袁督师“极其不合”的人在,皇帝也不会下定决心将袁督师下狱。要是自己死了,袁崇焕的地位就更加不可动摇了,至少在皇帝和满朝大臣的眼中是这样子。换了袁崇焕,那谁来统领辽东军?袁崇焕差不多将整个辽东军都归心了,换别人来万一举着替督师复仇的旗号来个“兵谏”,那乐子可就大了。
“现在的娃子,怎么这么可怕。”满桂喃喃着,难道对方的目的就是袁督师?这得有多长远的算计,这鱼线连自己都算进去了!
“乌勒!”不远处再次传出八旗军冲锋的口号声。
“干你奶奶的!又来了!”满桂甩了甩头,抛开了杂七杂八的想法,再次投入到血战之中。
又是数个时辰的鏖战,八旗军和满桂部在这里都留下来诸多尸体,将士们的鲜血快将这里的冻土染红了。
这是一场耐力的比拼,可是这又是一场不公平的耐力比拼。
满桂所率的只有五千余士卒镇守着中军,两翼则有着各路勤王军,皇太极手下的满蒙联军,轮番攻打着明军。此时明军的军阵,就如海浪中被拍打着的浮萍,随时可能倾覆。
而满桂的中军,则是其中的灵魂。只要满桂的中军不倒,这明军大阵就可以不倒。
一股黑色洪流忽然冲了出来,就像一把开锋的利刃,不就是那个被满桂丢给孙祖寿的赤木力嘛。
“冲!”
赤木力麾下二百余骑忽然掩杀出来,八旗骑兵无法进入工事中作战,赤木力也一样。所以他选择了向满桂前方的八旗军军阵冲锋。
八旗军阵中也出来数百骑,迎上了赤木力,双方开始了骑兵绞杀。
正在工事中和满桂部厮杀的八旗兵见自己后方突然出现了明军骑兵,顿时吓了一跳。难道辽东军回援了?关宁铁骑杀回来了?
固山额真立刻下令收兵,即使只要再有一会儿,眼前的满桂中军就要被自己攻破了,这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八旗人少,不能拿来冒险。若是真的是关宁铁骑抄了自家后路,这些没上马的八旗勇士也是只有被屠杀的份儿,这样就死得太亏了!
“突!”见自己成功将工事里女真兵吸引出来,赤木力立刻下令手下骑兵突围。
这些骑兵都是精锐,与关宁铁骑差不了多少,如今面对两倍于己的八旗铁骑,依然不慌不忙,边杀边退。可是女真骑兵却是一直死死咬着他们,非要将这支突然杀出的明军骑兵给灭在这里。
“断!”后半段骑兵不再突围,而是选择转身同跟上来的女真骑兵厮杀,替自己袍泽争取机会。
最终,赤木力率着四十余余骑杀了出来。
“干你奶奶的,谁叫你来的!老子不是叫你听孙老将军的话吗?”满桂身上已经受创多处,他知道,如果不是赤木力刚才那一下子近乎于自杀性的进攻,自己的中军阵地就肯定会被攻破。
“孙将军,阵亡了。他叫末将来,带着义父突出去!”刚才一番厮杀也耗尽了赤木力的所有气力,此时说话都只能喘着气。
满桂心里咯噔一下,孙祖寿死了,干他奶奶的,这叫个什么事儿啊。这朝廷,就非要将自己能打的将领都耗死了心里才高兴吗?
“老子不走了。”满桂拄着长刀,“也走不了了,这天下,没地方给老子去了。要是老子早死俩月,督师就没事了,这皇太极也休想再来挑衅!现在,就让老子给这大明,殉了吧。”
张虎与赤木力也没有再劝说,因为他们感觉到了,此时的满桂是抱着死志了,既然如此,同死而已。
他满桂是蒙古族,却成为明军的总兵,如今更是被朱由检推上了袁崇焕的座位,可是这也给他下了死桎梏。他不能败,若是败了,自己肯定就全完了,自己辛辛苦苦以一个异族人的身份在这大明体系中挣扎出来的实的虚的,都没了。就连自己民族都可能被那些文官们拿出来批斗:“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后世人们评论功绩时,更有可能会将他的民族和这场失败联系起来!这是满桂无法忍受的。
他不想这样,可眼下胜是胜不了了,那就殉了!也不枉自己在这汉家天下挣扎一生了。
这场战斗,没有袁崇焕携辽东精锐击溃八旗军的快意,唯有令人窒息的悲凉。一群好儿郎在这京师城外,上演了最豪迈的悲歌,虽然八旗铁骑踏破了满桂军,却也遭受了重创,皇太极怎么也想不到,没了袁崇焕,没了辽东军,这大明京师前依旧有着一种自己此时无法攻破的墙。这是气运,汉家气运!
