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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8
拍照是个体力活,饶是孟落笛精力旺盛,一整天下来,也累得够呛,吃过晚饭,不过八点半,就洗澡睡觉了。
睡得极沉,林檎走来走去也没把她吵醒。
有时候真羡慕小朋友的睡眠质量。
洗过澡,林檎关了大灯,留着阅读灯刷手机。没什么目的,不过随意看看视频,时刻注意时间。
直到九点四十,终于收到了孟镜年的微信消息:我回酒店了。
林檎立即回复:到楼下了吗?
mjn:电梯。
林檎从床上起来,捡一件外套披上,拿上房卡,动作轻缓地把门关上,一转身,就看见走廊尽头,孟镜年走了过来。
昏暗灯火里望去,极有一种醉玉颓山的风姿。
到了门口,孟镜年停住脚步,“还没有休息?”
他身上有一股酒精混杂薄汗与暑气的气息,都很淡。
“在等着给你汇报一下今天的工作。”
孟镜年笑了一声,一边拿卡开门,一边说:“那汇报吧。”
门打开,林檎先一步迈进去。
房里灯同时燃起,照得房间亮如白昼。
孟镜年卸下黑色背包,放在书桌椅上,紧跟着去冰箱里拿水,递了一瓶给林檎,自己喝了几口,问道:“麦乐迪已经睡了?”
“拍照累,她九点不到就睡着了。”
“群里没见你们发照片。
“文汐还要做后期。你要看的话,我这里有。
“不用。等她自己发吧。”
孟镜年把水瓶放在了书桌上,背靠着桌沿,抬手松了松衣领。
林檎却走过去,挨着他站立,把手机拿出来,捣鼓了一会儿。
孟镜年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一声。
“你发照片了?”
“嗯。”
孟镜年笑了笑,“发我干什么。”
他把手机拿出来,面部解锁,打开微信。拇指点开置顶的对话框,点击她发的那张照片放大。
是张合影,他们两人的。
是前天游湖的时候,傍晚大家靠在湖边白玉石的栏杆上暂停歇脚。
照片应当是季文汐拍的,却只框定了他们两人。
夕阳光里只余剪影,他正侧身低头与她说话。
孟镜年沉默看了一会儿,“拍得不错。”
林檎锁屏了手机,拿在手里,“……...明天就回南城了。”
“嗯。”孟镜年侧低头看她,微微一笑,“没玩够吗?”
林檎不作声。
“FX......“
林檎抬眼,“下次什么?”
孟镜年却住了声。
人人都说他是个重诺的人,因为他不轻易许诺,有七八分笃定才会做出保证。
当下像在蒙眼走钢丝,有些话郑重一些总没有错。怕一时半会儿办不到,让她失望。
林檎看着他一霎陷入沉思,笑一笑,也不追问。
想到以前婶婶总说孟镜年心思重??其实婶婶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不过叔叔这个人情绪极其稳定,某些时候,充当了婶婶与生活交锋的缓冲区,于是这些年婶婶倒好像是越来越开朗了??在孟镜年的位置,似乎也无法不心思深重。
回南城以后,倒是过了好一阵“相安无事”的日子。
林檎行程排得满,整个暑假没休息几天,开学以后正式上课,也没有太多空余时间。
临时吃过两次饭,是孟镜年带着去了教职工食堂。
她心里有鬼,怕在食堂碰见叔叔,后来就不去了;学生食堂来往都是人,也觉得不自在。
微信上联系倒是变多,她履行当时约定,去哪里都会跟孟镜年报备,以此为契机,前后闲聊几句,久而久之,连午饭吃了什么都会习惯性地拍张照片发去。
孟镜年有时候待在实验室里处理数据,不常常盯着手机,但只要看到消息,都会第一时间回复。
时间一晃到了中秋节,林檎有个外地拍摄的安排,节前翘了一节选修课,提前两天出发去了内蒙。
放假前一天,孟镜年收到林檎的微信消息,请他帮忙去快递站帮忙领取一个快递,是朋友给她寄的大闸蟹,等她返校去拿估计都放臭了。让他拿回去跟叔叔婶婶一起吃。
快递截图,一共四个待取,红圈框出来一个顺丰的,就是那箱大闸蟹。
孟镜年问她,剩余三个不用取吗,她说要是不麻烦一起取了也可以。
宿舍楼有好几片,每片一个快递站,孟镜年没去过那边,找了一会才找到。
东西倒不重,一起领了带回公寓楼,拍了张照片,发给了林檎。
林??:另外几个可以麻烦帮忙拆了看看是什么吗?
