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紧张,这只是例行询问,你如实回答就好。”那名警员拍了拍周悬的肩膀,在他面前重新坐下。
看得出来,警员没有进一步透露案情细节的打算。
不过稍微想想就知道,死者本人明显不太可能自己跳进垃圾桶,并且好巧不巧地身死于其中。
而且心肌梗塞这一病症的诱因……
“这是我的名片没错。”周悬回忆道,“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离开的时候,的确是从我的摊位上拿走了一张名片……大概是为了让自己的威胁显得更有底气些吧?”
“那么,6月2日晚十点过后,你人在哪里?”
“在家里。十二点左右的时候,我点了一份烧烤外卖。”周悬说,“外卖员可以证明,小区门口也有监控。”
“好的,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会核查监控,并向外卖员核实的。”警员顿了顿,“感谢你的配合。最后一个问题,公安机关是否在对你询问期间,保证你的正常饮食和合法权益?”
“是。”
一旁的记录员点击鼠标,一张A4纸被打印机缓缓吐出。
“拿着笔录校对一遍,看看和你说的是否一致。没有问题的话,可以签字了。”警员把纸递给他,“然后对着摄像头说,‘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
派出所接待大厅前的院子里,雨水洒在水泥地面上,裹挟着一阵冷意,溅起连声脆响。
今早出门时,天色便是阴霾,如今这雨终归是落了下来。
周悬解锁手机,屏幕自动跳转进入微信聊天框,对方的头像,是一只眼神不善的卡通黑猫。
菲菲菲:你在家吗?
菲菲菲:别装死。
菲菲菲:说话。
菲菲菲:说话说话说话!
周某:在外面,现在回去了。
五秒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菲菲菲:收到,在家等我。
周悬把手机插进口袋,撑起了警员同志借他的黑色雨伞,步入雨中。
鞋底踩进薄薄的一层积水里,响起了一阵“啪嗒”声。
正常来说,做完笔录后,应该附赠接送环节,但考虑到周悬所居住的桃源小区,就在派出所对面一百五十米不到,便省去了这一步。
就在周悬走出院子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闷闷的提醒。
“手机要掉出来了。”
他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
身后却没有看见人。
只有院门口一左一右、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两只石狮子。
周悬推了推眼镜,把手机重新握在手里。
走了。
……
桃源小区4栋,505室。
周悬坐在沙发上,手握遥控器,快速切换着频道。
最终,电视屏幕定格在某娱乐台,穿米白色西装的长腿女主播,正用甜美的嗓音诵读着一则娱乐新闻。
“港区歌星李菲,将在本月底,于港区紫磡体育馆连开十八场个人演唱会。同时,这也是她生涯首场大规模演唱会……”
画面一转,手持着各家媒体标牌的记者们,正于机场大厅内,小跑跟随着一位用薄款毛线帽、墨镜、口罩把自己的脸遮掩的严严实实的女子。
“李菲!我们是娱乐天地的记者,请跟我们的观众打声招呼吧!”
“第一次个人演唱会就是连续十八场,你会为票房成绩担忧吗!”
“对于‘港区新生代天后’这一赞誉,你有什么想说的?”
“阿菲!我爱你!”喊这句话的似乎是路过的狂热粉丝。
女子一言不发,牛仔热裤下的一双白皙长腿迈的飞快。
在机场自动门打开瞬间,她先是深吸一口气,紧接着一个突如其来的爆冲,彻底甩脱了人群的围堵,冲进了路边的那辆黑色的保姆车。
看着绝尘而去的保姆车,镜头再次回归演播室。
周悬切换了频道。
“又一次!国足世界杯资格赛爆冷输给亚利叙!出线仅剩理论可能性……”
这一次他没换台,而是将视线投向电视机左侧的相框。
相片里,两个一边大的小娃娃坐在是台阶上,男孩的双手平放于膝盖,女孩一手则勾着男孩的肩,一手比“耶”。
笑容灿烂。
李菲,周悬曾经的邻居,幼儿园兼小学兼初中兼高中同学。
高考结束后,李菲放弃了大学的入学资格,跟着父母移居至港区生活。
原本是打算缓冲一年后移民国外,结果在此期间被星探发掘,在经过四年的沉浮后,她在两年前发行的第三张个人专辑终于迎来爆火,推出即断市,成绩横扫全港。
李菲本人也荣获当年“我最喜爱的女歌手银奖”,直接杀进港区一线女歌手的行列。
后续的两张专辑成绩更是恐怖,很多娱乐行业的从业者,已经毫不避讳地用“天后”、“superstar”来形容这位时年24岁的女歌手——以她的歌喉和相貌,一切的成功似乎都是“冥冥之中天注定”。
只是周悬并不这么觉得。
在人生的某几个年头里,周悬曾一度以为,李菲未来从事的职业,应该是跳远、游泳、排球、短跑运动员。
毕竟在他们相识的那些年月里,这个身材高挑、运动细胞超群的女孩,“担任体育委员”的次数,要领先“担任文艺委员”两次。
虽然她从来都是校园十大歌手第一名。
……总之还是茫然的情绪占大多数。
周悬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勉强接受,“自己的青梅竹马是大明星”这件事。
思绪间,门外响起清脆的“咔嚓”声。
门被推开,刚刚在电视上才出现过的女子闪身进来,迅速地关好了门。
周悬打量着她。
时尚毛线帽、墨镜、口罩,宽松的连帽衫外加牛仔短裤。
他恍然大悟——原来那辆保姆车的目的地,是桃源小区。
女人无视了他的目光,把墨镜抬上额头,将口罩叠好收回兜里。
齐肩的短发,鹅蛋脸,大眼睛,鼻梁高挺。
她熟练地从鞋柜里翻找出这个家里唯一的那双粉色拖鞋,“踢踏踢踏”地来到沙发另一角坐下。
“一大早忙什么去了?”她说话的时候也不闲着,弯腰从茶几下摸出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地吃起来,“别告诉我是去公园晨练。”
“被警察叫进去问话了。”周悬老实说。
“警察?问话?”李菲看着电视机上的比赛回放,先是低声骂了一句“臭脚”,随后又转头看向周悬,“你干嘛了,捡到钱包没上交啊?”
