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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死罪!”
杨廷和忙欲起身叩首请罪。
朱厚熜见此再次按住了他:“不必,朕一时着急,才说了这样的话,元辅别多心。”
“陛下即便怪臣,臣也无可争辩。”
“这的确是臣的罪,不该在这个时候起致仕之念。”
“但臣的确是风烛残年之人,且早已难以坚持,臣本欲待陛下进京就请辞的,但想到,陛下大位未登,天下未安,才咬牙撑到今日。”
“如今,臣见陛下英明睿智,已足可独断天下事,且真的又突发旧病,才敢重新有致仕之念,并未敢有弃君之心啊!”
杨廷和摸着胸口,涕泗横流地于朱厚熜面前,诉说着。
而朱厚熜这时则说:“既如此,朕也不强逼元辅,但元辅乃元老重臣,承天下所望,朕又刚即位,怎好在这时放元辅走,而使天下误以为是朕不容元辅,不欲用元辅以开新政也?!”
“故朕请元辅不必致仕,暂且带职留京养病,待病愈后再回内阁就是。”
“臣乃衰朽之人,留京也是无用。”
杨廷和苦笑着回道。
朱厚熜道:“有用!元辅在京师,天下人心就在!”
“陛下高看臣了!”
杨廷和故作地无奈笑着说。
“然陛下眼下根基的确未稳,天下也还未真正大治,臣此时的确不宜抛却陛下和社稷苍生,而自归林下。”
“故臣愿从陛下之意。”
“但请陛下恩准臣移交首辅之权,不预机务。”
接着,杨廷和这时又说了几句。
朱厚熜想了想便颔首:“既如此,朕便准卿之请,使卿以太傅之官暂留京师,待病愈再回内阁预机务!授卿三公之位,一为安天下人心,二为全朕尊崇元老大臣之意,还请勿辞。”
“臣谢陛下!”
“愧领皇恩!”
杨廷和这次强撑着身子从榻上跪了起来。
相比于继续做首辅做得罪人的新政,他更愿意领一个有名无权的太傅之官留京养病。
朱厚熜也没有再阻止他行礼,且在杨廷和躺了回去后:“朕就不久扰元辅养病了,只请元辅安心养病,早日回内阁,朕等着你为朕疏理国政呢!”
“不必起身送朕。”
“臣失敬!”
朱厚熜说着就站起身来,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杨廷和家人,问道:“谁是杨慎?”
这时。
跪在朱厚熜面前一中年人回道:“回陛下,臣便是翰林修撰杨慎。”
“抬起头来。”
“是!”
接着,朱厚熜打量了一下这位历史上写出《临江仙》的大才子,然后嘱咐说:
“令尊的病,你要好生请医照料,如果缺什么药,外面找不到,就来宫里要!另外,令尊的病情,一有情况,你要及时向朕汇报!”
“翰林院,你就不必天天去点卯了,先把令尊照顾好吧,把令尊照料好,比写多少文章都管用。”
“臣谨遵圣谕,并叩谢陛下全臣尽孝之心!”
杨慎行了大礼,也抿嘴眼红了起来。
朱厚熜这才离开了杨宅。
一离开杨宅,朱厚熜才收住了郁郁寡欢的表情,而淡然地对魏彬吩咐说:
“宣梁阁老平台奏对!”
而朱厚熜在离开后,杨廷和这里就躺在榻上,瘪嘴流泪地感慨说:
“多好的陛下啊!”
“比当年的孝庙还要关切阁臣!还希冀与为父君臣共治,我杨某人何其有幸,也能再有刘、李、谢三公之恩遇!”
“慎儿,你说,为父如此对待这么一位圣君仁主,是不是太过了,有不忠之嫌?”
杨廷和头一次不是很自信地问起他的长子杨慎来。
杨慎想了想,而神色坚毅地回答说:“父亲没有不忠,恰好,正是因为父亲太忠了,所以才不得不暂时如此,毕竟父亲不能真在陛下为安民而不得不改制时阻止陛下改制,那样只会让陛下和父亲君臣之间不能和洽相处。”
“是啊!”
