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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千面不让商悯在这样隆重的场合露面,怕她办不好事情还瞎添乱。
近前伺候的活儿当然是胡千面和小蛮招呼,涂玉安在殿外统领宫女太监,商悯就跟在涂玉安身侧,像跟木头桩子似的站在殿门前。
她倒没什么事情忙,只需要在往来的使者和大臣递上礼单时大声念出礼单上的礼物和进献的吉祥话就行。
皇宫里里外外守卫森严,金甲军静默无声。
宫殿内站着的都是些四品之上的重臣以及关系亲近的皇室宗亲,以及诸侯国来使。商悯看到了长阳君和孟修贤,还在殿外看到了舅舅姬令韬,更远处是表哥姬言澈。
商悯还看到了苟忘凡和白珠儿。
苟忘凡站在御座近处,一改当日清秋殿上魁梧强壮的样子,她这时外貌苍老皮肤松垮,身形佝偻,一看就是个寿命将近的老人的模样。白珠儿眼神淡然,混在群臣之中,不怎么显眼。
子邺也在。
他眉目低垂,与其他的臣子一样不去看宝座之上的帝后二人,只是恭谨而安静地站着,宛若青松。
昨夜商悯就与敛雨客去找过子邺,对他原原本本说了姬瑯意识短暂清醒并传下遗旨之事。
他听完怔愣许久,一句话都没说。
商悯不得不再次追问:“谈大人,你可有什么话要我帮忙转告舅舅,或有什么别的安排需要嘱咐与我?”
子邺注视着她,缓慢而决然地摇头:“没有。”
可他的眼神少有地变得有温度了,“多谢你。”
短短几字,蕴含千言万语。
商悯想,子邺对姬瑯这个父亲是有感情的,也是有芥蒂和怨言的,所以他既为姬瑯清醒而喜悦,又不屑于对他解释太多。
过往种种,子邺或许看开了,就像姬瑯放下了对权力的执着。
从此以后,姬瑯如何,就与他无关了,他已仁至义尽。
作为子女,子邺无愧于姬瑯,他找到了解开幻心蛊的办法并借商悯敛雨客之手让姬瑯回归了短暂的清醒。作为人臣,子邺劝谏皇帝,不忘己身职责,心系人族。
既然仁至义尽,问心无愧,那就不必多做解释。
商悯坦然接受了子邺的谢意,也认真道:“我也要谢你。”
深夜离去时,商悯心情忐忑。
她希望计划能顺利,希望有关于妖的一部分真相大白于天下,也希望众诸侯能齐心协力,抗燕除妖。
等商悯来到大殿之上,忐忑悉数不见。
皇帝和皇后端坐在金座之上,姿态端庄,神情慈和。
皇帝因为连日进药,苍老的脸上多了一些红润之气,看着精气神很足。皇后慈眉善目静静端坐,满头华发被头冠和凤头钗束起,明珠镶嵌冠上,异常华贵。
商悯之前听说皇后也要出席接受朝拜时就有点惊讶。
谭闻秋褪鳞失败受伤闭关,且她毕竟一直蛰伏,这样隆重的场面,她往年也很少现身,今年是
有些反常了。
商悯隐隐觉得,谭闻秋身上残留着一些很显著的妖的习性。
比如遇到问题时,谭闻秋第一时间考虑的是杀人,而不是用计。
就如谭国那位送来国君头颅和请罪书的来使,谭闻秋直接杀了对方泄愤,并以对方刺杀皇帝为借口遮掩了过去。
放在任何一个国家,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杀来使,破坏了众多诸侯国从古至今都遵守的默契和底线,哪怕一个国君再昏庸,再没有底线,都很难干出来杀来使的事情……可是谭闻秋不在乎。
再比如,谭闻秋似乎不喜欢人类的服饰。
群妖议事,她随意披了件衣服蔽体,而下方的妖也不在意她穿着是否得体,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个,要不是为了融入人族,妖甚至可以不穿衣服。
哪怕谭闻秋学了很多人类的知识,了解一个王朝是如何运作的,也可以在政事上给出许多处理意见,但是她依然是妖,思维方式与人有着根本的不同。
谭闻秋应该不是很耐烦参与皇帝寿辰这样的场合,可她还是来了。
商悯看向皇帝和皇后的方向,又扫视殿内外,估摸时间差不多到了。
胡千面一甩拂尘,高昂的声音传遍大殿:“吉时已到,跪——”
文武百官、各国来使纷纷伏跪在地,齐声恭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无数人的声音整齐一致,他们跪拜的动作也分外整齐,仿佛麦杆成片倒伏。
他们倒向同一个方向——权力的方向。
他们跪拜的动作一起,出现的不仅是直冲穹顶的声浪,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玄而又玄的气蕴……它无声无息地出现,就像是人族气运的具现化,朝着御座的方向流淌。
跪拜供奉祖先,宗庙会有香火功德汇聚,四海人臣跪拜皇帝,带来的自然会是人族气运的汇聚。
坐在皇帝身侧的谭闻秋看着这样的景象,面带微笑,她深深地、陶醉地吸了一口气,玄而又玄的无形气蕴被她如同长鲸吸水般攫取,吸入口鼻,吞吃入腹。
霎时间,谭闻秋像吃了灵丹仙药般精神焕发,有些泛白的唇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有了一丝血色。