即使此时汉民族因为明王朝的腐朽,整个民族气运跌落到了谷底,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太极意识到,自己背后的满洲八旗,还没有能力吞下整个汉家,弄不好自己反而会被撑死!
万千汉家英魂,换来了皇太极的醒悟,自皇太极这一次扣关劫掠之后,多尔衮入关定鼎中原之前,满清还有四次大举入关劫掠,但是都没有再去打大明京城的主意,他们明白,除非汉家自己彻底乱了起来,断了汉家气运,自己断然无望窥觑汉家江山。
……
“主子。”小丫头轻轻摇了摇费扬古的肩膀。
“嗯。”费扬古回了声,但是目光仍然停留在书上。
见自家主子依然埋头看着那个什么戚爷爷的书,小姑娘就使劲儿推了推自家主子,表示自己很“生气”。
小丫头其实也是分得清轻重的,此时费扬古并不是在处理什么要事,自己适当的发发嗲什么的不算什么。
“怎么了。”费扬古放下书,伸了个懒腰。
“范姐姐说,我丝巾上的诗只是上阕。主子,我要下阕,主子好坏,都不告诉我还有下阕。”小姑娘粘人的本事倒是无师自通。
“好啦好啦,给你写不就行了嘛。”费扬古站起身,“倒茶,笔墨伺候。”身边有个懂事又会发发嗲黏黏人的小萝莉感觉还真不错,费小胖的心情此时是很愉快很愉快滴。
小丫头赶忙给主子爷倒茶,接着又马不停蹄地研磨,现在,小囡囡是费扬古“诗文”的第一粉丝。
费扬古接过茶,轻佻地抿了一口,就准备挥毫“创作”。
痛!痛!好痛!
一股强烈的痛感忽然从心里传来,费扬古皱紧了眉头,手中的茶杯都差点滑落。一种冥冥的感觉在心里升腾,更是一种无奈地叹息。
不知不觉,费扬古两眼有了点湿润,算算时间,那个熊汉子似乎也到时候了,刚才自己心里一痛,脑海中就翻滚出
“干你奶奶的,老子……”。
“主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小丫头也察觉到自己主子的不对劲。
费扬古轻轻摇了摇头,提起笔,庄严地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伊,覆我之唇,祛我前世流离;
伊,揽我之怀,除我前世轻浮。
执子之手,陪你痴狂千生;
深吻子眸,伴你万世轮回。
执子之手,共你一世风霜;
吻子之眸,赠你一世深情。
我,牵尔玉手,收你此生所有;
我,抚尔秀颈,挡你此生风雨。
予,挽子青丝,挽子一世情思;
予,执子之手,共赴一世情长;
曾,以父之名,免你一生哀愁;
曾,怜子之情,祝你一生平安!
写完,费扬古扔下了笔,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这个世界上,唯一让自己有一种“通路”人之感的满桂,已经没了。自己穿越而生,唯一可以找到契合点的人,一个以蒙古族的身份却当了大明总兵的满桂,没了。那个关王庙中与自己畅谈的熊汉子,没了。
这首诗,倒也对景呢,也算我对你的祭奠吧。
费扬古再次感觉到孤独席卷而来,在这个世界上,他是那么的孤单。
……
上赐满桂尚方宝剑、官封“武经略”,提携京师之外王师。桂求入城,不得,遂率军结寨城外,严整以待。八旗军至,鏖战竟日,桂兵少不可敌,亡于阵中!义子赤木力同殉。明将孙祖寿战死,总兵黑云龙、麻登云被活捉。
上闻之,大悲!遣礼部侍郎徐光启拜祭,追赠满桂为少师,世袭锦衣佥事,世袭官职升三级,予以厚葬,命人给他建立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