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美人在殿外等得忐忑,皇上已有些日子没召幸她,听闻是前朝事务不断,因而皇上抽不开身进后宫,虽是如此,可新人中也曾有几人得见圣颜侍奉圣驾,柳美人入宫半载,心高气傲,可不想就此被新人比下去。
她绞着帕子心急之际,殿门打开,御前大公公全福海走出来,朝她福了身,一脸和笑,“皇上召美人主子今夜侍寝。”
……
是夜,柳美人侍寝,丽景轩上上下下热闹起来,宫人忙忙碌碌地清扫内殿。月香捧着尚宫局送来的冰正往顺湘苑去,没几步就被前面过来的宫人撞到了胳膊,怀里抱着的冰匣噼里啪啦撒到地上。月香噌得冒了火,内务府看人下菜,她磨破嘴皮才要到这么点冰,现下全被撞洒了。
来人是柳美人身边的大宫女彩芸,瞄一眼弄洒的冰匣,似是惊讶地捂紧了唇,话里话外尽是挑衅的意味,“对不起了月香姑娘,皇上召了美人主子侍寝,方才我忙中出错,撞散了冰匣,想必宝林主子也不会怪罪。”
月香心里不忿地翻了个白眼,恨不得啐她脸上,又怕给主子招惹麻烦,忍住心气,强撑起笑脸,“不打紧不打紧,我再跑一趟内务府就是。”
彩芸又嗤嗤地笑了,眼神鄙夷,“宝林的月例能有多少,你倒是把宫里当成自己府邸了。”说到这,她顿了下,似是想起什么,勾唇奚落,“要那么多冰做甚,左右皇上也不过去。”
“虞宝林入宫多月,可曾面见过圣上?”
话有多难听说得就有多难听,月香恨不得撕烂了彩芸那张得意张狂的脸。彩芸撞了下月香的肩膀,斜眼离开。见人走远,月香使劲跺了下脚跟,暗道,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她不信柳美人能一直得宠,自家主子聪慧貌美,怎会比不上柳美人!
月香捧着冰匣,气呼呼地回了顺湘苑,辛柳瞧见她空手而归,以为是内务府见主子不得宠,不愿给冰,又寻了新的借口,正要安抚几句,月香就崩豆子似的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辛柳微讶,柳美人确实不好相与,主子进宫后,柳美人虽不是永和宫主位,却仗着位份资历,处处给主子拿乔,隔三差五寻主子错处,今夜皇上竟召了柳美人侍寝……
辛柳比月香思虑深,她回内殿,将这事儿禀给主子。
正值暑夏,明裳侧身躺在凉席上,手中的蒲扇徐徐扇动,牵起一股凉风,那双纤细白皙的柔荑仿若上好的美玉,精雕细琢不过如此。
闻辛柳所言,女子蹙起了一对儿精致的柳叶眉尖儿,声音柔柔透着股慵懒的娇嫩,“柳美人是已故柳侧妃的嫡亲妹妹,倒底与旁人不同。”
辛柳上前接了蒲扇,为主子清凉,“柳美人得宠,恐怕要更加嚣张了。”
明裳没把柳美人放在心上,越是嚣张越是容易露出把柄,反倒是那些不露声色的才最应该忌惮。
不过她确实看不透皇上的心思,上回算计了陆才人,她有意透漏身份,那位即便得知了内情,却一不惩治于她,二对此不闻不问,倒底是政务太忙,还是没将她这些把戏放在心上。
顺湘苑安安静静,圣驾到了丽景轩,上回侍寝还是在四个月前,这夜柳美人着湖蓝的齐胸襦裙,眉眼含羞地等在外面,暖风吹来,手中掐出了薄汗,终于见一抹玄色入眼,柳美人眼眸顿时一亮,紧张地抚了抚发鬓,柔柔弯腰福礼,“嫔妾请皇上安。”
后宫百花颜色皆好,柳美人在其中算不上明艳俏丽,但这身襦裙衬她,乌发齐挽,露出修长的脖颈,衬得人盈盈弱弱,小家碧玉。
李怀修看着眼前精心打扮的女子,脸色淡淡,他并非不知后宫嫔妃那些深藏起的小心思,见得多,便不觉得新鲜,反而索然无味。
他抬手把人扶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爱妃不必多礼。”
男人干燥温热的手掌轻握着着柳美人的手心,听不出语气的一句话,却叫柳美人愈发羞赧,那只手也不愿离开。
翌日天明,柳美人早早起了身,简单净了面,接过宫人捧着的戏珠龙纹衮服,为男人更衣。
后宫那般多的嫔妃到御前送羹汤,皇上偏偏只接了她的,召了她侍寝,听闻丽妃娘娘病愈后,牌子挂了多日,也不见皇上临幸。
这分偏宠让柳美人生出了些许的期待。她指尖叩紧了腰封,不着痕迹地抬起眸,似是无意道:“嫔妾近来研究了云中山人的棋谱,有几处不明,不知可否能得皇上指点。”
李怀修阖着眼,由她理着朝服阔袖,“云中棋谱深奥,你若想学,朕挑几本合适的命人送到你宫中。”
柳美人捋平衣袖暗纹的指尖微顿,抬眸间,只见男人面容深沉如水,平静得看不出情绪。
柳美人并非愚钝,听得出来皇上是让她不要动那些小心思,这般回答,已经是给她留了颜面。
她动作一瞬僵住,本以为皇上待她有几分特殊,难道这些特殊全是因为姐姐吗?皇上待姐姐,就那般的好?
