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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哥哥上场了。”一个禁军说。
他心里奇怪,这公子哥刚站在官家身边,跟那几个蹴鞠社的人熟悉,过来招呼他们做什么。
李浔把那袋豆子递给他们,让这些人填填肚子,被拒绝了。
有两人抬起头想接过,手都伸出一半,但被同伴瞪了回去。
一个禁军站的挺直,道:“多谢这位小官人,官家要我们赛蹴鞠,有公务在身,吃多了东西身上发重,就不收下了。”
在他侧脸贴着耳根的位置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已经厚厚结痂,上面还蹭着寥寥几丝白絮,能看出之前伤口有多深。
李浔从袋子里捡了颗豆子自己吃,咀嚼着豆子上的盐晶,不大好吃。他没有怪罪,而是问:
“你叫什么名字。”
“邓三行。”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打量了几眼这些人,随即离开。
在李浔离开后,有两三个人抬起头,埋怨地看了邓三行一眼,又遥遥看向李浔离开的方向。
有人挑起话头:“邓哥哥,咱们也不上场,吃两口吃的能耽搁什么。”
也有人嘟囔:“就是,大伙儿都没吃饱,我从昨晚开始就没吃饭了……”
“小心得罪了那小官人。”
“刚还看见官家叫那位过去说话,身边都是太尉和高衙内,另一个瘦的我也认识,那可是蔡相公的长子……这种贵人咱们可惹不得。”
“我瞧他走之前,还特意问了邓三行叫什么名,别是三行哥让那小子不痛快。”
他们抱怨起来。
这些禁军昨晚没有饭,早上是另外吃的,有的人没抢上就只能饿着。
现在话头挑起来,心里的怨气和火气越来越多。
一个肤色黝黑,眉毛极淡的军汉说:
“按我说,就不该在御前说那些话。”
“孟骏要是不说那话,咱们可都立功了,早吃香喝辣了,还用在这被人瞧不起?”
有个饿得干瘪的小个子也说:
“说得对,余小子自己从房顶摔下,关咱们什么事?平白在这儿受苦受累,干得再多,连饱饭都吃不上,有人惦记么?”
眉毛极淡的军汉啐了一口:“咱们在这拼死拼活,给贵人当狗,不就是为了活命?现在闹成这样,家回不得,饭吃不饱,这都是为了谁?”
“我算看清楚了,咱们当兵的就是自甘下贱!”
小个子按着空瘪的肚子,也嘀咕:“我看是。”
“都别说了!!”
邓三行压抑着声音呵斥,忍着不去惊扰上面的贵人。
他从牙缝里挤出字句:“你们都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半点良心?”
他手指微微发抖,依然站得笔直,从远处看没有任何蹊跷,只有走近了,才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邓三行一字一句地说。
“孟骏说的那番话,大伙都同意过。每个人都点了头,不甘心这么过下去,想找一条出路。”
“你!张有英!没点过头?!”
“你!左小铜!没点过头?!”
眉毛极淡的黝黑汉子抬起头:“是,我张有英是点了头,但你现在看看大伙儿是什么下场?”
他死死盯着邓三行,像是要把人吃了。
张有英的声音压了又压,低了又低,压不下心里的怨火。
说出的每个字音都穿过齿缝:“你邓三行睁大眼睛瞧瞧,大伙儿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们本该是立功的人!我们胜了!”
邓三行正要说话。
张有英抢在他前头,声音不忿:“宋武学有贵人给了钱,他能收尸。余光亮被太尉府送去疗伤,他有活路。我们呢?我们有什么?”
被邓三行点出的左小铜,也忍不住在旁边帮腔。
“就是啊三行哥。”
左小铜:“不说我家,就说你家里头。三行哥你是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你弟弟可还没成亲,都指望着你顶梁。”
“你要是累死饿死,家里能拿出棺材钱么?”
邓三行沉默了一刻,才说:“等孟骏踢完下场,看你还敢这么说话?”
左小铜不服:“就是孟哥哥来了,我也这么说。”
“宋武学的死本就不该和我们有干系,他要是没想着找人要说法,他会死么?”
邓三行深深吸一口气,想要压下自己的怒火,但仍然发抖。
他紧紧盯着左小铜和张有英。
“我问你,你说的出路是什么?你们后悔在御前磕头,后悔说自己的冤屈,把宋哥哥的为你们的没的命当累赘,把余小子为你们受的伤当拖累。那好,我问你,你们要做什么?”
左小铜低着头。
“我们去给太尉跟高衙内磕头认错喽。”
他说着,抬起头。
对上邓三行的视线,咬着牙说下去:“再苦再累我们也能受着,被那帮管事的针对,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你想想宋武学是怎么死的!”
“我看从一开始,就不该去告发!”
邓三行胸腔剧烈起伏。
他收回视线,过了一会,才说:“这话,你自己和孟骏说去。”
“要是你想去磕头认错,这头,你自己磕。”
左小铜也看着鞠场,孟骏正大汗淋漓地跑着。
他小声嘀咕:“孟骏算什么好汉,真把自己当千里马?”
“就算是千里马……生不逢时,没有运道,也得卧着。”
队伍里。
邓三行沉默地看着前方,鞠场上,被撞翻的一个军汉正滚在地上,捂着腿……
只有拳头攥得越来越紧,显露出他心里的痛苦。
身后不远处,随着他们的沉默,一个维修架子的匠人渐渐走远。
……
……
“郎主,就是这样。”陈信说。
正遥遥看着高俅在架子二层给官家卖好,李浔收回目光。
他离开的时候听到这些武夫像是争吵起来,就让陈信听听在争论什么。
陈信压低声音,“我先前还以为这些禁军都是仁人义士,没想到还有人想给高太尉当狗。”
“他们死了同伙,被罚了那么些天,只是饿了两顿,骨头就软了。”
李浔听在耳中,不置可否。
陈信瞧不起这样的人,先前在牢里再怎么挨打,他都没软过身板。“亏得郎主为他们谋算,我看那张有英,还有那个左小铜,都不值得咱们在这费力。”
“同伴刚死就忘了疼,一门心思想给高太尉磕头请罪,我看他都迈不进太尉府正堂的门槛。”
李浔思索。
他看着鞠场上挥汗如雨的军士。
再开口,已经做出决断:“这些人跟着其他禁军一起发落到地方州县,一路上有的捣乱,尽早剔掉。”
他问陈信:“那两人是什么体貌,你说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