孟镜年看到消息有点犹豫,毕竟这是他人隐私。
林檎又发来了一条:万一有朋友给我寄的礼物,我收到了跟他们说一声比较好。
孟镜年这才回复“好”,便去找了一柄美工刀,走到玄关去,把剩余三个快递都拆了。
一顶蓝色假发,三盒彩色美瞳片,此外还有个信封,里头厚厚的一沓,装的似乎是明信片一类。
征得同意之后,孟镜年把信封打开了。
里面是照片。
暗房冲洗出来的,胶片机拍摄,极有复古的况味。
最顶上一张是张脸部特写,林檎仰躺在凉席上,一束光从门缝里漏进来,照在她白得过曝的脸颊上,像是切开了一道金红色的伤口。她盯着镜头,目光忧郁,却并不颓靡,反有一种洞悉人心的凛然。
即使是照片,也很难与这样的眼神对视太久。
孟镜年继续往后翻,露出来的第二张照片却让他手指一顿,心中警铃大作:
原来她穿的是一件纯白色的吊带衫,紧身,没有穿内衣,布料隐约透出凸起的形状;下半身只着一条同样是纯白色的棉质三角内-裤。人随意地歪坐在旧沙发一角,正垂着眼低头剥一颗橙子,神情有点恍惚,像是刚睡醒一样。
犹豫了一瞬,翻开了第三张。
她撑着洗手台,面对着镜子刷牙,吊带衫的左边肩带从肩头滑落,挂在手臂上,于是左边胸-乳,几乎露出了一半。
在极有颗粒感的胶片样张里,这一切并不叫人觉得色-情,明显是随手一拍的私房记录,没有任何向外人展演的意图。
这第三张,孟镜年只瞥了一眼就飞快地收回了目光,将前两张照片还原,匆匆地塞回信封。
顿了顿,他把一旁的快递外包装拿了过来,去瞧面单上的寄件人信息。
季女士,地址是北城。
这一瞬间那种松了一口气的心情,完全无法忽略。
孟镜年扔掉了快递纸盒,回到屋里,洗了个手,把拆开的东西拿到茶几上一起拍了张照,再给林檎发去消息。
mjn:假发和美瞳似乎是你网购的东西。信封里是照片,应当是你朋友季文汐寄给你的。
“正在输入”闪了又闪。
林一一:......照片你看了吗?
mjn:看了三张。
mjn:东西放我这儿了?你回来拿。
林??:好。
林一一:谢谢。
这一晚,林檎再没有给他发任何消息。
他察觉到了,她应该是知道了照片是什么内容,所以觉得尴尬。
时间尚早,孟镜年犹豫在家吃还是出去吃,最终决定出门去。
因为总瞧见茶几上的信封袋。
他不自在,把所有东西拿起来,丢进玄关的抽屉里,换鞋出门。
自己一个人在外头吃了顿饭,又去看了一场电影。
最不上座的一部,但因为影院开在大学城,也有无数情侣捧场。年轻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借黑暗搂抱在一起。
前方一对学生情侣没完没了,噪声让人生厌,看到一半,他就离场了。
又回学校去,在图书馆里待到闭馆,这才回家。
拿了干净衣服,去浴室洗漱。
温水调成冷水,迎头浇下来,淋了半晌,无济于事。
他冷着眼,一拳砸上瓷砖的墙壁,片刻,把脑袋挨上去。
沙沙水声,下一场无休止的冷雨,他叹了口气,自暴自弃的心情,手臂垂下去,握住。
方才在图书馆,以为找点事做能分散注意力,结果也是自欺欺人。
从前不是没有动过念头去搜索林檎的社交账号,但总觉得未经允许是一种冒犯。
键入badapple,依照粉丝数,很容易找到那个badapple0101的账号,总粉丝数50余万,十分惊人,那仿佛是她循规蹈矩的生活之外的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都是摄影写真或生活照片,图片与视频兼而有之。
他在图书馆里,翻完了那账号下的所有照片。
堕落天使、吸血鬼、蓝眼睛、恶女花魁。
苍绿森林里的一一、雪山尽头的一一、幽暗街巷的一一.....