圣驾离开丽景轩,柳美人当即发作,一把拂去了案上凉透的茶水糕点,噼里啪啦,满地狼藉。
彩芸瞧见主子发怒,心中大惊,扑通跪到地上,“主子侍寝本是天大的喜事,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啊!”
柳美人流着泪,凄凉一笑,“我恨姐姐死得太早,又庆幸姐姐早早死了,不然哪得的机会入宫。”
彩芸急忙劝慰,“奴婢倒觉得这是好事,倘若侧妃娘娘活着,到现在早已是色衰爱弛,姿容怎比得过主子。皇上爱新鲜,主子入宫或早或迟,如今得皇上眼,他日有了皇子,在这后宫里更是得天独厚的一份,何愁无宠!”
皇上御极两年,后宫仅有阮嫔生下的宝珠公主,倘若她先诞下皇子,后宫谁不得对她毕恭毕敬,届时皇上又怎会不怜惜她。
如此一想,柳美人倚回床榻里,眼眸微垂,无声地抚了抚平坦的小腹,皇上从不重欲,召嫔妃侍寝,一向是到了时辰就歇下,这一回,会留下皇嗣么?
……
顺湘苑置于永和宫西偏殿,圣驾出永和宫,经过宫墙甬道,便是顺湘苑的殿门。
全福海照着皇上的意思,早把虞宝林的家世查了个干净,经过这儿,下意识向里面瞄去,宝林的位份确实不高,但门庭也不至于如此冷清,那些伺候的下人都去哪了。
他心里正琢磨着,余光觑向銮舆,却见皇上不咸不淡地往里扫了瞬,全福海把这细枝末节记在心里,虞宝林有本事,还没见到皇上,就让皇上无形中记住了人。
按理说皇上召柳美人侍寝,顺路经过顺湘苑,倘若是别宫的主子,早早就等在这截人,偏偏虞宝林与众不同,如此端着,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侍寝,皇上前朝的政务忙不过来,哪会一直惦记着后宫的女人。
……
昨夜柳美人侍寝,这日问安难免得意,她穿着绯红色的齐胸襦裙,梳堕云髻,眼尾的媚色格外招人眼。只是柳美人的肌肤天生就不是似雪的白,这身红艳,瞧着倒有些不伦不类。
出了坤宁宫,明裳位份低,落在最后面,回顺湘苑没多久,丽景轩就过来了人。
彩芸敷衍地福过身子,眼珠肆意打量一圈内殿的穷酸样,好笑道:“宝林主子是给工人赏不出例钱了么,瞧瞧这殿里,端茶送水的都不见一个。”
月香气得手心攥紧,暗瞪过去,哼声:“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
这句话不知是在骂那些宫人,还是在指桑骂槐。彩芸脸色一变,态度更是傲慢,“按理说宝林主子这般身份,纵使美人主子不是永和宫主位,宝林主子也合该每日去给美人主子问安。更何况昨儿个美人主子侍寝,宝林主子不该恭恭敬敬地去伺候么?”
话音落下,辛柳严声斥道:“放肆!宝林主子又非你这样的奴才,怎可用伺候二字?”
虞宝林自从住进顺湘苑一直谨小慎微,奉柳美人话为皋臬,从不敢反驳。乍然被顺湘苑宫人厉声,彩芸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禁有些讷讷,转而想到自家主子不论是身份宠爱都远高于虞宝林,她怕什么。
彩芸没搭理辛柳,直接看向了虞宝林,没有半分奴才的规矩,鄙夷道:“宝林主子就是这般管束奴才的?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没个教养!”
“你!”月香气得牙根咬紧,辛柳不动声色地拉了一把,月香憋着闷气,不情不愿地住了音儿。
明裳自始至终没说过话,闻言挑出一笑,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水,“彩芸姑娘是柳姐姐身边的一等宫女?”
彩芸端起架子,“奴婢自府邸就伺候美人主子,深得主子信任。”
明裳不紧不慢地“哦”了声,“宫里规矩多,既然深得柳姐姐信任,长此以往,难免会给柳姐姐招惹祸端。”
“今日我便替柳姐姐,好好教教你宫里的规矩。”
她侧倚身子,指尖点着眉心,漂亮的双眸懒懒闲闲地抬起,轻巧勾唇,“月香,掌嘴二十,先让彩芸姑娘清楚清楚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