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一直向天边延伸,两旁山岭奇峻秀美,换作从前陆鹏必然是大为惊喜,此刻却是根本无心观赏,望眼欲穿只想找到人家住户所在。
但足足苦行了整整一天,始终不见人烟。眼看日头将西,天色欲晚,陆鹏感到疲累无比,肚里更是饿得受不了。正想着只得去山野间寻找些野果野菜充饥时,忽见前面远远地现出几户人家来。
他顿时精神一振,忙加快脚步。
走到近处时,只见这几户人家都是半砖半土的房屋,灰青的瓦片,屋前环着一圈篱笆,屋后炊烟缭绕。
陆鹏走近一家探头观望时,不曾想只听一阵汪汪之声,一条凶猛的大狗狂吠着冲将来。
他顿时吃了一惊,好在有道篱笆隔着,那狗张牙舞爪,极是凶恶,冲他叫个不停。
陆鹏想着绕开这一家去其他人户看看,却听一个声音唤了几声,这狗便安静下来,摇着尾巴往后跑去。
不一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穿一身灰布衣裙,走过来隔着篱墙好奇地向陆鹏看了几眼,开口说了几句话。
陆鹏一个字也没听懂,对方口音极似钦州方言,他虽在钦州来往过数次,也听朋友讲过,但一来并不算太熟悉,二来这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古话与现代方言区别亦是很大,听上去就是叽哩咕噜不明所以。
老妇人又说了一句,这次陆鹏倒听懂一个词:“干什么”。
他便学着古时礼节拱手道:“老人家,我……这个……在下姓陆,赶路路过府上,不知道能否寄宿一晚?”
老妇人瞪着眼,看来也是一个字没听懂。但却是呵呵地咧嘴笑了几声,走到旁边将院门打开,招手让陆鹏进去。
见这老妇人面容慈祥,陆鹏心里舒了口气。走进院中正要道谢,忽听一人叫道:“阿嬷,是什么人?”
这句话陆鹏倒是全听懂了,这说的话分明是江浙一带的口音,顿时一喜。他跑遍全国,而且对各地的方言都颇感兴趣,每到一地都要跟当地人请教学习一番,算是一个小小的个人爱好。
回头看去,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从屋中走了出来,看向陆鹏的眼神有些警惕。
陆鹏忙以对方口音拱手说道:“打扰主人家了,在下是去投亲的,路过贵宝地,找不到客店,只得打扰了。”
那男子听了他说话,又打量着他身上的衣服,眼神顿时柔和下来,笑道:“来此投亲?那想是往钦州去了?往前不远倒是便有镇子客店,不过贵客难得登门,先生若不嫌弃舍下简陋便请进吧。”
陆鹏忙称谢不已,他知道自己这几天连日跋涉,估计形象不会好到哪里去,如果不是这身衣服对方八成不会爽快接待。
男子将他请进屋,此时黄昏时分屋里已颇是昏暗,但却未点灯。陆鹏乍一进来黑漆漆的一片,只隐隐看到几点幽光,再仔细看时,却是一男一女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在屋角边好奇地看着自己。
男子叫道:“焕哥儿,去将灯点起来,大姐去跟你娘说有客人,唤她切一条腌肉。”
两个小孩儿一步三回头地去了,男子坐下陪着陆鹏说话,笑道:“听先生口音,想是临安左近人氏?”
陆鹏听得一怔,暗想看来自己是穿越到南宋时期了?
他含糊道:“正是在那里住了些年,主人也是临安人么?”
男子笑了笑道:“我等祖籍山东,亦是在临安住了数十年,后迁来此地。”
陆鹏听得好奇,不由问道:“为何要迁到这里来?”
如果是南宋的话,临安可是全国首都,有名的繁华胜地。而此时代的钦州地处边陲,又是岭南穷苦之地,与之相差无异于天渊之别。
但他问出来便即后悔,对方放着繁华临安不住,千里迢迢跑到这穷地方来,自是有难言之隐,问这话实是不该。
但男子却没什么异样,爽利道:“却是恶了权势人家被流放至此的。”
陆鹏不禁愕然。
两人互相通了姓名,这男子姓杜名同,在家中排行第二,人人都唤他杜二郎。
不一时,那男孩儿端了一盏油灯放到屋中木桌上。陆鹏趁着光亮再多留意了一下,这小孩儿衣服虽然有些破旧,但却十分洁净,旁边的杜同此时看上去则比在外边看着更年轻一些,估计二十岁不到吧。但年纪虽轻,却有一股爽利大方的气质,说话间也是颇有礼数。
在古代,这种人家应该是不多见的。但想也是从首都临安来的,自然是见过世面。
陆鹏此时饿得急了,只盼早些吃饭,好不容易等到一名妇人引着那小女孩儿将饭菜摆上桌,杜同刚说了一句:“只有粗菜淡饭,先生莫要嫌弃。”他就忙笑着称谢后站起身来。
饭是褐色的米粥,不干不稀十分粘稠,三个菜则是一盘咸肉、一盘炒菌子,还有一碟小咸菜。
他所见到的两个妇人和俩小孩儿都没有上桌吃饭,想是在旁边的屋里另开一桌,只有杜同相陪。这是人家的习俗,陆鹏也没多问,只谦让了几句,便吃了起来。
这米粥入口颇为粗糙砺口,但此时陆鹏饥饿之下,却只觉香甜不已,加上咸肉十分入味,更是胃口大开。
陆鹏努力控制自己的吃相,青年在旁边时不时相让几句,自己却吃得很少。
方吃了个半饱,这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嚷之声,只听一片哗然从远及近,随即数人大声叫唤:“二郎!快来接应!”
杜同忙告了声罪,起身走出门,吃惊道:“诸位哥哥,怎的猎到如此巨物?”
屋里的两个小孩闻声都跑出来看热闹,此时都蹦跳着欢呼叫嚷起来。
陆鹏好奇地走到门边,却见十数支火把照映之下,一群汉子竟是抬了一头得有一丈多长的巨大野猪放在院中,惊动左近几户人家,男女老幼齐来观看。
火光中间七八个汉子人人昂首挺胸,其中一个黑脸汉子哈哈笑道:“这算得什么?当时杜大哥一声号令,俺上前手起一叉,正中这畜生下腹。好畜生,吃痛之下,一个横扑,怕不有千斤之力!好在某眼疾手快,硬生生将它捺了下去,终是挣扎不得,扑地死了。”
话还未说完,杜家两个小孩儿便都刮着脸羞他吹牛,黑脸汉子笑道:“两个小家伙懂什么?不信问你们阿爹去!”
杜同走到一个正叉着腰同旁人说话的大汉身边,小声说了几句,那大汉一怔,回过身向陆鹏瞧来,随即大步走过来,拱手一礼说道:“陆先生,杜某有礼了。”
陆鹏忙称不敢,这大汉自是杜家老大了,对他这寄宿之人如此礼貌,足见这时代的人对读书人的敬重。
两人攀谈数句,这杜大郎名唤杜和,这附近七八家猎户都以他为首,生得威风凛凛,满脸豪气,英风锐利中却又不失几分稳重。
这种气质在现代社会颇少见到,比军人更多了几分狂野和风霜感,陆鹏不由暗自惊叹,不想刚穿越这时代便遇上如此人物。