苍白脸颊上一道金红伤口的一一、剥橙子的一一、刷牙的一一。
抓着她手腕吃下红茶奶冻慕斯的时候,也一并站起身,俯身掐住她的下巴,咬住她的唇,让她尝他嘴里奶油的味道。
在她手心写字的时候,把她一把拽过来,压向书桌,拂开她的长发,咬住她的后颈……………
她骑在他身上,俯下身来,笑容狡黠,牙齿咬在他喉结上。肩带仅仅褪到手臂怎么足够,他要亲自脱下,再把它们托起来衔咬,听她因为痛而嘶出一声凉气,而他正好吻住她,把她的呼吸全部夺尽。
………………所有的一切,一起毁灭吧。
他的一一。
孟镜年剧烈喘息,冷水浇在后背上,激起一阵颤栗。
思绪空白许久,理智渐渐回笼。
面无表情地将一手脏污冲干净,心里清楚知道。
他彻底没救了。
谢衡新谈了一个女朋友,中秋节孟镜年跟他俩一起吃了顿饭。
那女孩子留着一头中发,气质典雅又兼有一种妩媚,乍一看简直是院里某位老师的翻版。
孟镜年骂他造孽,真喜欢就追正主去,谢衡笑嘻嘻的,说人家喜欢的是你,我不要面子的啊?
孟镜年很不爽,不单因为谢衡这回办事不敞亮,他找个“替身”的事情要传出去,不知道会被人编造出多少流言。
对倪叶,孟镜年称得上是退避三舍,只不过同为同事,一些必要的交道总是无法避免。都这样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院里好像都晓得倪老师对他独具青眼。
上回项目组开会结束,江思道还把他叫到一边,玩笑语气问他,跟倪老师的事是不是真的。
那顿饭后,孟镜年好几天懒得搭理谢衡。
白天谢衡找到实验室来,给他带了一盒咖啡豆,有点主动求和的意思。
孟镜年嫌弃豆子质量差,但还是收下了。
谢衡有点百无聊赖,点开电脑随意刷了会儿新闻,忽问:“你跟你外甥女咋样了?”
“管好你自己。“
谢衡笑说:“你这几天火气好大啊老孟?人家发现你的龌龊心思,跟你闹掰了?”
孟镜年懒得理他。
一会儿,手机上来了条微信消息,是江思道发来的,叫他去办公室一趟。
孟镜年把电脑锁定,站起身。
“哎哎,去哪儿啊?”
“院长找。”
谢衡脖子一缩,老实了。
去了十五分钟,孟镜年回到实验室。
没想到谢衡人还没走,整个人瘫靠在椅子上,左右转动椅子,显得萎靡极了。
谢衡掀起眼皮,“江院跟你说什么了?”
“学校跟L市共建了一个综合观测实验基地,刚刚揭牌。”
“我知道这事儿,怎么了?”
那综合观测基地包含了一个移动观测平台,装备了双偏振多普勒天气雷达、二维视频雨滴谱仪、微降水-雷达、移动边界层风廓线雷达、多种卫星数据接收系统等中小尺度的观测仪器。
这项目政府也有出资,是南城西南贫困市L市对口援建工作的一部分。
“要派两个研究员过去一阵,协助观测基地开展工作。”
“......要你去啊?“
“没有。只让我把通知发下去。我主动请缨了。”
谢衡动作一停,“你疯了吧?那种穷地方,条件不知道多艰苦。”
“正因为条件艰苦才要去。”孟镜年平声说,“积累点道德资本,以后有什么事才好推脱。”
谢衡盯住他,琢磨了一下这话的意思,“不是,你都开始为未来打算了啊?”