修炼了观气术的商悯对这一丝丝气蕴的流淌分外敏感,她下意识想开启灵窍去看谭闻秋,可是敛雨客一再嘱咐她不可随意用观气术看不知底细的强者,她只得强行忍下。
如果她能用观气术,就会看到皇宫之上金光璀璨,龙脉现形,可是璀璨只是一时,再耀眼的金光也盖不住龙脉衰弱的现状。
金色云团之中有一黑色蛟形孽物缠绕龙脉,如寄生虫般贪婪地吸取龙脉生机,久而久之龙脉愈衰,孽物愈强。
黑蛟夺龙气,妖魔窃国命。
“众爱卿平身。”皇帝温声道。
之后的步骤,就如往年一样,彰显仁德、封赏功臣、普天同庆……一整套流程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时至正午,皇帝皇后率先动身
,引众臣去后殿开宴席。()
皇帝仍然在孝期,桌上没有任何荤腥,也没有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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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过去,皇帝需要在宴席之时亲自分肉,与群臣同享。今年没有分肉的环节,按照规矩是扛来了一张巨大的麦饼,以麦饼代替肉分与众臣。
胡千面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把镶嵌宝石的带鞘短刀。
皇帝面带微笑地接过,可就在他接过的一瞬间,他的胡须突然一抖,慈和的眼中闪过茫然。
宿阳城内,商悯与敛雨客站在一处地势较高的酒楼之内,她站在阁楼上,手中把玩着玉瓶,目光遥遥看向皇宫的方向。
“蚀心蛊已经发动了。”商悯眼神复杂。
计划成与不成,就在今日,就在此刻!
他们会成功,因为这种种谋划不仅有许多人参与其中,更有姬瑯亲自配合。
他想活,可是他更怕生不如死。他爱权力,但他更想保住人族的江山。
皇宫大殿上,皇帝身形一个趔趄,扶住桌沿才站稳。
他皱纹密布的脸上表情扭曲,脖颈和太阳穴的血管都在突突跳动,心脏处,蚀心蛊的蛊虫顺经脉血肉钻了进去,和幻心蛊蛊虫厮杀惨烈。
与此同时谭闻秋忽然感到她手持的幻心蛊母虫爆发出了激烈的异动,她心下骇然,众目睽睽之下受制于皇后的身份却不能表露出丝毫异常,只能佯装担心地伸手想要扶住皇帝。
“陛下小心!”离皇帝最近的胡千面反应极快。
他堆着笑脸,看似动作轻柔,实际上力道极大地钳死了皇帝拿刀的手腕,另一只手稳稳扶着皇帝的后背,简单的动作立刻将他整个人牢牢控制住。
皇帝嘴唇颤抖,一片漆黑的眼中迸发出刺骨的杀意,他猛然转头,锐利的眼神仿佛两束利剑,直刺胡千面的脸庞。
姬瑯皱枯的手握紧刀柄,牙缝里挤出来两个怒意勃发的字眼:“放!肆!”
真气透体而出,他须发皆飞,明黄色的衣袍鼓胀,可怕的劲气竟然令他脚下站立的砖块崩出蛛网般的裂纹!
许多人都只记得姬瑯是弄权专政的皇帝,忽略了他在登位之前是文武双全的皇子,是在夺位之战中最终胜出的人!他有能力也有手腕,若无能力,他所取得的一切如何能与他的野心相匹配?
胡千面大骇,身体被劲气震开,接着心神失守之际被姬瑯含怒一掌轰出三丈远,噼里啪啦一阵骨骼爆裂的声音,胡千面撞向殿内梁柱,胸骨尽数粉碎!
姬瑯一脚踢翻了面前摆放麦饼的桌案,目光扫视殿内。
谭闻秋被震得站了起来,没等她做点什么,她突然以袖遮面,头部剧烈的疼痛让她眼眸闪烁不定,一时是暗金竖瞳一时又是人类的黑色眼瞳。
“该死,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她竭力压制身体内残存的意识,可是越调动力量她现形就会越快。
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暗中掐诀,想以母蛊控制子蛊,可是幻心蛊的蛊虫居然无论如何也不受控制了。
谭闻秋体内两种意识僵持之际,苟忘凡也险些失色,她想要冲上去,可是周围全是人,她不禁投鼠忌器,犹豫一息。
转瞬风云突变,转瞬形势颠倒,转瞬成败已定!
姬瑯苍凉一笑,在群臣目瞪口呆的注视中高举短刀,一刀刺穿了自己的胸腔,强行剖开胸骨,刹那血光迸现,血流如注。
他脸色煞白,头上的紫金冠滚落在地,拿刀的手在抖,但是却拿得极稳。
胸腔内,心脏在跳动,两只蛊虫在心脏中挤压扭动,几欲破心而出。
“我名姬瑯,文圣子孙,奉祖命,镇守天柱。”姬瑯张开双臂,“今妖魔窃国命,我被妖术所控,无力阻止,唯有一死,以命相告!”
他说罢,双手伸入胸腔,生生挖出自己的心脏,高举在面前。
鲜血如瀑,腥气四溢,两只在心脏中游弋的蛊虫破心而出,在众臣面前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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