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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储知道眼前的天子是一位机心深沉的少年明主,很可能,早就无师自通地利用东厂锦衣卫监测起百官来。
毕竟这是朱家皇帝的老传统。
但凡聪明点的皇帝都会用厂卫来制衡百官,甚至还在东厂锦衣卫之外,再建西厂内厂。
所以,梁储毫不保留地把毛澄转述给他的杨廷和的话转述给了朱厚熜,也毫不犹豫地卖了杨廷和。
这样,朱厚熜就算通过厂卫知道了杨廷和的目的,也不会怀疑他不忠。
当然。
梁储也相信,以这位天子的聪俊,也不会因为他这么如实陈奏,而就火急火燎地要把杨廷和怎样。
而且在梁储看来,就算朱厚熜还是因此龙颜大怒,要急不可耐地收拾杨廷和,而不顾大局,他也好因为让朱厚熜知道他的忠诚,能够更容易劝住朱厚熜。
朱厚熜这时倒很镇定,没有说什么。
梁储因此颇为折服,暗中感叹这位陛下,虽说是少年天子,但的确老成持重,如见过风雨的大帝,饶是知道杨廷和在遥控朝政,在干预朝政,也没有真的暴怒失态,而是淡然无声。
这让梁储不禁暗想,这位天子难不成是早就看穿了杨廷和,还是把满朝文武早就看穿了?
如此。
这是多么可怕的少年英主!
梁储不寒而栗,同时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选择在这位圣主面前撒半点谎。
“太傅既有意过问朝政,而为陛下分忧,臣请陛下还是下旨请太傅回内阁,臣愿让首辅之位。”
梁储这时也就继续说了起来,且主动跪了下来,以作乞求之状。
朱厚熜则看了地上的梁储一眼。
请杨廷和回来?
怎么可能!
朱厚熜现在最满意的就是杨廷和没有后世高拱、张居正一样的胆魄,不敢直接跟天子硬刚,而选择以退为进的方式,先主动称病让出执政当国之权。
也正因此。
朱厚熜才很大方地让杨廷和可以生封太傅。
但朱厚熜才不会让一个已经生封太傅,足可以挑战自己地位的元老,再成为首辅。
而且,他既然把太傅之位给了出去,那也不能白给,只能让得了太傅之位的人,以后都别想掌实权,只能拿着这份荣耀去养老或者做些闲事。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朕不会在即位之初,就频繁换首辅!”
“不然,天下人会怎么看朕?”
“只会觉得朕骄躁,不够沉稳,不足以担这天下大任!”
“何况,我大明朝从来没有山中宰相这一说,现在不能有,以后也不准有!”
朱厚熜这时声色严厉地说了起来。
说后。
朱厚熜又看向梁储:“所以,内阁以后还是你当家,眼下把清田这件大事做好是要紧,朕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随朕进京的那些百姓真以为朕把他们带进京不管他们了,然后眼睁睁地看见他们都被大户人家买去当奴婢!”
梁储这里忙应声称是,丝毫不敢提议礼一事,只说:“臣也知道,眼下保全君父仁德,救济百姓要紧。”
“元辅是明白人,知朕的心。”
朱厚熜笑着说了一句。
梁储这时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另一道密揭,而也突然神色严肃地说:“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
“讲!”
“臣请陛下换下值守东华门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锐,以骆安充锦衣卫都指挥同知任东华门值守,因为这毛锐今日当值时,靠墙咳嗽,不合仪规,臣请将其调为湖广总兵,以待立功擢用。”
东华门是内阁大臣们出入内阁的必经之宫门,担负着隔绝内阁与外朝官员的重要功能。
也因此,内阁在本质上才被视为皇帝近臣,很多时候也被视为内廷机构。
朱厚熜知道现值守东华门的武将毛锐是前任兵部尚书陆完的门人,而陆完又是杨廷和的门人,并靠着这一层关系成为了东华门值守武官。
可以说,这道宫门的锁钥是被杨廷和控制了的。
这让朱厚熜早就因此有些不安。
而现在,梁储提出换了毛锐,明显也是想隔绝杨廷和和内阁的联系,避免自己跟历史上为宋神宗主持改革的王安石一样,在出宫门时受辱,进而为自身安全,不得不放弃改革,同时也投朱厚熜的喜好,让王府旧人骆安来代替毛锐,负责东安门的值守。
朱厚熜对此自然是欣然从之,而道:“朕听闻,这个毛锐统兵讨刘六刘七贼时,丧师而未加罪,只以杀被掳百姓邀功?”
