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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可就热闹了。”戴平安津津有味说,“他们府上如今换成当寡妇的大媳妇管事,薛老太太中风了。”
“他们薛家的只有两个儿子,都是嫡出子,大郎早些年死了,小的这个幼子前几天被送回薛家,听说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薛老太太刚看到儿子,一个着急,就倒在地上,要不是大夫来的及时,人早就过去了。”
回想起小乞儿和他形容的,戴平安咂舌,“蔡家把人当削面刮,身上没一块好肉,真够狠的。”
“这还不算完,薛采他在外面赊银借贷,没还上人家找上门了,他婆娘不知怎么想的,在那几个放贷的面前上吊了,啧,有位还是秃头的大师。”
陈信听了乐道:“那正好在,这边前脚人刚走,后边就能念往生咒。”
戴平安翻了个白眼,继续说:“王二娘子没死,被救过来了。薛家真不是个东西,逼一个儿媳上吊躲债,真没种。”
李浔问:“薛昂可到了汴京?他什么反应?”
戴平安摇摇头:“还没到。前些天还着急,人回来之后就不急了。能让人从蔡家放出来,不知道他们这些高官又达成了什么协定。”
……
……
“你是说,那些禁军跪下来了?”
蔡攸抱着手炉,披着鹤氅,坐在暖室里。
门客张生坐在他对面的矮凳上,他去了太尉府的中秋武会:“正是。”
蔡攸笑了下:“看来官家心情是不会好了。高尧辅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事情做就做了,居然还能让人闹到御前。”
张生犹豫了下。
蔡攸瞥他一眼:“不就是二弟和三弟送了美妾出去,有什么好支支吾吾的,直接说就是。”
他甚至还知道,高尧辅还想过分一个给李浔,这是李浔和他传的消息里提到的,没有隐瞒。
张生拱手:“看来您已经知道了。”
蔡攸问:“那些禁军高俅怎么处理的?”
张生说:“高家杀了一批管事,血到现在还没冲刷干净,开封县令没有过问。”
蔡攸嗤笑一声:“他要是敢过问才怪。”
张生继续说:“那些得胜的禁军按照官家金口玉言,当晚就回了兵营操练。”
“连夜操练?”蔡攸直截了当问。
“是,听说高家还一个人一个人去查是谁背后指使的。”
蔡攸:“高尧辅让人做事,还不给回报,成日就知道用鞭子抽,禁军早该反了他。正好中秋夜遇上官家与民同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有什么好指使的。”
“您说得是,听说翻来覆去问了几十遍,也没查出什么主使,倒是有人说……之前有个郎君帮过他们。”
蔡攸抬起眼睛:“哦?是哪个?”
“说是叫王黼……”
“王黼……”蔡攸思索,这人有这么好心和巧合么。
这人投在何执中那老东西门下,难道何执中还和这事有关系?
蔡攸在心里否决了这个念头,何执中将近古稀之年,人行将就木,老糊涂了,再过些年稳稳当当致仕,犯不着惹官家不高兴。
一时间捉摸不透,他把这件巧事记在心里。
一边在暖炉前烘烤着手,一边问另外一件事:“李浔得了嘉王青眼?你当时也在,他说了什么。”
提到这事,张生脸上带了几分奇妙,回忆着说:
“前面讲的我没听到,只在嘉王过去后也听了一耳朵,说的是海上有一种巨大的鱼,比我大宋最大的海船还要大。这种鱼一旦死去,落下的尸体能让海里的生灵食用百年……”
蔡攸问:“可是鲲?”
张生摇头:“说是叫蓝鲸,应该是一种蓝色的海鱼……后面他又说起在西南远处,海的那一边还有国度,那里的贵族死后能三千年不腐……”
“他想蛊惑官家?”
别人不知道,但蔡攸一直都清楚,皇帝对道家有着独特的偏好,经常穿着一身道袍,偶尔还在丹房炼几粒丹,好在炼完自己不吃。
张生摇摇头:“他说的那法子,真是悚人听闻,官家就算听到也不会照做……”
蔡攸咳嗽,用帕子掩住口鼻:“怎么个耸人法?”
张生大致复述了一遍李浔说的话。
听完,就算是蔡攸作恶多端,也足足沉默了一刻。
他确实不用怀疑,李浔是不是想让皇上追求长生修道。
蔡攸一边思索着,一边说:“我确实听闻过,西边罗马的属地,有个小国,每个人君会在死后睡在陵墓里长年,尸身不腐。”
“李浔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张生错愕:“他说的居然真有此事?”
蔡攸缓缓说:“也许有杜撰的成分,但极大可能是真。”
“《尔雅》说,‘鲸,海中大鱼也。其大横海吞舟,穴居海底’约莫就是那什么蓝鲸。”
张生猜测:“那许是他读过书,闲话讲故事,李浔一开始是给他妹子讲的,被其他人听到是个意外。”
蔡攸摇头:“读书能连鲸死后成为鲸落,被分食百年都说得那么清楚?恐怕他知之甚广,早有预谋。”
“官人觉得他是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
“不过,他如今做事没有可以挑剔之处,也是个助力,我会举荐他入太学读书。写个信条,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做。”
“下官明白!”
……
……
夜深。
城外坟前的荒地上,临靠着墓碑。
几个耗子在一个人身上乱窜,吃着对方的皮屑和伤口附近弹跳的小虫,浑然不怕人。
这人一动也不动,像是对背上发生的事毫无觉察。
风一阵阵吹着,他的肢体逐渐被风吹凉、僵硬。
若不是鼻前的野草轻轻颤动,还以为这是个死人。
远处有人缓缓走来,提着灯,是暗夜里唯一的光源。
眼皮被照亮,余光亮费力地睁开一条眼缝,微弱的呼吸像是随时能中止。
他看到一片光亮,原来自己已经死了,正面对着路过的神灵。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对方逐渐向他走来,提着烛火。
一灯如豆,在这荒野孤坟里闪烁。
仿佛听到滚滚细微的雷声。
余光亮艰难侧过头,胸膛轻微起伏。
——他看到一张毫无瑕疵的脸,如同他娘带他上香的塑像,无喜无悲,怜悯地看着他。
黑色的侍从沉默跟在身后,身躯庞大方正。
“想活么?”对方平静问。
忽然用最后一点力气,他野狗一样,死死抓住对方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