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陆鹏脑子里一阵混乱,当日那满地血泊的情景不自禁浮现眼前,他浑身发寒,只感觉这群人冲过来便是要下毒手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赶紧逃跑。
但偏生脚下被不知什么缠住,低头看了一眼却是几根长索已是牢牢地卷住,刚挣得一下,杜和已大步走过来,铁臂一伸,将他搀扶起来,目射精光地喝道:“光天化日,你等做什么?”
陆鹏被他手臂托住,心内莫名安定几分。那手持铁链之人停下脚步,却是冷冷一笑,将铁链抖得哗哗作响,说道:“杜大郎,你是要公然作反么?”
杜和浓眉紧蹙,盯着对方身上的皂服不语。
此时那边其余几人一起涌来,一人喝道:“杜和!我敬你是条好汉,不去你家中拿人,你当真要反?”
杜和拱了拱手,说道:“原来是蒋班头,诸位差爷,这位陆先生学识渊博,饱读诗书,与枯草铺的案子当无半点干系,你们怕是拿错了人!”
那几个人都是冷笑连连,身材高大的蒋班头沉脸道:“我等办案,须不劳你一个猎户指教!”
说着目光阴沉沉地向陆鹏瞪视,喝问道:“你这生脸如何来的钦州?欲做何事?可有凭由?”
陆鹏深吸了一口气,情知此时万不能慌乱,神情平静道:“诸位官爷好威风!”
那几人都听得一愣,一个长条脸的差役笑道:“这厮倒是好胆色,却不知去牢内吃几日竹扒铁签还摆不摆得出这般臭脸。”
另一个笑道:“看这细皮嫩肉的,拖翻打上十来记花棍便哭煞了他,何须其他?”
那手持铁链的差役又要上来锁陆鹏,杜和往前一拦,他深知这帮快手的手段,无钱无势的本地人落到他们手中,直接便没了半条命,何况一个外地人?
当初既答允了要送陆鹏平安到钦州,他此时便不退缩,恼得那几名差役大怒,齐声喝骂,个个拔出刀来。
几名猎户也手持哨棒抢上前,张桃提了一柄朴刀,瞪着眼破口大骂道:“王三驴儿,你一个破家的泼皮,当初俺们还施舍了两块鹿肉喂你老娘,如何便狗眼不认人了?”
双方吵吵嚷嚷,眼看便要动手,杜和大声喝止,转身来向陆鹏道:“陆先生,你的凭由可还在么?”
陆鹏点头道:“杜大哥放心,小弟绝非歹人。”说着便将贴身收好的那枚竹牌取出来递过去。
他不知道凭由是什么,但想来也只有这东西算是了吧?
但杜和接过后脸色却是有些诧异,拿在手里茫然地翻覆看了一遍,神情便越发不知所措。
陆鹏心里便是一沉,难道是自己弄错了?
一名差役一伸手,将竹牌夺过,叫道:“啐!这是什么破玩意?老爷们叫你拿凭由出来,掏出这鸟东西?”
说着扬手便要将竹牌掷出,此时那蒋班头忽地大喝:“且慢!”
抢上前将竹牌一把夺过,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最后在众人呆瞪中微微吸了一口凉气,理了理头上的帽子,走上前来向陆鹏说道:“未敢请教这位……这位先生尊姓大名?”
陆鹏的心态如同过山车一般上下起伏了好几遭,此时终安心几分,同时也暗暗叹了口气,平静地答道:“我姓陆,名明风。”
只听咣地一声,那蒋班头连人带着腰刀一起软倒在地,随即手忙脚乱爬起来,满头的汗水止不住地流将下来,淅淅沥沥地连声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有眼无珠冒犯了老爷……”
陆鹏微微一笑,和声道:“无妨。”
此时他心里倒是止水一般平静下来,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也没有退路了。
那绸书上的文字他当时看不懂,但这几日反复琢磨,也算是猜出了几分,这陆明风身份肯定不简单,那“宜差知安远县事”,想来便是所谓的“知县”了。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陆鹏可不敢冒充对方的身份,毕竟这可是朝廷命官,一旦被认出来,对方被害的大罪肯定也得落在自己头上。
但没办法,这桩案子竟然查得这么紧,直接找到了他这面生的外地人头上,他根本没有其他路可走。
当下便是把心一横,且管他三七二十一,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那蒋班头神情惶恐,兀自连声告罪,一众差役和猎户都呆呆地看着两人。
陆鹏转过身向杜和微笑道:“杜大哥,小弟迫不得已,有所隐瞒,还请莫怪。”
杜和神情早拘谨下来,讷讷道:“不敢、不敢。”
只旁边的张桃仍如先前般大大咧咧,瞪着牛眼凑上前,纳罕道:“这小先生还是什么大官儿不成?这大宋的官儿能有好人么?”
那蒋班头听得脸色发黄,狠狠地瞪了一眼,向陆鹏赔笑道:“老爷容禀,县衙的顾押司尚在曹家镇子上候着迎接老爷,可要遣人知会一声么?”
陆鹏漫声道:“顾押司?我却是记不得了,他认得我么?”
蒋班头苦笑道:“若是认得便好哩,这满城没一个识得尊颜的,顾押司奉了许县丞的令,只得日日在曹家镇子上苦候,却不想老爷竟是如此打扮……”
一听这话陆鹏心里先松了口气,只要不是立刻被认出来就好,再找机会跑路便容易多了。
那蒋班头便踢着两名差役去报讯,自己奉承着陆鹏,说左近有一个庄子,可去庄上少歇。
众猎户在旁边讷讷地呆立了片刻,杜和便过来辞行,陆鹏拉着他的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几天相处下来,深喜这人的豪爽义气,但此刻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以后会有什么遭遇,哪里说得出什么其他话,只得说道:“这几天多谢杜大哥和各位哥哥的照顾了,且日后再聚。”
杜和等唯唯喏喏地去了,一名差役说道:“这帮粗汉浑没眼色,想来多是辛苦了老爷,甚是可恶。”
众差役虽然不明就里,但哪个不是油锅炸过的奸猾性格,早猜到几分,此时一个个便腆着脸上来奉承,人人乖巧伶俐,哪还有先前那等半分的凶恶之气?
陆鹏心里一阵厌烦,毫无跟猎户们相处时的轻松之感。蒋班头察言观色,喝退众人,自己服侍着陆鹏向那庄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