孟镜年没有否认,“总该开始打算了。”
“你表白了没有啊?”谢衡觉得好笑。
“放心。总不会像你,只敢找替身。”
“......”谢衡叹气,“你说得对,我确实觉得有点造孽。但是人女孩子挺好的,我就这么提分手,感觉很过意不去。”
“你真要对得起人家,就赶紧提吧。”孟镜年抬腕看一看时间,解锁电脑关机,准备走了。
“才下午四点,你就翘班?”
“请了假。”
“做什么去啊?”
孟镜年没回答,大步朝实验室门口走去。
学校在北,机场在南,开车过去将近五十分钟。
孟镜年做任何事情习惯比约定时间早到,在到达口等了快二十分钟,终于看见林檎推着行李箱,匆匆地走了出来。
她披了件编织斗篷,头发有点乱蓬蓬,像是在飞机上睡的。
走到跟前,她扶住腰,喘了口气,“……………行李等了好久。”
或许那边紫外线强烈,她眼下两块微红的斑,像是晒伤痕迹。
只瞧了一眼就移开目光,伸手,微笑去接她手里的行李箱,格外注意不要碰到她的手。
不见面不觉得,一看见她本人,罪恶感便油然而生。
好像注视都是一种切实的亵渎。
“饿吗?”
“有点。飞机上只顾着睡觉了,没吃中饭。”
“吃蟹?”孟镜年笑说,“给你补一顿。你朋友寄的蟹,你自己都没吃上。”
“......可能得改天,螃蟹有点寒。”
“胃不舒服?”
“不是......”却不肯细说了。
孟镜年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
到了停车场,孟镜年把行李箱放进后备厢里,拉开驾驶座车门上车,瞥了一眼杯架,把提前买好的冰奶茶,从她的那边,挪到了自己这边。
林檎正在系安全带,目光望过来,笑说:“......不是给我买的吗?”
“等会重新买。”
“......哦。”林檎意会之后,多少有点窘。
孟镜年把车开出去,再度问她,想吃什么。
“最近有家拉面店挺火的,朋友去吃过说还不错。”林檎拿出手机,“......我看看叫什么名字。”
孟镜年把手机递过来,叫她搜到以后帮忙输入地址导航。
店在老城区的一条小巷子里,车开不进去,只能停到附近再步行。
中秋节下过雨,夜里气温降了许多。
林檎有披肩外套,刚刚适宜,孟镜年穿着件白色衬衫,却显得有些单薄。
“你冷不冷?”林檎转头看他。
“不冷。”
前方飘来一阵香甜气息,蓝底白字路牌下一个小摊,卖糖炒栗子。
孟镜年停下脚步,让老板拿一份。
刚出炉还是烫的,拿纸袋装着,再垫两张纸巾,也有热度传过来。
林檎试图拿一个出来,被烫了一下,忙拿指尖按住耳垂。
孟镜年捡了一颗出来,在手心里一边滚动一边吹气。
林檎笑了一声。
孟镜年抬眼看她。
“你记不记得,有一回你去接我下晚自习,也是请我吃板栗。”
是林檎九岁的时候,通常接送的是叔叔婶婶,那次两人有事,托给了孟镜年。
他们学校离得不远,骑自行车十来分钟就到。
那时自行车后座还能载人,她坐在他身后,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拿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很馋,但单手又没法剥,只好趁他经过路口降速的时候,快速地拿一个出来,把纸袋夹到腋下,沿着炸开的口子咬开板栗。车子颠簸了一下,她差点咬
到舌头。
孟镜年也笑了一下,“你小时候比麦乐迪还馋。”
低低的声调,混在街巷的人潮声里,有点宠溺的意思。
栗子剥了出来,孟镜年递给林檎。
她不接,走近一步,微微仰头看着他,是要他直接喂她的意思。
华灯初上的光景,群青天色,还未完全黑透。
泛黄路灯下,她脸上两道晒斑像是涂了过量的腮红,也像醉酒的酡颜,也或者......某些时候的潮红。
孟镜年敛住目光,过了片刻,忽地扬手,作势要把板栗往自己嘴里一扔。
“......喂!”林檎踮脚忙去抓他的手。
他笑了一声,趁势抓住她的手腕,把板栗放进她手里,而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也收回去,再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