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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氏不但敬重袁宗皋,也很信任袁宗皋,而一直认为袁宗皋睿智,对时局洞若观火。
别的不说。
单是在正德十四年六月,宁王谋反后派人来联络兴王府时,她就清楚记得,当时是袁宗皋力主申斥宁王,主张兴国应坚决站在正德皇帝这边,而认为宁王谋反必败,且分析说正德皇帝不是外界所传扬的那样昏聩无能,甚至还预测说,时任江西巡抚的王阳明就能够平定叛乱。
结果正如袁宗皋所料,使得兴国藩站队时没有出错,赢得正德好感,朱厚熜也顺利被正德立为世子,且额外加俸禄三千石。
而也因此,蒋氏越发信任袁宗皋。
所以,袁宗皋现在这么说,蒋氏也不得不信。
但越是因为相信袁宗皋不会预料错误,她就越是主观上不能接受,也就还是问了一句,然后又伤心地看向了自己儿子朱厚熜。
一想到自己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将要不认自己为母,蒋氏更是心如刀割!
朱厚熜这时倒是面容上古井无波。
因为他知道,历史上的事,确如袁宗皋所料,在他当皇帝后,杨廷和等文官在拒绝为正德立嗣后,就逼着他认孝宗为父,而要他认蒋氏为皇叔母,且让蒋氏以王妃之礼进京,而以王妃之待遇礼待。
所以,朱厚熜也就没那么感到意外,只点头说:“先生所猜测的,我也认为很可能会发生。”
蒋氏听后更加惊惶不安起来。
袁宗皋则眸露诧异之色。
虽然他知道朱厚熜天资聪颖,但是他没想到朱厚熜会天资聪颖到已经将对天下时局洞若观火的地步。
朱厚熜自然知道,在确立新君的整个过程中,杨廷和获益最大。
在朱厚熜看来,杨廷和的厉害之处在于,他首先利用已经先投靠他们外朝文官的太监张永在张太后面前主动提出立朱厚熜的必要性,而把也主张立朱厚熜的魏彬拉到了他这一边,进而架空了寒门出身的张太后。
其次,杨廷和还用迎立之功为饵,把梁储这个和王琼走的近的阁臣拉拢到了自己这边,使得王琼这个唯一可以跟他分庭抗礼的天官,到现在都被排除在决策圈外。
最后,他突然大方的安排了三个内臣去迎立新君,明显是要尽快代替朱厚熜在潜邸的内臣如黄锦这样的人。
可以说,杨廷和简直就是秦始皇摸电线。
赢麻了!
至于其他人。
毋庸置疑。
王琼将因为梁储的倒戈而输的一败涂地。
江彬更不用说,因为魏彬和张永的出卖,他会因为失去司礼监和太后的支持,而死的很难看。
而朱厚熜自己则还没即位,就已经被杨廷和在其周围埋伏下了眼线。
朱厚熜偏偏一时还无法拒绝。
一是朱厚熜要照顾正德留下的这些宫里老太监的感受,防止他们被逼急了,发动宫变,比如唆使与他们早就形成利益共同体的宦官宫女半夜来勒嘉靖脖子或者放火什么的。
二是杨廷和等也会以宫里伺候过正德皇帝的太监更专业为由,让已经和杨廷和成为政治同盟的太监跟在皇帝身边,而将从小跟在朱厚熜身边的兴王府旧人,都以没有照顾皇帝和管理内廷的经验为由调开。
这让朱厚熜也不得不佩服,杨廷和在权力斗争这方面,的确很有手段。
自然,杨廷和现在的权势也很大,大到快要架空他这个皇帝的趋势。
朱厚熜也在接下来问着袁宗皋:“那以先生之见,他杨新都接下来是敢做伊尹还是敢做霍光?”
袁宗皋见朱厚熜在自己分析了杨廷和现在的权势后竟表现得如此镇定,而在心里不由得震撼不已之时,也暗叹自己这位世子果然性子沉稳,或许杨廷和不一定能做成权臣梦。
自然,袁宗皋也不得不进一步打消了自己想在将来也做权臣的梦,而确定,将来如果真要是连杨廷和也做不了权臣,那在整個天下真正说了算的就只能是大明天子,而非自己这个帝师。
于是,袁宗皋这里越发卑微地躬身作揖说:
“回世子,以臣愚见,他杨新都既不敢为伊尹,也不敢做霍光!”
“盖因他的同党非志在天下苍生也,只为蝇营狗苟与因循守旧之事,故其党羽与之谋一时安稳还可齐心,若为谋国谋天下之大业,则必分崩离析,而使之无成伊尹霍光之机会。”
“所以,杨新都与其党,只会欺世子年少,而略作试探,以试世子之性,若世子肯退让,他们自然敢得寸进尺,若世子不肯退让,他们明面上则只敢止于力谏而已。”
“只要世子善于借势用势,坚定本心,他们必不能得偿所愿。”
“此亦为臣请世子知阳明之学,看张罗峰(张璁)之书的原因。”
袁宗皋这时说后,朱厚熜点了点首。
蒋氏这时倒是不由得站起身来:“可我儿能争赢他们吗?”
蒋氏出身京畿武勋之家,自然是知书达理,对朝堂斗争也算是清楚的,更是见识过弘治朝文官们的强势,对武勋的压制到何种地步,也见识过皇帝弘治对文官畏惧到何种地步。
所以,蒋氏不认为自己儿子即便当了皇帝就能斗得过杨廷和这些在孝宗朝就积攒下声望的文臣。
何况自己儿子还不是正德的亲弟,而只是小宗出身的从弟。
天然的势单力薄!
故而在袁宗皋这么提醒后,蒋氏几乎都快觉得自己儿子会被文臣们逼着认自己为叔母的情况会成为定局。
她甚至都担心她可能连京师都回不去,更别提风风光光回去见娘家人了。
因为这么想,蒋氏也就在这时没有底气地问了袁宗皋一句。
袁宗皋清楚蒋氏为何这么问,也知道自己世子和蒋氏在可能有太后支持的杨廷和等文官们面前,会很难赢。
所以,他没有回答,他只看向了朱厚熜。
朱厚熜倒是依旧云淡风轻,还主动先劝起蒋氏来,说:
“母妃请放心,杨新都这些人,虽然儿未谋其面,但儿在看了许多书后,对他们也是有了解的,以儿子看,他们就算有此心,但恐无此胆,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孝庙之制,真敢把未来天子往死里得罪,尤其是内阁和司礼监的阁老大珰们,不过纸老虎而已,看上去吓人,但不敢拼命,包括杨廷和!”
“他们应该清楚被天子记恨是什么后果,所以断不会在明面上彻底断绝了天子拒绝继承孝庙之制的退路,而只会劝一劝。”
袁宗皋听朱厚熜这么说,颇为诧异地抬头瞥了朱厚熜一眼。
这是十五岁少年的心性?
居然会把权力决策层的文臣太监们看得这么透彻,关键是把这些人形容为纸老虎,实在是再恰当精辟不过了!
若非洞察人心之辈,定不会对杨新都之辈有如此精准的评价。
可自己才让他接触王阳明和张璁的学问没多久啊?
难道世子真的是天降英才?
袁宗皋惊叹之余,也跟着附和说:“世子说的是,明日看遗诏内容就可知道,这些人当是纸老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