“当今陛下励精图治、仁善爱民、虚心纳谏,可就是太仁爱了,也太勤政笃学了!”
“陛下真会在乎那些流民,我是没有想到的。”
“关键是,连罗整庵的那些离经叛道之学,他都知道。”
杨廷和点了点头,且一提到有为变法做理论基础的文官罗钦顺,就沉下了脸,随后又咬牙道:
“只怕,王阳明的那些妖言邪道,他也知道了!”
“你给南京那边的御史打个招呼,让他们弹劾罗整庵,把他和那些王晋溪的奸臣放在一起,让他致仕,至少要调到南京去!不能让他继续留在京里任堂官!”
“还有,那个王阳明,他的功劳虽然埋没不了,但人不能让他来京师!”
杨廷和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后,又道:“派人下个帖请梁阁老来。”
杨慎这时回道:“南京那边已经派人去打招呼了,对于王阳明,儿子也早已把不让他进京任职的意思传了下去,只是梁叔厚,父亲真要请他来吗?”
“不请不行,他是個厚道人,现在这清田改制的人,只能让他担着!”
“他不担也得担!”
……
在今天之前,梁储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有被平台召对的机会。
但这事的确让他碰见了。
他因而在朝云台门走来时,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杨廷和果然还是不愿意改制啊,哪怕在已经没理由拒绝改制的情况下。”
“只是,这样一来,我就又要成首辅喽!”
“可此时当这首辅,一不小心就容易流下千古骂名啊!杨新都啊杨新都,你不愿意改制直接谏阻陛下就是,干嘛卸担子给我呀!你就那么怕背个不是真爱民的骂名?”
自上次杨廷和丁忧结束回朝,梁储让出首辅之位后,他自己许久没再以首辅身份立于朝堂之上。
但对于此时的梁储而言,他也不想得到这个首辅之位。
云台门。
当心里郁闷的梁储到了这里,看见朱厚熜垂手而坐时,也忙振袖大拜,然后立在了他面前。
对于梁储而言,现在能够看见如此一位稳重且勤于问政于大臣的天子,严肃地坐在自己面前,还是很令人欣慰的。
毕竟他作为清流文官,也更喜欢端方谨厚的天子,而不喜欢离经叛道的天子。
“阁老,元辅现在病了,朕的新政就只能靠你来掌钧了。”
朱厚熜则在梁储站立在自己面前后,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梁储听出了朱厚熜语气中的失望与殷殷期盼之意。
他知道,陛下这是希望有一位股肱老臣为他辅弼朝政、调和阴阳、扫尾善后的。
梁储素来不喜欢拒绝别人,也不希望辜负别人。
再加上,他知道杨廷和一党的很多人都不满他曾经和王琼、江彬等眉来眼去,如果他再得罪皇帝,只怕会更惨。
而他若做首辅,那就算陛下说的要继续清算,他也可以用首辅之权,把自己排除清算名单之外。
但也正因为他没有杨廷和那样清正,与江彬、王琼等人明确界线,所以他的人缘虽然好,可清誉却不及杨廷和。
于是,梁储忙道:“陛下,臣衰朽不堪,又多毁语,恐难为陛下起辅弼之能。”
朱厚熜道:“阁老不必自谦,也不必自毁,昔日皇兄锐意戎政,故难免寡恩于民,而使武弁为祸于城乡,阁老为稳朝局,难免忍辱负重,所为之事,纵有他人不解的地方,朕也是能理解的,阁老如今只尽心辅佐朕,洗心革面就是。”
“因为朕眼下只能靠阁老了。”
“元老大臣里,如今朝中,除元辅外,也就是阁老能为朕分忧了。”
朱厚熜又说了一句,且问道:“难道阁老也要弃朕而去,觉得朕不堪辅佐?”
梁储不由得两眼一红,忙作揖大拜:“承蒙陛下不嫌臣老迈昏陋,臣岂敢再存舍君舍国而悠游林下之心?自当为陛下尽于王事,只是若元辅痊愈,还请陛下准臣让首辅之位于杨公。”
朱厚熜笑着颔首。
他相信梁储一旦在他的王朝当久了这首辅,会越当越香,而到最后舍不得让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