“没,前几天来摊上算了一卦的客人,意外去世了。”
“他们怀疑你杀人?”李菲瞪大了眼睛。
“都说了,只是问话。”周悬摇头,“虽然他确实没付我五十块的咨询费,可天下哪里有傻子会为五十块钱杀人呢?”
“难说。”李菲一本正经地说,“世上疯疯癫癫的人多了去了,昨天还有疯子在我录音棚门口蹲着,要我嫁给他呢。”
“你答应了?”
“可能么?我让他喝口孟婆汤清醒清醒!”李菲的嘴角微微上扬,完全是恶作剧成功时的标准窃笑。
“演唱会准备的怎么样?”周悬问。
“承蒙关心,前十场的票已经卖完了。”李菲顿了顿,“你呢,最近摊上的生意如何?总不是人人都赖账吧?”
“马马虎虎,暂时饿不死。”
“所以……”李菲看着他,“你这是完全不考虑,我上次给你的建议了?”
“什么?”
“别装傻。”李菲舔舔手指,“你明知道港区的老板们信这些信得不得了。以你的水平,要是去那里混,一年挣的钱能翻一百倍。”
“既然这样,怎么不请我算算,你的演唱会到底能成功到哪个份上?”周悬笑了笑,“只收你五十。”
“两码事,我的不许算。”李菲打断道,“别想剧透我的人生!”
客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最终还是女人重新挑起了话头。
她望着电视剧另一侧相框中,那个白须白发,穿着道袍,笑眯眯的把两个小孩儿搂在怀里的老人:“师傅走了多少年了?”
“马上三年了。”
“你们道士也有‘守孝三年’的说法?”
“我不是道士。”周悬纠正她,“道士也没有。”
“是,是,你不是道士,只是‘天师嫡传’而已!”李菲扭头看向沙发边靠墙立着的那面、印着“天师嫡传”字样的黄旗,克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师傅要是泉下有知,晓得你对他的孝顺远胜亲爹亲娘,估计乐得要多给你发二百天地银行零用钱。”
“你跟我妈又通电话了?”
“是阿姨打给我好嘛。说他们过年回国的时候,一共就那么十来天,你还是天天出去摆你那个鬼摊子,家里的酒席也吃一天请两天假……总之就是不孝!”
“情报不属实。”周悬摇头,“我翘掉的是她安排的相亲。”
“相亲?!”李菲一愣,“你才多大啊!”
“跟你一边大。”周悬平静地说,“非要说的话,确实也到了的适婚年龄。”
“得了吧,都什么年代了,三十岁之前谁还结婚呐!”李菲立刻调转口风,“周悬,你做的好!我们年轻人,就是要跟‘催相亲’、‘催婚’的恶势力斗争到底!”
周悬点头,算是感谢她的支持理解。
“啊,我该走了。”李菲摸出从刚才起就震个不停的手机,瞄了一眼,“Katie姐说车被狗仔发现了,再不闪人的话,你家这个‘秘密基地’就保不住了。”
Katie是李菲的经纪人,演唱会在即,被经纪人盯着也能理解。
李菲从兜里拿出了一张证件,递给周悬:“记得来捧场,到时候凭这个让安保带你从VIP通道进去,有一个看台包厢是我专门留给亲戚朋友的,哪一场来都行。”
周悬接过:“好,有空的话就去。”
“切!爱来不来!”李菲一拳锤在他胸口,“警告你,就算不来也别浪费,请你愧对的相亲对象来!我给她包机票酒店!”
“对了。”李菲边穿鞋边说,“我刚刚上来的时候,好像看见搬家公司的人。师傅那间房这是又租出去了?”
“估计是。”周悬随手帮她整理了一下那顶毛线帽的帽檐,“要回港区了吗?”
“住一天再回,晚上还要和我姑妈吃顿饭。”李菲戴好墨镜口罩,隐藏起了那张大明星的脸,“你以为做艺人这么闲啊,就为了来周某家吃包薯片,坐这么久飞机。”
她拉开门,警惕地看了看走廊,确定没人之后才走了出去。
“周师傅保重,我先走一步。”
“阿菲。”周悬叫住了她。
“干嘛?”
“谢谢。”他晃了晃手里的证件。
“别腻歪人!”李菲笑了一声,走了。
“砰”的一声,门关上。
周悬把那张门票收进了茶几的抽屉,看了看客厅墙上的石英钟。
“差不多该出摊了。”
他关掉了电视,走向那面“天师嫡传”的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