“确有此事。”
梁储回道。
朱厚熜问道:“为何未加罪?”
“皆因当时大司马力持不可。”
梁储回道。
朱厚熜道:“功不能因为推功太迟而不赏,同样,罪也不能因为推罪太迟而不罚,乃至姑息高升!”
“这个毛锐革爵降三级调贵州!罪责还是仪规不正,别的就不提了,给他毛锐留些体面,但愿他知耻而后勇,并准卿所请,调骆安为东华门值守,重新上密揭来。”
梁储拱手称是,暗叹陛下的确不能轻视,居然早就对毛锐的底细了解的比自己想象的要清楚,想必真的对杨廷和也了解的更清楚,自己幸好做了这个首辅,得以有更多机会在御前单独奏事,不然只怕现在都还觉得,陛下不过是十五岁天子,再聪明也无非只知书上那一套。
没多久。
毛锐就收到了自己被降调三级,去贵州任都指挥佥事的旨意。
“陛下,臣冤枉!”
“臣守东华门没有靠墙咳嗽啊,一次都没有啊!”
毛锐在拿到骆安递来的一道由司礼监批红的密揭时,不由得立即转身望宫内而跪,叩首喊了起来。
骆安则道:“元辅还能冤枉你不成?”
毛锐则在这时声泪俱下,随后还是称谢领了旨,把东华门的防卫交给了骆安,而在当晚就立即着便衣来了杨廷和这里。
……
且说。
杨廷和这里,已经因为毛澄又来他这里向他转述了梁储的话,而沉下了脸。
杨慎也在一旁心火大炽地叉着腰呵呵冷笑说:“人还没真的走出京城呢,茶就先凉了,他姓梁的明哲保身不敢明确表态也就算了,怎么蒋全州、毛莱州也装聋作哑?!”
“这样,杨慎,你去内阁问问。”
杨廷和虽然很失望,但也还是没有表现出多愤怒,只吩咐了这么一句,然后笑着说:“有些事可以谈嘛。”
毛澄也跟着笑着说:“太傅说的是,虽然我等籍贯分南北东西,但到底都是圣人子弟,议定大礼后,蠲免租税怎么调,还是可以谈的。”
杨慎这里拱手称是,也就往内阁走了来。
不过,杨慎一到东华门,还没进入内阁,一锦衣卫把总就带兵将他拦住了。
“让开!”
杨慎暴喝一声。
对这些底层武弁,他自然不客气,也就把心里的邪火发泄了出来。
“你喝什么,这里是宫门,除了阁老尚书这些带符牌的,要进去怎么也得先通报姓名吧?”
这锦衣卫把总问了一句。
杨慎呵呵一笑:“连我也认不得?”
“老子哪里认得你!”
这锦衣卫把总回道。
杨慎这才觉得不妙,问:“你们当值的将军是谁?”
“我就是,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奉旨值守东华门。”
骆安这时从直房内走了出来。
杨慎问道:“毛锐呢?”
骆安没有回答。
“我是修撰杨慎,我要进去见阁老们!”
杨慎回道。
骆安道:“什么事?”
“家父有一份文薄放在内阁了,忘了拿。”
杨慎回道。
骆安道:“你可以说是什么文薄,我让内阁的舍人给你拿出来,但是你不能进!”
“我怎么就不能进?!”
杨慎回道。
骆安道:“非公卿正堂官,无旨就是不得进!”
杨慎咬紧了牙,随后就强往里走,他不相信骆安真敢把他一太傅长子、大明状元储相挡住。
但这时。
骆安直接拔出了刀,对杨慎道:“强闯宫禁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